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劲军的覆灭对余邦与南部十六国都是一件震天动地的大事，但此刻消息都还被封锁在流河国，余邦朝廷还在等待战事情报。
参与了这场“流河卫国战”的人们不会知道，他们亲手扭转了历史的走向，最终把影响扩散到了整个开天疆土。
当后世的史学家们回看这场战争时，惊讶地发现将众多历史巨变抽丝剥茧，寻根溯源，竟然都指向了“流河卫国战”，像是一双无形巨手将几股命运之绳攥在了一起，怀着莫名的虔诚，他们郑重地将其命名为：
神启之战。
震荡历史的余波波及麟华国，得是好几年后的事情了，此刻的麟华如同过去几百年的自己一般，遗世独立。
余邦如何、南部十六国如何，跟麟华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关心的事情有且只有一个——麒麟。
南离是能感受到的，自从麟华大典失败告终后，这几天里街头巷尾哀怨的议论声就一点没停过。
自古受麒麟庇佑的村子，麒麟突然不显灵了，焦心烦扰也是人之常情。
可惜的是，南离基本在外民聚集的地方活动，这的人远离故土，多数就是图麟华无人侵扰的安全。
他们焦虑，但实际连麒麟是啥有何事迹都不清楚，他们在乎的不是麒麟本身，而是安全。
但南离脑子里的声音却从未散去，混沌不可名，他知道这是麒麟，怎奈二者之间山重水复迷雾重重。
南离甚想了解麒麟过往传说，但考虑到谭氏族人对自己的看法，也不想再让九霄为难，只得作罢。
无虞的心火两日前就只剩一丝，这一丝却迟迟不能消去。
肉眼看那银镯几乎看不出来还存有黑色，但这毕竟是南离点过灵的物件，他说还有一丝，就是还有一丝。
无虞再多意见，也只能乖乖听话，但这么多天就安然在麟华国转来转去，她也心生不安，倒是南离一脸的云淡风轻。
要说这几天平稳生活里的亮色，便是那天才少女厉侍画了。
为了尽量不给厉丛芳添麻烦，南离避开了饭点，都选在下午去教授厉侍画。
其实南离自己心里也没底，身为魂匠，点灵对他来说本就无师自通，喝下千年一叶以及觉醒赤星灵珠之后，更是被动与万物通灵。
他并不知道如何从无到有建立跟器灵的联系，在感悟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反过来理解了“炼器”的无奈。
没想到厉侍画天赋卓绝，南离讲述着略显枯燥的学术型内容，她小小年纪倒是听得入神，短短几天时间，已经可以感知到器灵的存在。
十二月二十日下午，流芳斋。
几日相处下来，南离跟无虞二人已经成为厉家兄妹的好友，乃至于厉丛芳可以安然外出买药，留下卧床休息的厉寻竹与摆弄物件的厉侍画。
“南离哥哥，我好像能跟器灵说话了。”厉侍画依旧扎着丸子头，水灵灵的。
“都说了什么？”
“……”
无虞憋着笑看南离，“这等玄妙之事，女娃娃又不是你，‘好像能’就是还混沌，你直接问都说了什么，可如何回答？”
厉侍画小脸通红，看着无虞眼里又羞又感激。
“是我着急了。”南离思量了下，“侍画，你且试试感受一下这个匣子的器灵。”
“试过了，不行。”
果然吗……南离又将盒子放回柜中，心里念叨着，让一个刚刚感悟器灵为何物的孩子面对难题，确实操之过急。然而，厉侍画的下一句峰回路转：
“木匣的器灵对不上。”
惊天霹雳。连无虞都意识到了这是何等天才的发言，南离更是有些失态地瞪大双眼。
要知道鉴别器灵可不是件简单事，有别于物有物形，木匣与玉简这些物件，以肉眼便可见差别，能辨出各自身份，器灵是无形的，器灵之形本就依托于器物，所谓“感知到器灵存在”也只是迈出了认知器物非死物这一步而已。
非要说器灵之形，大抵也就是点灵沟通时天灵中出现的光点罢了。
所以，在厉侍画现在所处的阶段，看到的木匣跟寻常人所见没有区别，只是可以感受到木匣灵的存在。
