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来，等到九月下旬北京开始有降温的势头时，姜晴的出道电影如期上映。
这也是赵晋川继处女秀拿下金熊奖最佳导演后的第一部电影，不管是业内还是观众，都相当关注，其中万众瞩目的焦点之一就是这次的新人演员。
首映礼当天，姜晴也是第一次看完完整版电影。
实话实说，要她给自己打分的话——
“我觉得有七分吧。”
她两手紧紧握住话筒，对着底下一排的媒体有些紧张。认真想了想，给自己打了这个分数，笑着看向提问的媒体，“至于你刚才的另一个问题，嗯，我对我第一次演戏的表演，还是挺满意的。”
话音刚落，就见底下人神色各异，程晔嘴角更是明显抽了一下。
进了休息室，她想起刚才的氛围，奇怪问程晔：“刚刚，你干嘛那样？其他人干嘛那样？”
“你真不知道？”程晔额角一跳，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你说那话，是故意想走黑红路线，还想骂你不打招呼自作主张呢。”
“啊？”她更不解。
“怎么你们香港人不兴‘谦逊有礼’这个人设吗？”
她反应过来，呐呐地问了句：“我那句话，不谦虚了吗？”
程晔忙着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打字，头也没回哼了一声，“哪怕你心里打十分，都没人关心。但你作为一个新人，嘴上永远只能给自己打及格分，情商高点的再夸一波导演和其他演员的帮助。怎么，我让瑞瑞给你的采访回答模版你没看啊？”
“看了，但我一紧张，又忘了，还没想好话就说出口了，”她挠挠头，笑得有些尴尬，看他这样忙的样子，扯开话题问道：“晔哥，你在做什么呢？”
他顿了一下，接着在手机上敲打不停，“给你买水军夸你。网民都是很爱见风使舵被带着走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到时候热搜下都是黑水军带风向，人人都会跟着踩你一脚。”
她哪里懂这些。
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惹出来这么多麻烦，姜晴有些不好意思，平时还老爱呛经纪人，这回讪讪地一路夹着尾巴跟他出了门。
但程晔对这次事件的判断有些失误。首映礼结束后只有少数涛她采访的帖子，没成气候，姜晴团队也没太过重视。但几天过后，某站著名up主突然联合微博营销号发了一个视频，取了个相当吸睛的文案《这就是现在内娱新人的底气吗？？？看这表现，丢掉的自信心又突然回来了[抠鼻]》。
视频中将她在电影里一些发挥青涩的地方，和她部分气虚不足的台词集中剪辑，同时大字循环她采访中提到的“给7分，很满意”，嘲讽满分，相当魔性洗脑，加上刻意推广，瞬间血洗了b站微博。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帖子开始质疑她为什么会被赵晋川看上，怀疑她出道就能签金牌经纪人是有后台推波助澜，质疑她作为香港人的立场问题，说她作为新人太狂，骂她演的烂又是资本喂屎……
就像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后触发对岸的暴风骤雨，那次采访的随口一句话，开始引发一连串的后续反应。
才刚出道没几天，路人缘就出现了小部分崩塌。
……
“别看了，”纪臣走过来，拿走她的平板，“知道那些人没好话说，还一直看，受虐体质啊你。”
她直起身去抢，不服输道：“万一里面有些客观评价呢？再说了，演员，本来就要看观众评价的啊，不然怎么改进进步。”
纪臣嗤笑一声，手指在屏幕上下拉滑动，随意扫了眼就将平板丢到沙发上，“这上面说你的一半是机器人，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跟风上网嘴人的，估计票都没买一张。”
“要听评价啊，我也看了电影。作为观众，我就觉得你演挺好，别听他们在这唧唧歪歪的。”
尽管她周围的人都这么说，但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样铺天盖地的质疑，说没有影响是不可能的。
她眼睛有些热，拉开纪臣的手臂像小狗一样四肢缠住他，趴在他身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好一会儿没说话。
偌大的房间里一时安安静静。
察觉到她的失落，纪臣的手一下又一下慢慢地梳理着她四散开来的头发，另只手紧搂着她的腰，低头亲了亲她的发顶。
“别想这些了，实在难受我明儿让人帮你多买点水军，再帮你把那几个为首的营销号告了。”
话音刚落，姜晴立马抬头，说了句不要，“那别人会更讨厌我的。”
一开始程晔就和她讲过了，捂嘴只会导致更大的逆反，而且新人最怕的就是无人在意。
索性网友的爱恨都不长，她下次电影里拿出更好的表现了，再找人带带风向虐粉，那第一次采访说的话就是自信而不是自大。
所以程晔才一直半放任着网上这次的舆论。
见他不解的样子，姜晴把经纪人的打算和他说了。
纪臣眉梢挑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啧了一声，语气平平无奇地说了句“你这经纪人还挺，剑走偏锋。”
法子确实不笨。
就是让他看着姜晴现在为这些破事难受，很不爽。
