“一休使,叫早前已运入府的马车都折返回港口,本官与郡主大人一起,就地于港口向灾民分发资物。”
“请你派人去布告消息。”
苏茂像个一根筋,开腔并非询问,而是差遣。
一休隐隐作怒,却迫于二人左右、三百员左行营亲卫全副武装,他只得佯笑着假意答应。
内心飞快的思索对策。
就在一休一筹莫展之际,某种可称浩荡的异响,远远来袭。
转头望去,却惊见人群如海潮般朝他们席卷而来。
三人同时大惊。
一休内心惊吓骂道:这些隼人(原住民)怕是疯了,胆敢集起强盗?!
“快跑,回船上。”
苏茂沉稳一声,拉起李嫆便拔腿狂奔。
“不要抢!这是亲王的资物!强抢者砍头!”
一休试图只身阻挠,直到其中一人在他耳旁低语了一声。
他的惊吓和忧愁顿然消散。
妙啊。
亲王智慧!
“快追!大部分资物都还在轮船上!”
一时间,所有“强盗”调转矛头,朝着境港席卷而去。
“近身十米内,一律毙杀。”苏茂边跑边对左行营中将说道。
“不可,不要滥杀无辜,”李嫆当即否决:
“先回船上再说。”
苏茂不再多言,回头,追赶而来的“强盗”个个身强力壮,健步如飞。
很快便突破了他的十米底线。
短暂思索,苏茂松开李嫆的手臂,对中郎将说道:
“带队随我一道就地设防,护卫郡主登船。”
时间仓促,待李嫆察觉身后已不见苏茂时,苏茂与三十名营卫已落后于她二十余米。
眼看着苏茂一行即将被“强盗”淹没。
一休的嘹亮嗓门突然传来:
“父国来使遇险!府卫团速速护卫!”
“嘭嘭嘭!”
火铳连片鸣响,强盗瞬时大乱。
这景象令李嫆惊喜,护卫来得太及时了!
可还未来及松一口气,短暂惶乱的强盗便如卷土重来一般,径直淹没苏茂一行。
她心下大骇!什么情况?
殊不知这不过是表面装装忠诚罢了,实则是为了加剧混乱,掩藏真实目的。
“郡主快登船!”
嘈乱间,中将一把将她拉向登船梯处,推着她往上攀爬。
李嫆百思不解,王府标配火铳的亲兵,怎么会连手无寸铁的强盗流民都拦不住?
而火铳鸣响声四起的同时,某支掩藏于混乱之中的火铳。
握于一休之手,却将准心瞄准了苏茂。
“哼,不暴露即可,资物必须全数留下。”
想到二人这一路而来对他高高在上的颐指气使……
“嘭!”
登船的李嫆从脚下混乱中寻找到苏茂的身影之时,他的左肩膀竟突然鲜血四溅!
“苏茂!”李嫆大惊:
“苏主事遇袭!左行营战备!射杀凶徒!”
混乱的港口更加混乱一片,凶徒暴民快速围向巨轮,竟已开始试图登船!
中将带队四处处置混乱,阻退凶徒的冲击。
可汹涌的人潮规模实在庞大,这头刚勉强挡退,那头又汹涌而来。
急切之下,中将急急下令紧急启航!
“等一等苏主事!”
“郡主!等不及了!”
心急的李嫆目光持续锁定陷入险境的苏茂。
只见人群从他身上纷杂踏过,他好不容易才挣扎爬起来。
一道四溅的鲜血,竟又于他的左胸处溅洒而出!
就像这铳口正正瞄着他一般!
李嫆瞬间明白过来,可似乎已经太迟。
“有诈!凡持火铳者!一律诛杀!”
李嫆紧急下令的几乎同时,密集的弹丸飞射向她的左右!
杀机扑面而来!
中将赶忙将她按蹲下来,来袭弹丸之频密,叫整个左行营几乎抬不起头!
人心险恶叫她细思极恐。
而船下的一休比她更焦急:
“动作都快些!攻占全部货轮!活口一个不留!”