虽然她说了“好像能跟器灵说话”，但从后续表现来看，肯定是无法明确表达意思的。
就算可以，器灵的行事、思维都与人全然不同，“说话”本质上只是通灵后的沟通，并不是器灵真能口吐人言——他们也没有“口”。
绕是南离自己，探查器灵时也是不明就里，直到接触瞬间同时沟通两个灵才了解了真相。
能越过器灵本身的混沌与痛苦的表象，直达“对不上”的真实，这除了血脉觉醒再无他说。
不过厉侍画也就停在此处了，她能感知到器灵对不上，但对于器灵到底是哪个，又该如何对上还毫无办法。
南离正欲引导厉侍画进一步与器灵沟通，如果还保持着言语思维，等于自发与器灵之间立了壁障，若无人点拨，多少是要走走弯路的。
但一瞬间，南离犹豫了。这是藏着厉家换灵秘法的盒子，厉侍画也知道，也就意味着，换灵这个手法能做到什么对她来说不是秘密。
一个没有锁却莫名其妙打不开的木匣，一个失传了换灵秘法的家族，两者连结在一起，木匣是被换灵导致锁住这个推论并非太难得出。
换灵是个危险的手段，该不该令它重见天日，南离原本也有些纠结。如果厉侍画利用这种小聪明促使南离揠苗助长帮她开了匣，日后……
当他对上了厉侍画纯洁无暇的眼睛时，哑然失笑。
这只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几日相处下来，自己也一直认为她淳朴可爱、天真烂漫，如今却如此审视她，有些过分。
这一百年修身养性，却未曾入世，读得书籍几箱，也难有什么体悟。
百年的内耗争斗，早让他身心俱疲，在南宫序秋残魂前来的那个夜晚，他看上去宠辱不惊，其实不过麻木不堪。
哪是百岁心性，不过枯坐。
现在入世了，倒是拿自我斗争了一百年的思维看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实在可笑。
“侍画，你试试跟木匣的灵沟通，不要跟它说话，器灵没有嘴巴，也说不了人话，你要尝试代入到它，用灵力作为桥梁。”
南离耐心说着，“就如同你感受别人情绪一样，你哥哥姐姐是开心还是难过，不需要他们去说，也不需要你来问。你看着，感受着，就明白。你现在也是这样去对待器灵，再试试用这个器灵的感知探查木匣里物件的器灵。”
无虞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见厉侍画郑重地点头，完全听进去的样子。
“我看来是真没这方面能力。”无虞轻叹一声，对上了南离温和的目光。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睛分明在告诉无虞：但你会卜算问天。
南离交代完，便也挥手作别，离开了流芳斋。出了门，二人方才注意到屋外竟然飘起了小雪。
这对麟华可是稀罕事，不知是麒麟神力庇佑，还是什么奇妙阵法加持，南离跟无虞从飘着雪的深山一路走来，到了麟华反倒天朗气清，连气温都暖和不少。
这几日下来，除了偶尔的小雨，大风大雪都是见不到的。
“今日下午出门时，就寻思这天不似往日，云层厚重。”南离自言自语道。
“倒也是奇妙，飘起小雪，天光倒是丝毫不见昏暗。”无虞有些愉悦。
“冷吗？”
突然的关心，倒是另无虞一下子不知如何反应。
“这天也没变冷，怎么就下起了雪。”
原来是这个意思。无虞低头，默不作声。
孩子们对罕见的东西总是兴奋的，街上难得跑出来这么多娃娃，还有趴在窗口痴痴看的。倒是家长们表情复杂，甚至有些许凝重。
“天不冷，却下雪。麟华无需瑞雪，这场雪下在众人为麟华大典失败焦虑之时，实在无法视为吉兆。”南离这边感慨着，眼睛掠过一家不起眼的酒馆，却突然停住了。
在里边面带愁容喝闷酒的，正是红袍白披风，非常显眼的九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