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设置 (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执妄(1 / 1)

寒冬腊月,少室山路冰雪不断,早已封山。

想在这寒冬时节前往少林无疑是一件难事,只是对于江澈明来说这并无困难之处。

少林虽说是闭门五十年,但门下总归不是一些不吃不喝就能活下去的木雕泥塑,也不是能餐风饮露的罗汉金刚。

只要一日未能修成佛,和尚也是人。人是血肉之躯,有七情六欲,吃的也是五谷杂粮。少林寺上下几百口人,若是全靠寺里自给自足,显然还是有些吃力的。

入冬之后采集冬衣,以及与山下的百姓交换一些新鲜的果蔬、粮食,这些都需要源源不断地运上山来。

再者,少林总会给迟归山的弟子们留下一条回山的后路,故而前头的路封了,后头总要留一条隐秘的小路,虽也是冒着严寒,但总比结了冰的大路好走许多。

这一点当地人知晓,外来的江湖人自然不知。

也不知道薛无泪知不知晓此事,或许他清楚,却按耐不提,只因觉得之前的动静不够大,各方人马准备得不够齐,只怕这戏台上的戏演得不够精彩,方才忍耐上一段时日。

冰雪消融之日更像是这位血衣楼主定下的一个期限,只等开春之后,再演上一出好戏。

在此之前,所有人都未能找到他,不知这位刚在少林门前大闹一场的血衣楼主又去向了何方,真是让人头疼得很。

而先前没能赶上除夕夜回到少林,江澈明也并不遗憾。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归山的头等大事自然是去询问有关智皓师弟的身世以及先前薛无泪上山的事情,江澈明一刻也不停,放下包袱便直奔罗汉堂寻找三尊,连本想寻他参禅的灵境灵苦两兄弟也拦不住他。

三尊正在侧院沏茶品茶,眼尖的空定率先瞧见急匆匆的江澈明,放下茶盏,在江澈明踏入侧院时开口笑道:“怎的如此情急?你才归山,休息一番也是无妨的。”

空戒空慧二人,一个指了指对面空着的第四张蒲团,一个新沏了一杯茶递给了江澈明,俱是脸色温和慈祥。

三尊对江澈明并不冷淡疏离,相反,因他常常被托付到三尊座下修习,江澈明与三尊间的关系能称得上是上慈下孝。

江澈明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那股劲头比当年的释沉舟还要严重。或许正是如此,释沉舟这才在下山时,将他交给三尊教导。

江澈明起身,朝三尊一礼:“澈明唐突。”

“无妨。”空戒摆摆手,“这么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关于智皓师弟和薛无泪。”

江澈明又重新跪坐在了蒲团上,将自己在神刀堂听见的消息尽数道来,末了问道:“师叔祖,所谓的‘公子羽之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薛无泪要利用这个理由来搅乱我少林?”

空慧摇摇头,方才还一脸关怀的神色瞬间冷了不少:“我少林没有‘公子羽之子’,澈明,你应该相信这一点才是。”

“我等长在少林,自然了解少林的情状,但师叔祖也需要给我们一个交代。如果智皓师弟不是公子羽之子,那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

这次则是空定发了话:“澈明,智皓的身世没有那么重要,不必过多探究。”

“大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是对智皓师弟由来的疑惑,哪怕师叔祖说一句智皓是孤儿,并非公子羽之子,也比一味地否定而不给予回应更能平息心底的疑虑。”

空戒也忍不住道:“澈明,如此追究智皓的身世,你着相了。”

“如果师叔祖是想借此理由逃避智皓与少林的秘密,才是真正的着相。”

江澈明是辩论好手,整个少林,除却他的师父释沉舟与几个师叔师祖,无人能辩赢他,也无人能劝他暂且收心。

考教佛经时,他常常能与灵境从正午辩论到晚膳时分,灵境不止一次地同释沉舟无奈诉苦,让他多劝劝这位徒弟,凡事不要太钻牛角尖。

江澈明也并非无礼之人,因此与他辩论的僧人皆不会对他有所意见,也不会因此记恨他,只是很少有人能同他说上超过三句话,长辈也是如此。

譬如眼下被江澈明挨个辩驳的三尊并没有在意他此举是否不妥,三人相视一眼,皆明白江澈明怕是又犯了事事探究的老毛病,无奈地一笑。

而江澈明也从三尊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或许太过究根溯源,于是低下头,换了个话题。

“师叔祖,当年的紫刃流萤、以及天魔教的村子,又是如何一回事?”

听到这里,空戒拨动佛珠的手忽然一顿。

空慧闻言脸上微微一变,欲言又止。

空定性子最急,脱口而出:“你竟去了天魔教的腹地?”语速颇急之下,竟显出了几分厉色。

“是。”江澈明低下头,低声却平静地从头说起:“我自接受师父嘱托,下山前往徐海调查紫刃流萤的动向,于徐海的古陶驿站见到了手执紫刃流萤的天魔女。”

他将当时情形描述了一番,毫无保留,包括后面误入天魔教的村子的经历。

三尊沉默不语。

禅室忽然变得静悄悄的,好像空荡荡的一片,不知会有什么妖魔鬼怪忽然钻出来一样。

窗外的阳光如此明媚,照在窗外常青的绿柏上,明晃晃的耀目,可惜一窗之隔,一线之差,始终未能照进室内来。

室内就是一片冰冷,其实少林寺中一样也有火炉,可令室内冬日如春。但三尊修行的地方从不用,说是严寒可锻炼体魄心智。

江澈明跪在蒲团上,静静地等着回话。

“天魔女……”这时三人中性子最稳重、修行佛法最多的空慧发了话。

他脸色复杂,幽幽叹了口气:“我们都原以为玉绮玲一脉已然断绝,紫刃流萤不再为患,当年才任由钟舒文带走,转呈帝王州叶知秋,却不曾想……”

“澈明,你在神刀堂居住了这些时日,可还有什么发现?”

