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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向(1 / 1)

“噢,来了。”她扔下手中的iPad,往门口跑去。

工作人员穿着工装,核对着信息,“2101,姜霁初,对吧?”

“是的。”

工作人员将口罩盒递给她,说,“这是两盒N95,你看下,没什么问题在这签字就行。”

见姜霁初没有动作,工作人员重复道,“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口罩是不是很紧缺?”她眼神诚挚。

“是的,特殊时期,能拿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明白,”姜霁初点头,“口罩我就不要了,我之前有囤货,这个就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工作人员蹙眉,“不行,特殊时期,有备无患。”

“我真的有,我之前囤了一大箱,”姜霁初语气诚恳,“而且现在封闭管理,也用不上,怕那些需要的人不够用。”

她坚持道,“放我这真的浪费了,你也说了,特殊时期,肯定是让给需要的人。”

她不算什么大善人,只是想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工作人员退让了一步,“那这样吧,你拿一盒,剩下的一盒我们先留着,用的时候再发。”

“好,可以。”

怕工作人员不好交差,姜霁初收下了那一盒,接过圆珠笔,在表格上签了字。

连暮龙飞凤舞的笔迹签在2401那行。

他已经签过了?

姜霁初问,“你们不是按楼层顺序分发的吗?”

“是按顺序的,”工作人员回答,“为了提高效率,我从高层往低层分发,我同事从低层往高层分发。”

姜霁初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先忙,我不打扰你了,”她关门前寒暄着,“辛苦了,慢点啊。”

看着工作人员进了电梯间,姜霁初才收起笑容,缓缓关门。

回屋,iPad上还放着最近热播的电视剧。

她摁了暂停键,没有心情再看下去。

疫情的冲击使整座城市停止运转。

人们努力在洪流中挣扎。

不断增加的数字令人心惊肉跳。

担忧、害怕、盼望,数种情绪纠葛在一起,不断蔓延。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姜霁初忧愁地想着。

临睡前,姜霁初在客厅倒水,瞥见收拾好的垃圾袋没有丢下去。

姜霁初有轻微洁癖,忍受不了垃圾再放一夜。

即使已经做好睡前护肤,她还是决定顶着凛冽寒风,解决这颗眼中钉。

有前车之鉴,她没再敢裹着睡衣就下楼。

黑灯瞎火也不敢。

她想,侥幸心理不可取,墨菲定律倒是挺准的。

裹在黑色长款羽绒服里,姜霁初觉得安全感满满。

好景不长,一出了单元门,她即刻冻得打了个喷嚏。

“话还是说得太早。”她喃喃道。

寒风直钻袖口,她徒劳地裹紧自己。

丢完垃圾疾步往回走,却注意到,不远处,有一抹猩红的光亮。

姜霁初试探性地往那边走。

那人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侧头瞥了眼,同时弹了弹手上的烟灰。

“连暮……?”姜霁初走过去,“你怎么在这?”

还穿得这么少?

后一句她没好意思直接问出口。

可他身上只有件薄卫衣,的确穿得很单薄。

“嗯,在这待会儿。”他说。

见他眉头紧蹙,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姜霁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只好缄默。

她静静地站在一旁。

连暮倒也没有赶她走,只是问,“你不冷吗?”

“不冷啊。”她嘴硬道。

半晌,连暮忽然低低地说,“会死吗?”

什么死不死的。

冷不丁的话语吓姜霁初一跳。

无论是谁,她的回答很简单——

“不会。”

一支烟燃至尽头,连暮摸出打火机,又点了一支。

“一想到他可能会死,竟然也觉得……”他重重地顿了一下,继续道,“也觉得挺……”

他停顿了两次,似乎很难以启齿,最终才勉强说出那个词,“也觉得,挺难受的。”

“真是可笑。”

即使听得云里雾的,她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沉重。

那大概是一个对连暮很重要的人。

姜霁初说,“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吗,生死面前,都是小事。如果会觉得难受,那你们以前的不愉快,不如一笔勾销掉。”

“一笔勾销……”连暮重复着这个词,语气嘲讽,“我怎么跟他一笔勾销?”

“他在外面花天酒地差点逼死我妈的时候,他怎么不觉得他错了?”

姜霁初明白了。

连暮所指的是他的父亲,连易诚。

一位德高望重的私人医院院长。

“那你恨他吗?”姜霁初轻声问。

“恨?”连暮猛吸了口烟,吐出烟圈,“他配得上我恨他吗?”

