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
顾月明换好衣服,出去夜跑。
只要有一双鞋,有一条路,不管何时何地都能说跑就跑。
这一小时里,无需与任何人交谈,只需眺望周围的风光,凝视自己即可。在跑到身心愉悦的时候停下来,把感觉留到第二天。
这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宝贵时刻。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按照他的固定路线,一步一步地向前。
………………
另一边,林安娜请假早退了。
虽然林安娜很心疼请假扣掉的钱,但是今天可是好又多超市倒闭清货的最后一天,全部商品半价!
呜呜呜,这种好事为什么她的好姐妹现在才告诉她。
于是,林安娜麻溜地过去大采购了。
……
“夜空中最亮的星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①
她一边推着购物车,一边哼着歌,来来回回地逛。
超市老板肯定超爱这首歌,一直在循环播放。林安娜都有点忍不住唱起来了。
逛了大半个小时,一通买买买。虽然剩下的东西都不多了,但林安娜还是捡到了便宜。
她推着购物车,看着里面满满当当的东西,开心地蹦蹦跳跳起来。
她掏出手机,才付完钱,前头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
紧接着又是‘嘭嘭’两声。
林安娜和老板都好奇地望去,一辆车翻了,一辆车撞上了桥墩,还冒着烟。
老板反应迅速,他一下子就跑了出去。林安娜眨眨眼睛,跑到超市里面。
顾月明正在跑回程,突然就看到了两辆车在他不远处相撞。
他快步跑过去将里面的人拉出来,翻车的车主出来了,可是撞向桥墩的车主还没有出来。
他的车锁住了,车门打不开,车头却在冒烟,恐怕会起火。
顾月明看向一旁摇摇晃晃的翻车车主。
“你有没有破窗器?”他问。
翻车大哥眼神飘忽地摇了摇头。
“灭火器呢?”他又问。
他又摇了摇头。
翻车车主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无力地坐在路边,掏出手机迷迷糊糊地打电话报警。
车头已经冒起了火花,顾月明和跨过马路赶来的老板一起砸着车窗。
可惜徒劳无功,他们只好去别处寻找工具。
“灭…灭火器…”
眼睁睁看着两人跑远的林安娜:……
姗姗来迟的林安娜一左一右地抱着两个灭火器,这两个加起来都有20斤了,她跑得气喘吁吁。
她喘着粗气,将东西放下。
时间不等人,车头的火已经烧了起来。救人要紧,她拉了拉车门,拉不开。车主昏过去了,副驾驶上还有个小孩在哭。
她双手拿起灭火器,努力地往后车窗上撞。
一番操作无果,林安娜累得满头大汗,只能再次尝试。
“我来吧。”匆匆赶来的顾月明接过她手里的灭火器。
大石落地,林安娜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你终于来了。”林安娜感激地看着他。
“嗯,你退后点。”顾远明挡在林安娜的面前,一下一下地将手里的灭火器撞向车窗。
林安娜也不愣着,拿起地上的另外一瓶灭火器,拔掉金属环,对准车头的大火喷了起来。
第三下,车窗完全破了。
顾月明赶紧打开驾驶室的车门,把车主拉出来。可他被方向盘卡住了,动不了又喊不醒。
他只能先把副驾驶的孩子抱下来。那女孩哭得很伤心,央求他救救她爸爸。
顾月明答应下来,把她放到路边,和翻车的车主一起。
老板回来了,带着撬棍工具和一群赶来帮忙的人。见车门已经打开,他松了口气。众人转而去营救卡在驾驶位上的车主。
医院就在附近,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一片白色粉尘中,那个女孩还在努力地扑灭火焰。
他向她跑过去。
“你休息会儿吧。”他接过她手上的灭火器。
“叫消防了吗?”林安娜问他。
“叫了。”他回她。
一个5公斤的灭火器,不到二十几秒就用完了。
好在附近的路人都拿着灭火器赶过来了。众人拾柴火焰高,帮不上什么忙的顾月明和林安娜站到一旁看着,随时等着上场。
两人靠得很近,顾月明低头看她,首先入目的是白皙的肩膀和深邃的□□。
顾月明错愕地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鞋尖,耳朵却不断地升温变红。
最重要的消防车过来了,林安娜拉着顾月明的手往旁边走。
她那蓬松柔软的刘海被风轻轻吹起,乖乖地拂过她的脸,雪白透粉的脸颊粘上了些白色的粉尘。
顾月明抬手掏了掏口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你脸上沾了点干粉,擦擦吧。”
“是吗。”林安娜用手背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留下了些粉尘。这些干粉粘皮肤上会过敏的,深知其害的林安娜赶紧闭上眼睛甩甩,企图把粉尘甩掉。
“掉了吗?”她抬头问他。
顾月明好笑地摇摇头,把纸巾递过去。林安娜接过,在脸上认真地擦了擦。
“还有吗?”她问。
“鼻子还有一点。”顾月明指了指自己的脸示意位置。
……
消防员很快就把车主救了出来,发动机的火也扑灭了。
救护车载着伤者去了医院,交警还在处理事故现场。
路人纷纷拂衣而去。
………………
好又多超市。
林安娜和顾月明借老板的水洗了手。
“今儿个救了人,高兴,请你们吃冰棍。”老板敲敲冰柜,示意他们过来自己挑。
“真的?”林安娜擦干净手,把剩下的纸巾还给顾月明。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她说。
“哈哈哈哈…行啊,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老板豪爽地说,“吃坏了肚子,可别怨我啊。”
林安娜狡黠地比了个OK的手势。
林安娜心里已经想好了要什么雪糕,鲷鱼烧冰淇淋,她的最爱,尤其是抹茶红豆味。
