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他真的喜欢我?”——严希
扛过了最开始的一阵剧痛,严希觉得现在的痛感她还能忍受。
背着一个身量不小的同龄人狂奔非常消耗体力,但陈述仍然一刻不停。
一旦察觉到严希有往下掉的趋势,就微微前倾,将人轻轻地掂一掂,跑两步还要叫一下严希的名字,生怕她晕过去。
严希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刚刚在陈述面前忍不住哭了,脸颊有些发热,干脆垂着头,下巴抵着陈述的肩膀,透过模糊的眼睫,看着陈述脚下飞快掠过的地面。
陈述此时非常难熬。
一是累的,二是他从来没背过女孩子,尤其是这个女孩子是他心里喜欢的,更尤其是这个场面还是他一手造成。
严希可千万不能有事!他宁愿受伤的是他自己!
东成一中的校园小径上,女孩柔软的脸颊贴在男孩的颈侧,湿漉漉的不知道是她的泪水还是他的汗水。严希细瘦的胳膊在陈述身前紧扣,而他紧握的双拳克制地托起一份沉甸甸的心事。
这是他们这十六年来距离最近的一次,也是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唯一的靠近。
路再长也会有终点。
医务室终于近在眼前,陈述憋着一口气冲进大门,一路冲到里面隔间,一边大喊:“医生医生!”
“在这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被吓了一跳,扶着严希从陈述背上下来,在长凳上坐好。
陈述气还没喘匀,赶紧跟医生描述事情经过。
“医生,她……她背……背上被球砸到了!”
通过初步观察和按压,医生一副见过大场面的平淡语气:
“同学你不要紧张,没什么大事。”
陈述和严希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学校里最常见的就是各类跌打损伤,因此校医室处理起此类问题也是驾轻就熟。开了冰敷用的冰袋和一瓶云南白药气雾剂,嘱咐48小时后可以热敷,如果疼痛持续不缓解,就去医院检查,然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走出门口,陈述还想背严希回教室,严希赶紧拒绝。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去吧,我觉得好多了。你……你回去上课吧。”严希抽抽鼻子,皱着眉头,无精打采的样子。
“还上什么课啊,我,我总得负责到底吧?”陈述结结巴巴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打我骂我都可以。”陈述语气沉重地跟她道歉。
严希看陈述一副蔫哒哒,怂兮兮的样子,好像被球砸到的人是他,就觉得好笑,埋怨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你陪我去教室敷冰袋吧,当然,我没有那么容易就原谅你——麻烦你写一封道歉信,发到我的□□上,我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原谅你。”
严希想,陈述这人最怕欠别人人情,要是不让他做点什么,这一茬怕是过不去了,以后得天天烦她。
“行行行。”陈述果然连连点头。
于是严希在前面慢慢地走,陈述在旁边亦步亦趋,像守着什么易碎的宝贝。
严希此时才想起来,她本来还想当面问一问陈述,是不是在跟她避嫌。但眼下场景,好像又什么都不必问了。
回到教室,严希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陈述就坐在她前桌的位置上。
刚才的路上,陈述跑到学校的小超市买了一条毛巾,此时在冰袋外面包了两层,小心地放在严希肩背右侧,不时地询问她冰不冰,要不要缓一缓。
严希头枕在自己胳膊上,偏着头间或看一眼陈述。
陈述现在是知无不言,问一句答一句,乖得不得了。
“你们怎么也是下午的体育课?”严希问他。
“原本是上午,但是我们老班问体育老师借了课,连了三节课给我们做卷子,体育课就被换到了下午。”陈述摸了摸毛巾,口里答道。
“你不用跟体育老师请假吗?”严希又问他。
“……本来是要的,现在不用了,我的光辉事迹应该早就传到老师那里了。”
陈述又想起刚刚的惊险一幕,仍然觉得后怕,幸好没有砸到头,不然他……
他现在非常低落。
虽然严希开玩笑地说原谅他,但他不能原谅自己。
自己喜欢的女孩,不能保护她就算了,怎么也不该成为伤害她的那一个。
这么想着,陈述乌黑的眼眸里就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的神色,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他好像一条被主人弄丢的小狗。严希心想。
严希觉得此刻氛围奇怪,干脆闭上眼睛不再说话,但过了一会儿还是察觉到一道注视的目光。
严希想活跃一下气氛,眼皮咕噜噜滚动,勾起嘴角开了个玩笑:
“看什么看,喜欢我啊?”
本来以为陈述会跳脚否认,说一些欠揍的话,就像过去的无数次揶揄打闹。
然而安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回答,她心想奇了怪了,刚想抬起头看看,却听到一声低低的回应——
“嗯。”
严希倏然睁眼,怀疑自己听错了,或者接下来又有什么损招,但是她又忽然说不出话来了。
陈某人头埋得低低的看不见表情,像是在鼓足勇气似的。
她有种踩下刹车却发现失控的心情,状似平静地接话:
“哦,那当然,喜欢才能做朋友。”
“可以在朋友前面加一个定语吗?”陈述抬起头来,脸色微微泛红,耳尖却红得滴血,表情莫名。
“什……什么类型的定语?”
