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美名, 美人
荣欣悦这段日子过的非常不错，自从兄长得了四皇子的青眼，荣家连带着自己, 身份地位都跟着水涨船高。这些日子, 很是接收到了一些往常够都够不上的人家的善意。
这不, 连龙舟会的蝉花帖子，也有人送她了。
龙舟会是佛诞节的开节头牌节目，每年四月末举行。
传说祖佛诞生之日, 有圣鸟乘船而来，百姓以为神异, 便驱舟追赶, 却于船上, 目睹了祖佛降世。
为了纪念这一事件, 每年的佛诞节当日, 便有赛舟夺花浴天水的助兴节目。
不过平常百姓, 即便庆祝佛诞节, 也就是看看赛舟比赛, 再去佛寺当中听几场佛法解说而已。
贵族们的节目列表却不一样, 每年云江两岸的最高楼层，全都被他们包圈儿了。等到赛舟结束之后, 各种名士大儒高僧法师以及世家公子们都会聚集起来, 说佛的说佛，轮到的论道, 写诗的写诗。
好不热闹。
而这么丰富的节目, 怎么能少得了世家贵女们的热闹？
自恃才华见解不输旁人的名门千金们，自然也要参与其中，为聚会增添几分风采的。
不过这种聚会, 荣欣悦往年只是听说过，这还是头一回收到请柬，心中有几分期待，又有几分忐忑。
好在，这样的情况不只是她一个，她那闺中密友好姐妹付空濛，这段时间名声大噪，引来了不少人的好奇。这种时候，自然少不了送请柬给她，而且，还是想拒绝都拒绝不了的那种。
俩人约好了一起出发，不想眼看都到地方了，那家伙还躲在马车里不出来。
荣欣悦实在等不下去，便下了轿子，亲自去叫她。
笃笃笃敲了几下车门，就见那人门开出了一条缝儿，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呢。
“我说付二小姐，您究竟还要在里面藏多久呀？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你躲在车里是干什么呢？”
“我这不是紧张么！”空濛捋了捋头发，说：“本姑娘这回可是第一次以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公开露面，我怎么感觉我这里没有一点儿牌面？要是去了之后镇不住场子，可如何是好呀！”
“噗！”荣欣悦被她装模作样的架势笑死，忍不住掐了空濛一，嗔道：“哎哟我的天下第一美人，您倒是说说，您老人家想要个什么样的排场？本姑娘就给你面子，帮你安排上？”
“这我哪儿知道？人家可是有生之年头一回当这天下第一美人！天可怜见，美的我昨儿夜里一夜都没能闭眼。”
荣欣悦仔细一看，可不？只见她这名震京华的好友眼下一片青黑，格外明显。
她想了想，也不催空濛出来了，自己扶着车门，往车上一跳，一俯身也钻进了车里。
“我说你可真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好歹，我要是成了天下第一美人，得自己乐到天上去。哪像你，不情不愿阴阳怪气的，还好像一副旁人欠了你似的。”
“那咱们换换？”
“我倒是想换，怎么换？”
空摊手：“我也不知道，我总不能去毁个容吧？那也太惨了。”
“就会胡说八道。”荣欣悦整了整声，问：“话说，那个什么大名士究竟怎么回事？你们什么时候见过的？为何他要写诗吹嘘你？”
“我哪儿知道？”前面柳宿州说见过自己，空濛算是将信将疑。毕竟两年前的事儿，谁也记不清了，他或许真的见过也不是完全没有一点儿可能。
但这彭望孺，她可是坚定确定以及肯定地，确定自己一次都没有见过。
刚开始，那个天下美色归一人的诗流传开来的时候，空濛完全没有反应。
她又不是文人，谁没事儿关注什么新诗？再说就算要陶冶情操找找诗文来背，说句不怕得罪人的话，这整个天下人脑子里的诗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自己知道的多——她上辈子可是参加过高考，被诗圣诗仙诗鬼等等各位大家名流们折磨过的。
现在这个时代，虽然也说文风鼎盛，可毕竟时代限制，和那些经过时间时代检验的传世名篇比起来，相差的还不是一星半点。
所以空濛完全不关注，也不可能想到某天这些名士诗歌还会和自己扯上关系。
等她听到风声的时候，天下第一美人付空濛的名字，就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当然，这里面也少不了叶安世的推波助澜。
说到这个，空濛就来气。
“可我给气死了，我以为只是撞名字了，毕竟空濛这俩字儿也不算少见，谁知道真的说的是我。”空濛拉着荣欣悦抱怨：“你不知道，叶安世那混蛋，在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不仅不想办法这诗按下去，反而还找人宣传，让所有人都来传阅。我质问他，他还说天下第一美人哎，谁不想当？说他以为我会很高兴，你看我高兴不？我都快高兴哭了！”
