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回去的路上, 成婶絮絮叨叨，一直在说兰家的事。
“这位如今也是越发贤淑了，早些年, 可是出了名的泼辣, 连兰老爷这个一家之主都无力招架……”
空濛侧耳听着, 才知道原来这位兰夫人并不是兰老爷的发妻，兰公子的生母另有其人。
说起来这还是一桩奇闻。
话说很多年前，兰老爷曾有一位青梅竹马的未婚妻, 两人年岁相当情投意合，本应该到了年纪便成婚, 而后和和美美过一世。
那晓得天不遂人愿, 眼看婚期将至, 兰老爷的父亲却突然过世, 于是这婚期, 便只能推迟。
其实推迟也没什么, 这种事本也常见, 大不了待过了孝期, 再迎娶便是。
哪晓得兰老爷这父孝尚未服完, 未婚妻却有了身孕。
这下好了，满城都是笑话了。
兰家当机立断退了婚, 那未婚先孕的前未婚妻, 也被父母一怒之下赶出了门。
如此过了几年，兰老爷也早已娶了别人。
然而几年过去, 妻子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
一开始人人都怀疑是女方的问题, 到后来发现，除了妻子之外，连家里的妾室也不能怀孕, 这下便有人把目光转移到兰老爷本人身上去了。
兰家包括兰老爷本人当然是不承认这一点的，可以不管他们心里愿不愿意接受，这家里的女人生不了孩子，却是个事实。
不论请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依旧改变不了这个结果。最后，兰家不得不接受现实，那就是，除了当初被赶出家门的前未婚妻肚子里怀的那一个之外，兰家不会再有其他子嗣。
然而，当初兰老爷一口咬定未婚妻的肚子和自己没关系，这会儿突然又要回头把人认回来，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何况当初兰老爷可还在孝期。
不过最后，他们到底还是想出了办法，那就是，让天神菩萨帮他们顶了这个大帽子。
于是就有了未婚少女食花怀孕，却被未婚夫误解退婚，以至于被赶出家门，而后花神发怒，降下诅咒，让兰家不会再有子嗣的奇闻。
兰家因为知道了真相，终于发觉冤枉了前未婚妻，于是和离求娶，将她迎娶进门，连带着承认了那个儿子的身份。
什么食花有孕，遭受冤屈又真相大白，简直是一出伦理大戏。当初在这座小小的边境蜃城，很是被议论了好长时间。
不过，这个看似圆满的故事并不真的圆满，因为兰公子的生母嫁进兰家之后，没两年就去世了，这才有了眼下这位兰夫人进门。
然而，即便是有了新夫人，兰老爷和他发妻依然情深义重，早些年时常暗中来往。被兰夫人发现后很是闹了几场，终于逼得丈夫婆母交出了管家权，这才消停了下来。
“也就是说，这兰老爷或许和前前妻还有来往？”想到那公子哥儿干出的事，空濛无语。没想到啊，在这么个乱糟糟的家庭长大，居然还养成了个恋爱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成婶嘀咕道：“不止哪！听说那和离了的夫人，前两年也生了个儿子。有人亲眼看见过兰老爷在她后嫁的澄县出现过，只是有没有见过面，却不清楚了。”
空濛喷笑，心道什么清楚不清楚，你那表情，分明是想说他们一直勾搭成奸就没断开过。
不过空濛没有点名，只是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
成婶果然高兴得很，马上又开始嘚啵嘚啵摆起了其他人家的八卦，说的头头是道，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天知道她跟着丈夫跑生意，从前每年也就来蜃城一两趟。因空濛要躲难，这才临时选定了蜃城这么一个偏僻的小边城落了脚。她倒好，这八卦探听的能力，简直就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八年一般。
好在八卦这种事，本身就是人情世故的必备技能，空濛本来也喜欢听。于是成婶便越说越高兴，直到回到家门口了，都还没停下来。
带了客人回来的成叔不得不打断她，道：“我说你这老太婆，怎么这么嘴碎？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是该给风哥儿听到的？”说着狠狠瞪了成婶一眼，成婶才想起来，空濛明面上是他们的侄子，实际上是个姑娘。
便有些后知后觉地闭了嘴，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懊悔。
空濛连连表示完全没关系，自己还挺喜欢听，成婶这才松了一口气。
成叔便也放过这一茬，对空濛说道：“早上你不是说想要看匹马么？正巧我遇上个熟人，他最懂相马，让他帮你看看。”
“哦？是叔叔的朋友？”
“算是吧！”说着便要带空濛去见人。
空濛本以为成叔带了客人回来，必定是在客厅招待，哪知道成叔说要带空濛去见客人，却是直接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一看，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直到后院紧闭的小门被打开，空濛才发现，门外有一黑三白四匹马丰神俊朗的神骏。