快九点了,顾远明睡前不习惯吃东西。林安娜对他使使眼色,“来呀。”
她把顾月明拉到冰柜前,林安娜想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可惜林安娜才到他的肩膀,于是她仰着头小声地说,“他高兴呢,你给个面子。”
顾远明和她离得很近,两人之间只有一拳头的距离,好像她贴在他的胸膛,仰着头对他说悄悄话,她说话时,气息扑着他的脖子。
他不知所措地咽了下口水,喉结滚动。脚跟抬起,想退后几步。
他又听见她继续说道,“你帮助了别人,你也会觉得快乐和满足。”
快乐和满足的林安娜看了眼他身上的打扮,估计在运动吧。她打开冰柜翻了翻,找到了老冰棍。
“喏,那你吃这个吧。”糖水冰棍没有什么蛋白质和脂肪,应该还可以吧。
老板也拿了个冰棍,和他们一起坐在超市外面的桌子上聊天。
顾月明吃着冰棍,听他们说话。
大部分时间,顾月明都是个倾听者。听下属报告,听父母劝诫,听朋友诉苦…
“哎,大叔问你呢。”林安娜撞了撞他的胳膊,提醒他回神。
“什么?”他转过头看着坐在他旁边的林安娜,她笑得灿烂又狡黠。
林安娜眼中促狭,“他问你今年多少岁了,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对象。”
她眨眨眼睛,身子歪向顾月明,‘悄悄’地告诉他,“他想把他女儿介绍给你呢。”
“你个女娃子真是一肚子坏水。”只是客气地想问个年龄的王勉可不是这么八卦的人。更何况他只有一个儿子,哪来的女儿。而且他儿子毛都没长齐呢。
“哈哈哈哈哈…”林安娜只是预判错了大多数人的预判而已。
像王勉这样的开场,难道不应该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待嫁吗?然后,女婿通过岳父的极力推荐和女儿认识,再然后……
‘命运的齿轮就这样开始转动。’那些短视频小段子都是这么写的。
“我看你们俩倒是挺搭的。”王勉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没准能成。”
顾月明抬眸看他,眼中莫名,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
林安娜一脸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嫌弃地看着王勉。“你这样拉郎配,月老都得被你气死。”
“哎。”
“你们不信啊。”王勉手肘撑着桌子,身体向前凑近他们,小声说道。
“我啊,早十年可是在天桥底下算命的。”他食指伸出来,向上指着,神色飞扬,“名号可是响当当的。”
“算姻缘,算八字,算财运,看风水无一不通啊。”
“噢~”林安娜拉长声音,仰头看向他的超市门口挂着的清仓横幅。
“然后就转行了?还倒闭了?”
王勉咂咂嘴巴,手撑着下巴。“提这个就没意思了嘛。”
“你叔我,当年可厉害了。”
“就南安区那个鬼街,还是我破的局呢。”别看现在那边都是高楼大厦,以前那都是一片荒地,种啥啥不生,建啥啥不行。
“迷信。”林安娜白了他一眼,她最讨厌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尤其是算命的。
王勉可不同意她这样否定他的毕生所求,他愤愤出声,“这怎么能是迷信呢,想当年…”
林安娜可没兴趣听他的光辉史,她提起刚买的东西就起身走了。
“我要回家了。拜拜。”
见她抵触,王勉压住了畅所欲言的欲望。像她那样特色肤色的人,确实是会受到很多偏见的。
王勉能理解。
他和蔼地笑着,对林安娜的背影摇摇手,“拜拜,路上小心!”
他转过头,就见顾月明正盯着他。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油。
“咋了?我脸花了?”
“你是…清虚道长?”顾月明看着他,不确定地说出记忆里的名字。王勉瞪大了眼睛,看向他。
“那时我爷爷请你看过墓地。”他解释。
“噢,我说你怎么有点眼熟呢。”其实王勉并不眼熟,他只是客套话这么说。毕竟他见过成千上万的人,像顾月明这种帅的,高的,戴眼镜的,特征很普通,王勉真没啥印象。
听过不少客套话的顾月明显然没把话当真,他起身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向王勉告别。
“谢谢你的冰棍,再见。”
“不客气不客气。”
“对了。”王勉忽然想起什么,向他大声喊道,“要是你们成了,别忘了给我发红包啊!我家地址在四川昭阳…”
顾月明顿住,身子隐在暗处。
心底有个声音,竟叫他不敢回头望他。
顾月明茫然地看向前方,还在营业的商铺,有说有笑的路人,永不停息的车流…
正常的时间,正常的场合,出现了不正常的人。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超市,竟然藏龙卧虎。
他并不迷信,只是做生意的人最讲究风水。他也见过几次起死回生的风水局。
那王勉说的,是随口一说,还是真的预言?
他有时候会觉得这个世界很不真实。
他这个有钱人家的孩子,怎么就那么不幸福呢。
好像命运被别人牢牢地抓在手里,那层无形的枷锁就这样锁住他的后半生。
也许他回过头,王勉就会坐在柜台,等他触发npc的隐藏任务。
他那被操控的人生,接到过无数次任务…
他已经放弃了他的梦想,成为了父母想让他成为的人。也许不久的将来,他也会放弃他的婚姻,娶父母想让他娶的人。
再后来,他会成为父亲那样的人。
再再后来,他要费尽心血,让他的孩子再次成为他想要他成为的人。
他不需要预言,也不喜欢预言。
未来是什么样,他不想知道。
风吹乱了他散落额角的碎发,他惊惧地喘着粗气,终是回过了头。
王勉站在冰柜前,将里头的雪糕都拿出来,送给路过的人们。他那样笑着,和别人说着家长里短,来日方长。
…
他是人。
活生生的人。
顾月明在心里下了定论。
可…
他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