空濛活了两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美人，还是什么天下第一的美人。
上辈子就算在街上被服务员天天叫美女，那也是因为那会儿只要能在街上走的，不是帅哥就是美女啊！这俩字儿只是个统称。哪像现在，人家是情真意切，正儿八经地在甄选美人呢！
羞耻感爆棚，空濛觉得，自己脚后跟上的死皮都已经抠出一座爱丽丝水晶宫了。
“你不是一向觉得自己漂亮，说自己是大美女的么？”
“自己说自己说美女，和被人摁到美女宝座上，那怎么能一样？”空濛是真的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但这不代表她真的觉得自己能当天下第一美女啊！
何况还是被一些根本不认识，完全不清楚目的的人扣上的美女帽子，简直吓人好么？
“这事不对劲儿！”空濛深深觉得，自己安排跑路的计划，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荣欣悦这会儿也收敛了调笑的意味，皱眉道：“话是这么说，可既然叶世子插手了，要真有什么阴谋的话，能瞒得了？他总不能害你吧？”
叶安世会不会害她？
空濛当然不觉得，以叶安世的身份地位和手段，真要害她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
但还是那句话，貌不配位就很假，让人尴尬。空濛现在就是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好了呀！既然想不出来，就别想太多了，说不定人家就真的纯粹是觉得你好看呢？”既然什么都做不了，荣欣悦就直接安慰好友，反正这事儿也不是他们自己能决定的不是吗？
“不，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空濛从垫子下面抽出被她折腾了一路的镜子和胭脂。拿出来往脸上照了照，说道：“他们今天不就是想要见识一下天下第一美人的风采么？我就让他们见识见识。”
“老天爷，你这好好的天下第一美人不当，该不会是想搞出个天下第一丑八怪吧？可别吓我！”荣欣悦一夺走空濛手里的胭脂，义正言辞地数落她：“彭先生可不是普通人，他既然夸你，便是抬举你。你名不副实也就罢了，若反而扮丑，就是故意去打人家的脸。你自己不在意，倒也替你爹娘想想，小小的付家，受不受得起彭先生一怒之威？”
“嘶！”空濛瞪眼：“我还就只能受着了？”
“不然呢！”荣欣悦空濛凌乱的发梢别好，叹道：“人家是世家贵胄出身，只要愿意，随时都能为官做宰。一句话，整个泠都都是人家的地盘，上京看上去大，说话的也就那么几家，谁愿意为了你一个不识抬举的小姑娘与彭家作对？别说人家是写诗称赞你，就是写诗骂你个狗血淋头，你也要受着，谁让咱们是小门小户出身呢？”
“万恶的封建阶级！”
“又开始说胡话了！你就是个控制狂，我知道，你便是要当天下第一美人，也得你先想当才愿意去当，别人摁头让你去，你就不乐意。不过大小姐，咱们别光顾着生气，你光知道有人夸你是天下第一美人，还不知道有人说你沽名钓誉呢吧？今儿可是来了不少人，都是想来看看您这天下美色归一人的绝世美人的真面目的。”荣欣悦调侃道：“可人又不是不长眼睛，从前没见过你也就罢了，待见了你本人，还不是就有了定论？若她们都觉得你的确堪称天下第一美人，那就说明彭先生不过说了个事实，并不是别有用心。反之，若所有人都觉得你模样普通，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你便是想要，人家也不会认呀！你有什么可纠结的？”
“你说的好有道理！”空濛捧着自己的脸，期盼道：“看来一切还得靠我自己，脸蛋啊脸蛋，今天你要给我争气啊！可千万不能艳压群芳，害你主人一不小心就真的成了天下第一美人！”
“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呢？”
“红颜祸水的苦，你是不懂的！”空濛拍拍好友的肩膀，感叹：“从未如此羡慕平凡的你，平安是福啊平安是福！”
荣欣悦双手捧心，好想吐血，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是怎么回事？
很懂眼色的空濛见状，赶紧先一步推开车门跳了下去，终于没有让好友的拳头真的落到自己身上。
她顶着荣欣悦大的白眼，嘿嘿陪着笑，伸手人扶下来。然后，两人才手牵着手，一起进了紫峰庭院，上了茶悦酒楼。
