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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欠债(1 / 1)

大朔国。

郓州。

养马村。

暴雪一连下了数日,午后方才停歇。

远处白茫茫乡间小道,一顶青灰色软轿踽踽独行,细看马车前室并无人御马,只有一匹高大黑马鼻孔散着雾气,马蹄嘚嗒嘚嗒踏飞乱琼碎玉。

路两边手挚铁锹铲雪的人见到此轿,纷纷停下手中动作,恭敬朝轿子行注目礼。

这是宋其月的轿子,因在宋氏字辈中辈分最高,人人尊称一声老祖奶。

老祖奶秉性审慎严肃,不喜出门,大雪里归来,定是为养马村奔前程去了。

父母早亡,二十有三的年纪,为养马村操心劳累,至今未嫁。

养马村亏欠她!

几个妇人红了眼眶,默默掏出红梅印花汗巾儿抹去泪珠。

宋其月端起轿内案几上酒盅一饮而尽,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这镇上的茉莉酒,果然比村里的醇和浓郁,猪蹄鸡爪也香,细巧果子花样也多……

她细数着毡包里的酒肴细果,咧嘴一笑。这一趟赶集,收获颇丰。

蓦地,马车停了。

“老祖奶!你又跑哪去了?可叫小桃好找!”轿帘倏地被一双白嫩胖手掀开,小桃略带嗔怪的声音随冷风飘进来,“这么冷的天,也不带件披风,冻坏了又是小桃的不是!”

小桃是原主的丫鬟,也是她穿越后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十五六岁,人长得水灵,就是嘴碎点。

宋其月接过她手中黑灰鼠貂披风,边系边踩着杌凳下轿。

“老祖奶!要账的来了!”小桃紧张兮兮扶着她袖口,生怕她再摔了。

宋其月低着头,默不作声,心里默默叹气,她就知道穿越初始必有一难,小说中就是这么写的。

过穿廊时,小桃停下脚步,心不在焉理了理齐宋其月腰间纷乱微湿的绦丝,嘱咐道:“老祖奶,一会我多说些,你少说些。”

镇上郎中说老祖奶摔傻了,所以识人不全,如今凌无书来要账,她也不知该如何办。只知道养马村养马赔了,没钱。

这个节骨眼,万不能让外人知晓老祖奶痴了。

她叹了口气,掀开梅花暖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宋其月打了个寒颤,将貂鼠披风解下交给她。

屋内烛火晃动,炭火温热,已是置了一桌酒席,凌无书已然来了很久。

宋其月拂去袖边落雪,微微朝他福了福身。

她上穿大红遍地金对襟袄,下着翡翠花团罗裙,双鬟髻着簪花,耳带银灯笼坠儿,双眉英气,不似寻常女儿家娇弱,眸若星辰,唇若涂脂,宛如漫天大雪中摇曳的烈焰芍药。

“寒雪里驾马赏景,老祖奶好兴致!放银村的帐,想必您早已准备妥当!”

凌无书生了一双含情眼,即便语含讥诮,也不忍让人苛责。

养马村今年亏损,宋其月失智的小道消息早已传进凌家。他料定她没钱,此行目的,便是冲着宋家这五进五处的大院来的。

宋其月微微一笑,朝他福了福身。

她并没有原主记忆,所有事情皆是通过小桃知晓。小桃曾说过,放银村凌无书虽生得俊朗,为人却阴狠诡谲,冷酷无情,极其难说话,更是她的死对头。

凌无书从青灰色宽袖中掏出借款文书,缓声道:“这是今年的帐,连本带利共计四百零八两!”

文书轻轻飘到眼前,她瞄了一眼,上面果然有原主的签名手印。以往村里借债,都是以老祖奶的名义,然后分发给村民。赚了算大家的,亏了算她的。

开局倒欠四百零八两!