“风哥儿，来，这位是江兄弟，蜃城一等一的相马好手。他手中的马，也是最好的。”
空濛这才看见来人，那是一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三四十岁年纪，留着浅短的胡须，戴了个灰麻细补过的宽檐矮帽，耳朵上，还挂了个古里古怪的麻神吊坠。
他身上穿的，也一样是粗麻灰布，看上去毫不亮眼，只胜在还算干净。
倒是脚上那双靴子，虽然起了毛边，仔细一看，却是做工细致，用料考究，不太应该出现在一个马贩的脚上。
男人自一开门就看见了空濛，此时见空濛打量自己，便笑眯眯地望着她，坦然地任由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扫。
等空濛扫得差不多了，男人这才笑呵呵地，问：“公子，可有什么颜色上色偏好？”
“你们卖马，一上来就会问这个？”
真想买好马，谁会先看颜色呀？只有把骏马当宠物的小姐夫人们才以外观论输赢。
空濛严重怀疑对方在内涵她。
“别人家如何，我不清楚，但是我们家么！只要公子想要，从毛色到品种，再从品种到品相，只要您敢提，我都能给您弄来！”
“哦？”空濛挑了挑眉，觉得对方在吹牛皮。
男人哈哈一笑，加了一句：“当然了！这价格上嘛，就有点儿好看了。”
“嗨嗨嗨！风哥儿初学骑马，挑个品相中上的便可。他现在年纪还小，以后长大了，若是想要好的，再重新相看就是了。倒是这颜色上嘛！挑一挑其实也好，比如这几匹白马，就比黑马漂亮许多……”成叔适时地插句嘴，想让空濛节省着点儿花钱。
空濛不置可否，男人笑了笑，说道：“俗话说人相马，马也相人，公子到底能相到什么样的马，其实还要看缘分。”
说着便将空濛引到几匹马前，一一介绍：“这是一匹小母马，名叫雪月蝶，才两岁，性情温顺，体力也好。旁边这一匹是公马，脾气就要暴躁多了……”
男人一直在介绍几匹马，实际上大部分时间，眼神都在空濛身上扫。
空濛原本心情挺好，被他这眼神扫一扫的，兴致很快就跑光了。
成叔见她探身在四匹马身上扫了一圈，就意兴阑珊的样子，以为是没有喜欢的，便问：“要不，我让他明天再来？他那儿马多着呢，绝对能帮你挑到想要的。”
“还是算了！过几天再说。”空濛摆摆手，表示自己突然改主意了。
成叔见状，只得无奈地和男人道歉，害他白跑一趟。
男人却是心胸宽广，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只道：“没事儿，公子什么时候想买，再叫我就是了。”
“他小孩子家家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劳烦劳烦。”说着就想给几个茶水钱。
哪这时候几个身穿官府巡逻衣服的男人提着木棒过来，指着马头就问：“喂，卖马的，这马是你的？”
“是是，是我的，劳烦大人，我这就走……”
“走？走什么走？明天你要跟着府衙出城服徭役，这几匹马，也征了。”说完就上手，直接把拴马的缰绳夺了过去。
男人站在那里，没有说话，成叔正想帮忙说句好话，不料对方反而冲着他们来了。
他们看了看成叔，又将空濛打量了一遍，才道：“你，这家的对吧？家里有男丁，正好，明天也要出一人服役。别想用家丁小厮顶岗啊！这回可是孙大人的命令，全城男丁，一个不少，都要去城外修城墙。”
“什么？大人，我们可是交过徭役税的。”
这个年代，每年每家都要服徭役，服徭役的人数按照人口比例摊派。不过空子也比较好钻，只要交了钱，就能免除徭役。
成叔上了年纪，膝下又无男丁，所以一直以来，都是交一个人的徭役税。
多出了一个空濛之后，便马上把徭役税加了上去，就怕到时候被抓住狠咬一口会吃亏。
哪知道这钱才刚交完，后脚徭役又来了。
空濛才十四岁，还是个女孩子，真要送去修墙，那还有机会回来？
“和他们说没用。”空濛拦住了眼看就要发火了的成叔，道：“咱们平时来往的是哪家？回头问问再说。”
“行，我这就去问。”成叔终于没有和衙役们当街争论。当然，也顾不上卖马的男人，和他被强征走了的四匹马了。
空濛却没有忘，他一直注意着对方，等安慰完了成叔，发现对方却还站在那里，并不为马屁被强征而生气，反而闲闲地看着空濛，带着一副说不上是什么的表情。
空濛皱着眉头，问：“这位……壮士，你还有事？”
“没有。”男人笑笑：“我这就走。”说完当真转身走了，弄得空濛非常不爽。
“这人，什么来路？”
“不知道。”小a道：“难道又是你儿子的粉丝？”
“那不可能！”空濛坚决否认：“我才来蜃城几天，没道理这么快就暴露！”
“那谁知道，要是在他们的认知中你也来过蜃城，或者有人能预料到你的行为轨迹呢？”
空濛脸一沉，冷冷地说：“最好不要，如果坏了我的事，我不介意送他再重生一次。”
“坏你的事？你的什么事？”
“吃喝拉撒不算事？隐姓埋名不算事？”空濛翻一个白眼：“这么看起来，恋爱脑都比这群苍蝇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