“恨一个人也是要费尽力气的,他不配我费那个劲。”

连暮微低着头,姜霁初只能望见他的侧颜。

“你不恨就好,”姜霁初平静道,“不然的话,就要背负双份的负担。”

“双份?”

她认真地解释,“背负自己的痛苦,和对方那一份的痛苦。”

“恨一个人,就是替他承受痛苦。”

连暮抬眼,像是在细细咀嚼这句话。

“他会痛苦吗?”连暮嗤笑,似乎对那个人厌恶至极,“他只会高高在上,认为用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连暮语气逐渐加重,“他以为他算什么,声色犬马地享受生活,就觉得自己是人上人了吗。”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他就应该身败名裂。”

连暮厌恶自己和父亲酷似的面容,相像的身影,和无法改变的血脉。

好像又活成了父亲的影子。

连暮几乎没有被约束过,父母的婚姻浮于表面,偌大的房子常常只有他一人。

连易诚没有在金钱上亏待过他,他索性拿着钱跟狐朋狗友一同挥霍。

“为了保全自己的名声,连离婚都不愿意,”连暮吸了口烟,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什么都想要,红旗不倒,彩旗飘飘。”

“可甘蔗哪有两头甜。”

“无非是身边的人替他承受非议罢了。”

他如此厌恶他,又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像他。

姜霁初安静地听着。

她忽然问,“你刚才说,他可能……,”姜霁初换了个委婉的词语,“他可能面临生命危险,是什么意思啊?”

连暮缓缓回答——

“他会去前线支援,我真是没想到。”

“这个时候,他知道一线需要医护人员,需要他的专业知识,于是他义无反顾地去了。”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

“私德有亏的人,也有这么伟大的一面?”

不顾个人安危,奉献在一线。

那他过去怎会对亲人如此冷漠。

怎会在至亲面前露出残忍的刀刃。

当看到这一行字时——

【随时都可能感染,随时面临着生命危险。】

连暮承认自己心惊了。

他若无其事地回电话,“跟我说也没用,我又管不了他。”

挂了电话,他陷在一室黑暗里,心有余悸。

回想起,母亲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叫喊,“那是有生命危险的!!”

他本不愿刺痛母亲,可真相一向残酷,“你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在意过吗?”

他听到母亲的啜泣。

两人相顾无言。

当真的得知他倒下时,连暮握紧听筒,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对方公事公办,态度冷淡,“连易诚先生现在情况不容乐观,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我们会尽力的。”

什么心理准备?

做好他挥挥手就撒手离去的准备?

如果他不在了,谁来承受他汹涌的恨意?

听完,姜霁初笃定道,“他不会有事的。”

“他背负着别人对他的感情,无论是好是坏,他都不会轻易倒下。”

连暮吸烟的动作停了下,他不由得望向姜霁初,他倏然发现——

面前柔软的女孩有着强大的精神内核。

连暮语气淡淡的,“他活着,我恨不得让他去死,现在想,他要是真死了,我竟也不会觉得高兴。”

“他会撑过去的,你相信我。”

连暮吸了口气,“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就凭你对他的挂念。”她坚持。

“我想起他,怎么都是他面目狰狞的脸,”连暮低声道,“这他妈就是一段孽缘,他不该认识我,我也不该认识他。”

晔城冬季夜间的温度均为零度以下。

姜霁初冻得说话都快打颤,她竭力忍耐着,不表现出自己的异常。

“疫情来势汹汹,除了前线,剩下的人也可能自身难保,”姜霁初低低地叹息,祈祷道,“我只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要一起等到春暖花开。

连暮眉头紧锁,他满脑都是连易诚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他盖着白色的被子,闭着眼睛,像是呼吸都困难。

夜那么长。

长到他们无法一起等到天亮。

夜那么短。

短到他们并肩的时刻转瞬即逝。

姜霁初从口袋里翻出糖果,摊开,递给连暮。

“给你。”

她的掌心被冻得通红。

连暮眼皮微动,说,“你这是不冷吗?”

姜霁初犟嘴道,“就是不冷啊,手放在外面才会冻到的。”

话音未落,她连连咳嗽几声。

连暮摇摇头,给她台阶下,“行,你不冷,是我冷。”

他给她看屏幕上亮起的气温——零下五度。

“走,别在外面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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