“性别。”
说完陈述嘴角紧抿,眼睛闪闪的牢牢盯着她。
男……男女朋友?
严希脑中此刻噼里啪啦作响,好似被鞭炮轰过。
她有九十九个理由相信陈述是在逗她玩,却只需要一个理由推翻:他在害羞!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害羞过!难不成他真的喜欢她!
她也破天荒地扭捏起来,张了张嘴,结结巴巴道:“我……你……我背上还痛。”
啊!她这是什么蹩脚的借口!严希十分嫌弃自己。
陈述仿佛恍然惊醒,赶紧把手里的冰袋重新搁在严希的背后。
他还在为刚才的冲动寻找解释,下课铃声猝不及防地响起,生硬地打断这一场没有彩排的告白。
“那个……我开玩笑的,你不用理我。”陈述勇气尽失,压根不敢看她,“下课了,我先回去了,你不要忘了继续敷,药也要每天都用,我……我会好好写道歉信的,拜!”
陈述逃也似的留下一个背影,严希伸长脖子,一不小心扯到伤处,“嗷”的一声又趴下了。
秦满急匆匆地回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严希脸蛋通红,神游天外。
“希希,你怎么样?怎么脸这么红啊?”秦满担心地问。
“啊?哦哦,没事,医生说没事。”严希扯起一个安慰的笑容。
“可是我看你不太舒服的样子……诶,对了,砸到你的那个肇事者呢?!不会跑了吧!”秦满说着说着就开始生气。
“没,他一直都在,刚刚回去上课了。”严希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他就是那个一起回家的朋友。”
秦满张大了嘴巴,脑海中闪过两张重合的脸,这是什么缘分啊。
“那……那你有数就好,要不要帮你上药?”秦满看着桌上的药瓶,岔开了话题。
严希忙不迭地点点头,心中思绪万千,一时找不到出口。
陈述此刻也有着相同的心情。
刚刚过去的短短一节课,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事态完全朝着他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他一个人坐在教室发呆,不断有上课回来的同学过来跟他打趣,说什么“听说你踢球踢到3班的副班长了?兄弟好准头!”“树哥你怎么没在人家跟前负荆请罪?”陈述不像平时那样贫嘴,也不搭理他们。
千等万盼,终于看到军师老郑的身影,陈述可有太多话想跟老郑倾诉了,当然,郑家铭也是。
还没等陈述开口,老郑一把把他拉起来,直奔老地方——四楼开水房。
这次他们吸取了教训,先观察了一下环境,确保这次许星辰同学不会从天而降。
一切正常,警报解除。于是郑家铭把陈述困在角落,一顿数落。
“树啊,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踢谁不好,怎么偏偏踢到严希?你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想清楚了没有啊?可别一桩事情没了结,羁绊倒是越来越深了,说吧,你什么打算?”
陈述的眼神是如此清澈,就差没明白写着“我不知道”了。
老郑气绝,他这哥们儿人挺机灵,一碰到严希,脑子就跟浆糊似的,还得靠他提点,得,直说了吧!
“你到底什么时候表白,你要是搞暗恋那套,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我已经表白了啊!”陈述不服气地插嘴道。
“我建议你就是……什,什么?!”军师虎躯一震,人都给震麻了。
陈述于是把刚发生的事情挑能说的,跟郑家铭提了提,当听到陈述没出息地说自己是开玩笑时,气得又差点厥过去。
“大哥!树哥!我服了你了!”
“表白搞这么草率就算了,严希什么反应都不知道,自己就先怂了,赶紧找机会挽回吧,不然显得你很儿戏,到时候可真就没机会了!”郑家铭苦口婆心地劝他。
“怎么挽回?我,我现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陈述也觉得,自己好像把事情搞得更砸了。
“你不是说严希让你写道歉信吗?正好,你就写情书吧。”郑家铭略一思索,想出一个好主意。
陈述看着老郑笃定的表情,握了握拳,点点头。
晚上熄灯前,严希刚上完药,小心地爬到上铺床上躺下,手机亮起,收到一条来自陈述的信息。
陈述:你的伤怎么样了?
严希:不活动的时候还好,牵扯会痛。别担心,很快就会好了。
陈述想,严希总是这么为别人着想,受伤的是她,却不忘反过来安慰他。
陈述内疚,回复了一串流泪的颜文字,再次道歉:“对不起。”
严希:你也有什么文明指标要完成吗?
陈述莞尔。
如果他没有表白,如果严希没有当真,他们就还是可以互相开玩笑的朋友。
这样多好。
没有如果。
第二天中午,严希回到教室,发现自己的桌面上多了两颗大白兔奶糖,下面压着一张撕得不甚整齐的小纸条,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哭脸。
没有署名,但严希就是知道是谁。
她悄悄地把糖果和纸条收进口袋,心里像不期然投进一颗小石子,泛起一圈圈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