宋其月心里默默叹气,原主魂去时仍给她留了一丝残念,带领养马村村民致富!拿人家手软,占据着原主身子,她实在无法拒绝这托付。

只是她对凌无书,实在知之甚少,一时想不出如何周旋。

宋其月细密睫毛颤了几颤,没有作声。

凌无书瞥了她两眼,拿火箸不紧不慢簇着橘红炭火,淡淡道:“现如今有两条路,一是今日将宋家院子房契地契交出抵债;二是明日凌某去提刑院递交呈状,仍旧收了你的宅子还债。”

几个黑衣壮汉鱼贯而入,站成一排,满脸横肉,腰悬刀剑,显然有备而来。

宋家大院疏阔雅致,聚气旺财,风水宝地,饱含宋家几代人的心血,更别说价值千金。

凌无书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这不大好吧?”她微微抬了抬眼,凌无书的脸色不太好看。

“如此,凌某只能快刀斩乱麻了!”凌无书冷哼一声,长袖挥舞间,几个壮汉已开始翻箱倒柜。

青花瓷瓶碎了一地,字画乱飞被人踩到脚下,画中仙女粉腮已添了几个脏兮兮的脚印,案头几朵红梅花飘散,伴随着摔打声,屋里瞬间一片狼藉。

小桃挣扎去挡,却被两个壮汉牵制住臂膀。

“凌公子,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养马村哪一次不是定时还钱。只不过今年的确难些,冻死饿死不少马匹……”小桃苦苦哀求。

“养马村的事,与我无关。”凌无书将一块木炭随意丢入炭盆,明黄火团腾地变大,映出他眸底一片漠然。

“那个……壮士且慢!”宋其月忽地冲到一壮汉身边,夺过他手中的青花瓷瓶,斯斯文文道,“你看这地上铺着地衣,太过柔软,摔起来声音闷闷的,不好听,你得这样摔……”。

“砰砰”几声脆响,瓷片犹如烛光中跳动的宫商角徵羽,翻跃到凌无书脚下。

空中寂静,落针可闻。

“挑衅?”他双眸微眯,目光带刺。

“不不不……”宋其月连连摆手,“公子喜欢,摔便是,想要什么,我也命人拿来。”

凌无书盯着那张和煦如春的脸,几乎一瞬间惊愕,这般窝囊,果然摔痴了。

宋其月盈盈一笑,命小桃带人搬来几个笼箱,几个匣子、一张床榻,打开道:

“凌公子,这几幅头面都是我这些年攒下的,还有几匹蓝青绸缎,外加卧房内的嵌螺钿床,拢共也值二百多两。”

凌无书轻瞥了一眼,这也只够还一半。

宋其月从笼箱中捧出一个描金匣子,吹了吹灰尘,递给他道:“这座宅子的地契房契,我想抵给凌公子,再借些本钱做生意。”

“老祖奶!”小桃急得跳脚,泪珠打转,“这可是您全部家当!您为养马村做得够多了,何必如此啊!”

宋其月朝她使了个眼色,本意让她闭嘴,小桃却哭得更大声了。

凌无书取出房契地契,借着烛光瞧仔细了,才命小厮拿来算盘,噼里啪啦算了一阵,缓缓道:“物件首饰算二百零八两,宅子算六百两,扣除剩下的二百两,抵出四百两,一年期,三分利,连利带息共计五百四十四两。”

可这宅子少说价值千两!他却打了六折,真是奸商!

宋其月刚要开口,却仿佛被他看穿般抢先。

“这宅子不过有价无市,想想凌某倒是亏了不少,不如明日直接去提刑院递交呈状。依老祖奶的意思呢?”凌无书似笑非笑扯扯嘴角。

这宅子不能毁在她手中!现如今最重要的是要有起死回生的本钱。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暂且忍耐。

宋其月吞回讨价还价的话语,笑道:“既如此,还请公子写借款文书。”

凌无书嘴角勾笑,目光讥诮。

欲望如同盆中焰火,只需适时添几块碳,便越烧越旺,届时釜底抽薪,燃尽了,也不过是一堆灰烬,任人踩在脚底。

而他,便是决定养马村炭火何时灭的那个人!

这宅子,已然收入囊中。

一盏茶的功夫,双方已交接完毕。凌无书命人数好银两交到她手中。

谁会随身带这么多银两?除非早有预谋。

她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才回过味来。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正想着,凌无书去而复返,轻笑道:“凌某向来分明,这桌酒菜是我置办的,不知老祖奶拿什么抵了这酒钱?”

宋其月忙摘下右耳一只银灯笼坠儿,双手捧上,窝窝囊囊道:“这坠儿,您笑纳!”

他袖了,掀帘出门。

几股冷风乘虚而入,宋其月裹紧衣衫,望着纷纷大雪中那抹青灰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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