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离早就注意到谭霜月脚下黑色布靴已经磨得不成样子，虽然谭氏一族穿衣都是麻制，但这只能说古朴而非简陋，更与清贫扯不上关系。
如霜月此刻身上的三色三层麻衣，编织手法精致、用料也讲究，厚实且美观。所以她脚上的鞋子自然不可能是常年未换导致的破损，只能说明这女孩如她所言，麟华再无她不熟悉的地方。
这一身健康的体魄，小麦色皮肤，乃至脸上的小雀斑，大概都是风吹日晒换来的。
小小麟华村能走成这个效果，谭霜月对外边世界的向往可见一斑。
无虞本欲说明二人常年居于深山，只是另外两个被框于一隅的人，却被南离桌下手按住膝盖制止，只听得他说：
“小时候随父亲有过些许游历，后来倒也读过许多杂书。若是霜月有兴趣，问我便是。知无不言，只是难保如今世界仍是我口中模样。”
“那可太好了！”
“不过，霜月通晓麟华国的一切，我刚好也对麟华的历史很感兴趣。”
“交换交换！”
南离一笑，但很快笑容就僵在脸上了。因为谭霜月的问题是这样的：
“听说跟谭空先生一样护法还有十八个，你们认识几个？”
“外边有多少个国家，等于多少个麟华这么大？”
“我们这有麒麟圣尊，外边还有什么神仙？”
“夜骏叔跟白骊叔会神行，听说还有炼器、阵法这些，外边到底有多少功法？”
……
一开始南离还勉为其难回答一下，含糊其辞，什么十八个护法传说还有谁谁谁可惜自己不认识，国家有好几十个有大有小很难说，麒麟本来就是罕见的不然麟华也没法一村成国等等解释了一番，没想到每回答一个，谭霜月问出来的就越发难以对付：
“大家都说余邦皇帝在打仗，他为什么要打？”
“这么多国家都打不过他吗？”
“护法那么厉害，为什么不阻止呢？”
眼看着再回答下去需要开始掏空知识储备给谭霜月上课了，南离大脑疯转想着应对办法，却突然听到：
“听说外边有很多奇珍异宝，你们有没有什么故事可以说说啊？”
无虞跟南离的眼睛同时放光，这问题，可不是撞枪口上了吗！
不过谭霜月显然兴趣不止于此，所以南离准备的话还是得说：
“霜月，要不我大概跟你介绍介绍外边的世界，你有什么感兴趣的再问问？奇珍异宝我倒是了解一些。”
“好啊好啊，走走走。不在这酒馆里了，憋屈，外边散散步去。”
谭霜月话一说完，就已经腾地站起，真跟个活力四射的豹子一样，走路步伐都是带弹性的，带得全身首饰叮铃咣啷响。
南离跟无虞起身慢了些，谭霜月已经站在酒馆门外感受飘雪了，身姿挺拔，连冬衣也无法遮盖。
也是这功夫，无虞暗戳戳点了一下南离的背，圆圆的眼睛蒙着一层雾气，小声说了句“你看起来以后桃花运不错的样子，我亏了气血，总不能跟她一样”。
南离听得失语，倒是愣在了原地。无虞哼了一声，推一把，便又继续走出了酒馆。
“大家怕雪，我倒是喜欢。”谭霜月笑吟吟地看着走出来的二人，“或许是名字里带了个霜字，长辈们总说，我爹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为了给我这火热的性子降降温。”
“雪本纯净，何来预兆。”南离笑笑。
因这场细碎的飘雪，街上倒是少了许多人。
“这块地方，你们应该都走腻了。我带你们去村北看看。”
“谭氏族人宅邸吗？会不会……”南离欲言又止。
“怎会，你是没听过我的威名，打小我就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那些孩子见了我都怕得要命。至于大人，我也是觉得好笑，他们为难两个十六岁的人，不嫌害臊吗？”
南离只是笑笑，也不多言，只是安静走着，待谭霜月对飘落在身上的雪花兴趣减退，重新把视线投到他身上，才悠悠开口：
“麟华素来诸多外族人口，霜月，你对麟华熟悉，应该也不少与他们交集？”
“还可以吧，他们多数忌惮我身份，年龄相仿的又少，说不了两句话。”
此时三人行至一座简陋亭台，旁边一池清水落了雪，倒也算得一番景致。
南离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初至麟华时跟着九霄走过一圈，这应该是过了外族聚集的南边，来到原为农田的东南了。
村居变得比较稀疏，只是冬日枯枝静池，罕见下了场小雪，倒是有些许寂寞味道。
“坐坐吧，这天下着雪，但是压根没变冷。咱们在这歇会儿，安静。”谭霜月说着直接坐在了亭子里的木凳上，木凳非常老旧，颜色都褪去了，“我说吧，果然一点不冷。”
“上回来，这里还是几个老人带着小孩在喝茶休息。”南离给无虞的椅子铺了块布，“她身子骨虚。”
无虞涨红了脸，不过倒也没拒绝，施施然坐下。
“九霄伯伯带你们看的？”
“对，不过说来，九霄先生说他比谭族长大一辈，你怎么是称呼他为伯伯？”
谭霜月大笑，“哎呀，谭家传承太久啦，真研究辈分都得去族谱上翻半天，九霄伯伯确实比我爹大一辈，他是那一辈小的，我爹是这一辈大的，年龄上也就差了一两年。
“他还修了功法，看着我都得叫他哥哥，叫一声伯伯他都很不情愿的啦。我也不乐意被比我大几岁的叫姑姑啊……”
“你还真是挺特别的，这种大家族，注重辈分的人更多些。”
“所以啊，我跟九霄伯伯很像，我们在村子人眼里，都叫离经叛道。”谭霜月哀叹一声，继而又亮起眼眸，“我不过是好奇向往外边的世界，小小村落早走腻了，只为偏安一隅，活那么多年求什么。南离，你快说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黑了。”
出乎意料的是，无虞也托着手，安安静静在一旁看着南离，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南离心里笑笑，这要真是十六岁的少年，指不定心神就乱了。
飘雪停，冷风止，家家户户也还未准备晚饭，周遭一下子沉静下去，只听得亭台中的少年舌灿莲花，为两位少女徐徐展开了一幅开天疆土的画卷——尽管他也只是从书上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