只要没有活口逃回大唐,这群人是如何死的,便能随他定义。
届时只消声泪俱下的哭诉又发生了强烈余震,致使全员遭遇海难。
便不会影响大唐后继的物资继续送来,兴许还能将天灾之惨烈更加营造,唐皇为此而追加多送几批。
一休冷笑着,眼前的十艘巨轮在他看来,自出发之时便已属于他。
抬眼,呵,高贵的唐官心脏处精准生挨了两弹,竟还没死。
还在试图挣扎站起。
苏茂于杂乱人群的冲撞中踉跄,浑身已然被血浸透。
站立着,却时而如死尸般一动不动。
时而又微微昂起脑袋,缓慢环视远方。
李嫆几番尝试探出脑袋,却几番被中将按下。
终于寻到了个破口探看船下情况。
可算找到苏茂身影时,他已成一个血人。
目光却是直直朝向她的。
“危险,下放胶艇,去釜山。”
她分明的看到苏茂蠕动着唇形。
竟也分明的听到这几个字在她耳旁响起。
幻觉般的情况叫她短暂愣神之时,已是血人的苏茂也轰然倒下。
“苏茂!!!”
这一幕叫李嫆的心脏如遭重击。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发出碎裂声。
期盼过与他会有长久的交集。
但没有想过与他之间会有怎样的共同经历。
更没有想过,自己竟会亲眼目睹他的死亡!
颅内晴天霹雳,灰蒙蒙的天空一夕泛黄。
胶艇,釜山。
这是他拼尽最后力气给出的应对之策。
若叫李嫆给出对策,她就没想过她会放弃十艘货船,以及船上的所有资物。
一定是以坚守为主。
这几个字透露出庞大信息,与她的诸多猜疑不谋而合。
她怀着莫大的后悔,决定这次不否决他的决议。
遵照他的遗言。
……
船下的强大攻势势如破竹,一批批“强盗”陆续成功登船。
一休欣喜过望。
待确认船上不再有任何负隅顽抗,他有恃无恐的离开隐蔽角落。
拎着火铳,大步流星的朝主货轮走去。
甲板上横陈十余具营卫的尸首,踢踹试探一通,确认都死透了之后,他下令搜查。
凡唐人,一律毙杀。
“执事大人,经查已无活口,唐人尸首俱在此。”武士团佐前来汇报道。
闻言,一休眯起疑惑眼,眼前不过十余具尸首。
查无活口之下,每艘船上都应有包括船吏、营兵、文事等等在内共百余人才对:
“确认俱在此?唐人郡主呢?”
团佐弓腰垂头:
“禀大人,未见。”
闻声,一休的脸色顿时黑冷。
……
十艘巨轮停泊岸边障目之下,一艘艘救援胶艇快速驶离危险海域。
直至那十艘距离消失于海平线,千余文官营士及船吏这才结束惊恐的心惊肉跳。
“就这么舍弃了,没必要吧?倭王不是派人来护卫了吗?”
“是否该折返倭国?分明是灾民聚众闹事罢了,虽凶险,不至于逃跑吧?”
“怎么就莫名的像跟倭国为敌了似的,还这般逃跑……”
三十余艘胶艇快速驰骋于海面,向着某个未知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各胶艇上皆议论纷纷。
李嫆手里抱着舆图,此时她才从舆图上知晓釜山在哪里。
釜山位于安东半岛东南沿海,距离境港并非最近之处。
但从地形来看,釜山是安东半岛最平坦的一处海岸,哪怕并未兴修港口,也能轻易登陆。
不像其余沿海州郡那般山峦层叠,深林繁茂绵延。
自境港航至釜山,直线距离约八百里,需消耗约一千二百斤珍贵的汽油。
本用作紧急救援的胶艇油箱,最大容量为一百五十斤。
航行期间需加油十次,才能顺利抵达八百里外的釜山。
不知何时,货轮配备的救援胶艇上,竟如先知了会发生险情一般。
不仅油箱注满,还另外装配了十桶汽油。
“苏茂……”李嫆心痛的嚎啕大哭。
回顾境港事变,她意识到自己的诸多决策失误。
以及诸多幼稚的自以为然。
哪怕她采纳了苏茂随意一个决议,提起一些防范之心,都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
是我害死了他。
越回顾越懊悔,愧疚。
苏茂成了刺在她心脏上的一根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