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莉芸推着林晓毅一行人从医院北楼去了康复科所在的南楼，好在有毯子盖着，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在意半躺在轮椅里的林晓毅，大家都步履匆匆，其间还有不少推轮椅的，自己划轮椅的，拄拐的人从他轮椅旁经过，林晓毅1个月以来第一次离开病房，原来还是有这么多跟我一样的人啊，不过他们的残疾程度似乎都不及自己严重，他心想，这就是他的第一步吗，他终于“走”出了病房。也许到外面去也没那么糟糕，林晓毅一路上看着，想着，穿过南北楼的连接廊，到了康复科复健大厅。蒋莉芸停下轮椅，从大厅的玻璃门向里面看了看，说：“今天大厅有点人多我们去小复健室吧，那里比较没什么人。”此举让林晓毅又对蒋医生多了份好感，他心想：“蒋医生真的懂我，也非常顾及我的感受。”因为蒋莉芸推着轮椅站在林晓毅的后面，他想扭头看一看蒋医生，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勇气和她有眼神的接触，每次蒋莉芸看向他，他就会不自主地把头低下，将目光看向别处，有意地回避。蒋莉芸很明白。想扭头，林晓毅发现自己做不到，没有手臂的支撑他不敢转头，怕摔倒。心里嘲笑着自己比孩童还不如，嘴角的一撇。
到了小复健室，比起大厅的确私密性更强，里面还没有人。蒋莉芸将轮椅停在一张康复床边，按下手刹，她轻轻地抱起林晓毅，“那种感觉又来了，好温暖，我喜欢蒋医生的手”他不禁想着，她轻柔地将林晓毅放在康复床软垫上，双手放在腰间给林晓毅一个平衡支撑，问：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觉得难受？林晓毅回答说没有，但蒋莉芸明显感觉他在发抖。康复床的旁边是一整片落地镜子，有点像舞蹈室的练功房，镜子是为了让病人了解自己的身体摆放，形态以及步态的。在被放在康复床软垫的那一刹那林晓毅闭上了眼睛，心跳加速，他害怕，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一面镜子，而是一个支离破碎的自我。蒋莉芸轻轻褪去林晓毅的病号服，只留下背心和短裤，轻声说：“林晓毅，你准备好了吗？这可能会很难，但面对现实也是复健的一部分，希望你能直面你现在的身体。”林晓毅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的心中充满了紧张和恐惧，当他的眼睛最终对上镜中的那个“东西”的时候，一瞬间，他的世界仿佛静止了。
镜子里的他，因为住院一个月根本没有时间打理头发乱糟糟，要知道以前不收拾到自己满意是绝对不会出门的。那张脸是他熟悉的，是他，是林晓毅，没错。可是再往下移动视线，下面就是一具没有四肢的躯干，背心更突出了肩膀下的虚无，真的是光秃秃的，林晓毅不自觉地耸了耸肩，肩膀下面真的什么也没有，剩下的肩头软肉动了动，肩部的疤痕的确恢复的很好，也许人工皮敷料真的有用，林晓毅想着，目光继续向下滑动，他的下半身更是完全缺失，短裤挂在腰间，就跟长裤一样，完全看不到腿的存在，腰间纸尿裤的边缘若隐若现。站在一旁的林益民已经觉得快要窒息了，他推开复健室的门，离开了，他没有办法再继续看下去。
“我想看看我的腿还剩下多少，让我看看”，林晓毅突然问道，蒋莉芸犹豫了一下，褪去了那条运动短裤，纸尿布裹着的是两坨布满疤痕的烂肉，这两坨烂肉居然连纸尿裤都撑不满，“这哪里能称为腿啊，根本就不是啊”，他试着动了动那两坨软趴趴的肉，几乎没有动静，连微微的翘起都没有。一阵绝望、无奈和愤怒交织在林晓毅的心头，他那两条因为经常运动本来健硕的双腿已经彻底没有了，他几乎无法相信，那个镜子中残缺的穿着纸尿裤的形象就是自己。“这……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他的声音带着颤抖，眼睛不由自主地盯着大腿根部那两截断的部位。蒋莉芸紧紧地扶着他没有双臂的腋下，借力给他稍稍短暂地立起来几秒，她的眼眶也有点湿润了，她也是第一次看到林晓毅残缺的如此严重的躯体，她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是的，林晓毅。这就是现在的你，的确不好看，但这并不是全部的你。你的头脑还在，思维还在，意识还在，我知道你的内心比任何人都要完整。”林晓毅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了，眼泪滑落下来，他甚至本能地想用右胳膊去擦眼泪，但右边那坨肉只是微微动了动，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感，仿佛自己的存在已经变得毫无意义。“我……我该怎么办，蒋医生？我连自己的样子都接受不了。我感觉……我感觉像是一个怪物，这个破碎的躯体，这还是人吗”，蒋莉芸轻轻擦去他的眼泪，小心翼翼地帮林晓毅穿好病号服，抱回轮椅。说道：“林晓毅，这只是一个开始。接受自己的样子是需要时间的，不用强迫自己，但我相信你可以做到。你不是你身体的囚犯，你是你思想和行动的主人。”
在轮椅中，林晓毅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镜子，似乎在脑子里回放着那个没有四肢，只剩下头和一截躯干的形象，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无情地揪紧。“我还能找回自己吗？还有未来吗？”在那一刻，林晓毅虽然感到深深地痛苦，但也意识到，他的今后的人生之路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挑战，更是心态上的转变。
这时林晓毅突然觉得蒋莉芸的存在，似乎给了他勇气，让他明白，无论身体如何，他的内心应该要强大并试着完整。他想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