楼上，各路名门公子，世家小姐，以及风流人物，全都已经等待多时。
他们被彭望孺的诗勾引着，早就对那传说中，集天下美色于一身的美人儿好奇不已。
于是，佛诞节开始之前，他们便摩拳擦掌，撺掇着相识的贵女名淑们，想办法付空濛给请出来，也好一睹风采。
然而，当那传说中的美人真正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情况不大对劲。
不要误会，并不是说那付家女长得丑，真情实意地说一句，便是让最懂风流，见惯天下美人的傅云歌来说，付空濛的长相，也是一等一的。
只见她肤白似雪，眉目清隽，琼鼻微挺，红唇莹润。
体态纤细婀娜，双目炯炯有神，放在万花丛中，也是极为亮眼的一朵。
可是，这一等一的样貌，也依旧担不起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啊！众所周知，美人之所以叫美人，除了外貌长相之外，最为重要的，还是那那种属于美人的特有的魅力和气质。
那种，让人看一眼就神魂颠倒魂牵梦萦求之不得辗转反侧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神秘魅惑的勾人韵味。
那是属于就绝世美人的特有气场，让她即便眉目普通，也能艳压群芳。
而面前这位呢？
好看是好看，可分明是个年华初见的小丫头片子啊！她和美人，还差个二十年的风情历练好么？
傅长歌不说话了，他自持风度过人，自然不会干出当众呵斥别人名不副实的事情来。只是心里暗暗忖度，彭望孺这家伙莫不是欠了付家人情，所以为了帮人家女儿造名声，闭着眼睛夸人吧？
其余人倒是见解不一，男人们中，有人暗暗点头，觉得彭先生果然眼光独到，发现了一个清水芙蓉般的出尘美人。也有人神情莫测，觉得姓彭的是不是在驴我？
女孩子们中，反应就要热烈的多。
她们看见了空濛和荣欣悦之后，首先是讨论了一会儿两人中间谁是付大美人，又悄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打扮和衣着，发现差别不大，便心安理得地看起戏来。
当然，更多的是凑到一直以来都有美人之名的几个女孩子身边，对着空濛指指点点，连道空濛比起她们，大有不如。
看见那么多人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空濛一边扯着笑脸，一边悄悄和荣欣悦咬耳朵：“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这会儿我是那只鸭子，被赶到架子上面来供人品评观赏来了。”
“他们都在这里，那岂不是说他们本来就是鸭子？”
“有道理！”空濛噗嗤一笑，迎上了贵女们的目光，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各自落座，但看得出来，地位最高的也就那么两三个。
其中一个空濛虽然不认识，但是她的请柬上却有她的名字。
只见那女孩儿定定地盯着空濛，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面带疑惑地问道：“你便是付家姑娘付空濛？不曾骗人？”
“就是就是，我们要见的是第一美人付空濛，可不是随随便便的哪个阿猫阿狗。”
“对呀，这长相，别说是第一美人了，连杏儿都比不上呢，给第一美人提鞋都不配！。”
不服气的女孩子们叽叽喳喳，故意议论说得很大声。不知道是想要让空濛难堪，还是想要让更远些的什么人听见。
毕竟美人这种东西，是不需要自报姓名的，因为美不美，有眼睛就能看见。
因此她们质疑空濛是不是空濛本人，其实就是在质疑她的第一美人的名声。
对于这一点，空濛当然不觉得生气，相反，她还挺开心的。
于是欣然应道：“的确是我，空濛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从不冒充任何人。”
“呀！真是她？怎么可能？”
“就是，彭先生该不会弄错了吧？也不是说她长得丑，可要说第一美人，也差的太远了吧？连瑞瑞都比不上呢！”
“对，瑞瑞皮肤多好眼睛多大？第一美人，当然要长着一双凤目才算美。”
“可我觉得影儿也好看啊！至少比这……呃……”
“算了，还是别当着人家的面儿说这话了，人弄哭了可怎么好。”
“呵呵呵，她好意思顶着这个名头，就的有自惭形秽的觉悟。”
“看来，就是你没错了。”其他人嘀咕完毕，一直没有说话的王斐然终于说道：“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后面两个字没说出来，女孩儿顿了顿才道：“坐吧，待会儿不少人想要见你呢，我替你引荐一番。”