姜晴在他身上蹭着往上，将头埋在他颈边，贪恋他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好半晌，她才不确定问他：“我采访，真的说错话了吗？”
“错屁，”纪臣揉了揉她的头发，听着她自我怀疑的语气，心情差得想杀人，语气也格外刻薄，“别听他们瞎说。自信怎么了？他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自己自卑，见不得别人自信阳光的样子。”
他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盲目护短的态度，让姜晴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沉重的心情也好转了些。她手撑起，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了句“多谢阿臣。”
人终于哄好，纪臣也放松了些，卷着她的头发突然问她：“想不想去旅行？老婆，我们结婚后还没度蜜月呢。”
知道他的好意，但姜晴无奈摇了摇头，“下次吧。晔哥帮我接了个国外旅行的综艺节目，十月初就要走，拍二十多天。”
纪臣也没勉强，只是又问她：“那你拍完以后，要不要我陪你回香港一趟？我记得你姐姐生日是不是在十一月来着，她最近喜欢什么？我们准备个礼物送给她。”
当时他和姜晴相处已经不再剑拔弩张，借着辅导功课的由头没少往她家跑，有次正好送她回去赶上她姐姐生日，顺理成章被邀请留下来吃了饭。
虽然接触不多，但他能看出来，俩姐妹个性天差地别，但感情是很好的。
只是这几个月，他一次都没听姜晴提到过她家人，只是偶尔才会撞见她和她妈妈打电话，说的是粤语，他听不太懂具体内容。
重逢以来，纪臣心里有些坎始终没过去。他一直在自我说服，刻意忽视过往相关的人和事。
可现在——
脖子上温热的濡湿让他瞬间慌了心神。
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抬起她的脸，可姜晴四肢收紧将他缠得更紧，不愿意要他看。
“姜姜，怎么了？”他被她压在床上，看不到她的脸，拇指盲目地在她脸蛋上蹭着帮她擦泪，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柔和，“有什么事和我说，嗯？”
越哄，怀里的女孩眼泪流得越是放肆。她呜呜咽咽，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看她这样，纪臣又急又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道歉：“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
可她却依旧没理她，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无法抽离。
纪臣的心都跟胸前被她拽着的睡衣一样皱成一团，疼得不行。见她哭的稀里哗啦没法说话的可怜样，忙拍着她的背顺气，自己也挫败不已，“宝宝，你别哭啊。你这样我心都要碎了。”
十几分钟后，姜晴才渐渐平静下来。
纪臣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了洗手间，没一会儿带回来条热毛巾，什么也没多说，只是一手将她抱在怀里动作轻柔地替她擦脸。
等他要走时，姜晴却突然双手环住他，整个人依偎进他宽阔的胸膛。像是在暴风雨中终于找到一处避风港，她咬着唇瓣，几经纠结后还是告诉了他刚才失控的原因。
“阿臣，我姐姐她……她已经，去世了。”短短一句话，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纪臣的身体僵在原地。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始终不愿往最坏的打算上去猜想。
好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问她：“什么时候的事？”
“20年初。她在病房里撑过了春节。”
那就是他们分手没多久的时候。
纪臣知道姜晴嘴上不说，但最在乎她姐姐，两姐妹那种默契地把对方放心里的感情也一度让他当时很吃味，也很羡慕。他甚至都不敢细想，刚才那样的情绪爆发，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姜姜，这几年又是怎样隐忍地承受着这份痛苦。
纪臣懊丧得不行，连连道歉：“宝贝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想到她却抬头，水雾迷漫的眼眸弯了下。那一瞬间的笑更是让他心疼无比。
“没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她靠回他的胸膛，模糊的视线里好像看见了姐姐的身影，姜晴终于释怀，“姐姐活着的时候很辛苦，也很不快乐。现在她再也不用被病痛折磨了。她也不用再羡慕我的自由了。”
“她一定很开心，可是我就是——”
“就是有点舍不得她离开。”
说到最后，她嘴角平直，像个受了伤的小动物，委屈不已，“阿臣，我好想念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