“多谢。”
空濛和荣欣悦相继落座，很快，便有人借机上前。当然，他们和刚才的女孩子们一样，也目光挑剔地空濛从上到下审视了一遍，然后露出了不大认同的目光。
空濛任他们打量，一边想着，待会儿怎么找借口提前遁走。
叶安世带人赛舟呢，她想去终点观看。
然而在场的众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们很快凑到空濛面前，围成了一圈，一定要问她一些问题。
比如：“付姑娘以为，何为美人？”
“各花入个眼，这个说不一定。”
“彭先生称赞姑娘乃天下第一绝色是也，那姑娘以为，您与盼溪小姐孰美？”
“当然是盼溪小姐，空濛不敢与之比肩。”
“诗文书画，姑娘擅长何道？美人之美，不仅皮囊，付姑娘以为如何？”
“对对对，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
空濛一个嘴巴对一群，好不容易应付完了所有同仁，疲惫不已，好在皆大欢喜。
等好不容易清净了，空濛终于找到了机会，和荣欣悦找了个角落躲清静去了。
“看看他们的这架势，对你这第一美人的名头十分不满意啊！看来你被赶下美人宝座近在眼前，可喜可贺。”
“同喜同喜！”
所有人的表情和态度，空濛都看在眼里。
她心想着，过了今天，这什么狗屁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应该就和自己没有关系了吧？
至于那吃多了撑着了搞事情的彭望孺，眼睛瞎了一回，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想和自己扯上关系的了。
但她还是太天真了。
是的，就在空濛以为自己功成身退，很快就要泯然众人的时候，只见一位年纪不大，顶多十四五岁的小公子，就当着自己的面，直直地撞到了对面柱子上。
当然，在从她面前走过去，再到撞墙的这一段过程中，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空濛的脸。
“风哥哥！”刚才空濛从头到脚挑剔了一番的女孩儿刚走过去，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见对方看着空濛羞红了脸。
女孩儿气哭了也没唤回他的注意力，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这公子的到来就像按下了什么开关，还没等空濛反应过来，就见前面又走出一个人来，一脸震撼地望着她半晌，而后自我剖白：“付，付姑娘，在下松，松之梦。没有想到，小可有生之年，能见到像姑娘您这样的绝世美人，真，真乃死而无憾。”
空濛：“……”就很尴尬。
关键是这话怎么接呀？
然而不等她想到对策，就见此人被挤到一边，又有人上前，为空濛送上礼物，并羞涩扭捏地介绍自己。
刚介绍完，又有人拿着刚刚创作的诗文，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朗读起来。
读完之后，还眨巴着不那么水灵的小眼睛，请空濛给出评价。
总之，这一天，空濛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漂亮，突然之间摇身一变，成了魅力无边的万人迷。
见过的公子会失魂落魄，路过的小贩也能当街跌倒。
还有几位才情出众颇受追捧的贵女出来为她站台，多次在公开场合大赞空濛的容貌。
每每出门，都会迎来一群围观群众，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就盯着空濛看，还兼职送花送水果。
不出门就更厉害了，每天隔着围墙都有人礼物从外面扔进来。付家的丫鬟们，每天什么也不干，站在围墙地下捡东西，就够捡出一家人的口粮。
其余赞美她的诗词歌赋只会更多，流传的也越来越广。
总之，一场龙舟会不仅没有让空濛的人生回归正常，反而让她的第一美人之名，被坐实了。
空濛整个人风中凌乱，甚至和外面的许多人一样，都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居然没能发现自己倾国倾城的美？
过了好久，在派出去的丫鬟回来报告，说看到当街跌倒的小贩们事后找人领钱，她才终于反应过来，这是遇到水军了啊！
摔！
空濛万万没想到啊万万想到，在这个落后了不知道多少个百年的时代，自己人生第一次，被人请了水军强捧成了盛京顶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