江澈明抬眸摇头,继续道:“我曾在神刀堂小住时日,从神刀堂大公主花白凤处得知了天魔教天魔女的真相。”

“天魔女,在天山魔教中一直传闻是‘受天魔宠爱的女子’,实则是拥有特殊的血脉,在天魔教之中分为四支。掌管紫刃流萤的玉氏只是其中一支,而其中则有一支姓祈。当年天山内乱后,祈氏一脉仍旧留存两人。”

言及此,江澈明顿了顿,“一人则是现在的天魔女,另一人……”

“则是天魔女的亲生妹妹,神刀堂大师姐,祈浣峤。”

三尊面面相觑。

“原来如此。”空戒叹息。

“阿弥陀佛。”空定双手合十,合眸轻念一声,“罪过,罪过……”

“前尘未断,因缘未了,轮回报应……此番劫难果真是难过啊。”

不知为何,江澈明听着这番言论,心头总有些不适之感。只是暂时轮不到他发话,他只好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身上的袈裟看。

“澈明,待开春之后,智皓之事一了,你再往神刀堂一趟吧。”最后空慧放下茶盏,一锤定音,“代你师父走一遭。”

“师叔祖,神刀堂大师姐被掳走的确事实,天魔女深处边境奴隶营,无论如何都不是我们能抗衡的,更何况那天魔女很可能已经投靠辽国之人!”

不知不觉,江澈明的语气开始急躁起来了。

“这天魔之血与紫刃流萤,必须再访神刀,才能得到答案。”空慧的眼神变得犀利,“为何你今日,如此急躁?”

江澈明看着空慧,又扫了一眼同样持不赞成态度的空戒与空定,返回少室山途中的疑惑再度翻涌了上来。

“师叔祖,为何你们听到有关天魔女与紫刃流萤的消息,如此不安?”

三尊愣住了。

“究竟是为了少林,还是惧怕自己的私心?”

江澈明只要开始理论,便是自己的掌门师祖也无法拦下:“薛无泪上山闹事,说少林藏有公子羽之子。我们自然相信智皓师弟,可师叔祖的做派,不觉得太过刻意了吗?”

“少林究竟隐藏了什么秘密?师叔祖们又在惧怕什么?”

“若言处处受生,故名众生者。此据业力五道流转也。”

“日日教习的众生平等,为何天魔教众不属于众生之中?我与师叔祖一样,无意中闯入了天魔村之中,为何师叔祖要追究紫刃流萤的力量,而非自身之过错?”

江澈明的语气并非责怪与冒犯,有的只是太想求得一个因果的焦灼。

“紫刃流萤,潜在威胁者也。少林因戒之防之,无可厚非,更何况多年之前寂灭方丈与花君侯一战死伤无数,师祖更因此禁闭山门五十年来令少林休养生息。”

“可天魔教呢?”

“既然众生平等,为何师叔祖要对天魔教赶尽杀绝,心心念念天魔之血的断绝,连神刀堂玉暖柔也不放过?”

说到最后,江澈明再度低下头,很轻很轻道:“寂灭方丈当年并未追击花君侯,反是与花君侯立下约定,不正是如此吗?”

“少林并不惧怕任何外敌,却不会因为莫须有的、一己所念的威胁去斩断一切。”

三尊沉默了很久,也仿佛只沉默了片刻。

“澈明,你需要静一静心思了。”

空慧的眼神犀利,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但也就是这句话,动摇了江澈明心底一直以来对少林的认知。

江澈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旋即前往后山炼室,自行禁闭。

少林的秘密,比他想象的还要混沌。

他能在哪里找到答案呢?

江湖吗?

日子一天天过去。

时间一晃,树枝上的冰霜开始融化,凛冽的寒风也温和了起来,南飞的鸟儿逐渐回归,年节就这样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只是对于少林来说,这个春天着实不那么平静。

先是薛无泪上山闹事,然后是江澈明回山寻了三尊后便被关了后山禁闭,又是一波波的江湖人士试图上山打听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

山门前还有不少江湖人来此,大抵是少林广开山门兼此处风景着实不错,都纷纷来游览了一番。当然,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就不好说了。

而今年上山打听消息的人中,便混进了意想不到的两个人。

一大清早的,林间朝露尚且未干,二人先是来到山门前找到了一位坐在台阶上的小沙弥,苏栾眨了眨眼,倒是江叙先行开口,试探道:“小师傅,你好?”

那扫地的小沙弥本坐在台阶前打瞌睡,眼下被叫醒了揉揉眼睛,一见带着斗笠的江叙忽然擦了擦眼睛不可思议地大叫道:“江师兄,你出来了吗?”

咦?江叙摸了摸下巴。

“小师傅你……”

还未等他开口解释,那小沙弥又自己摇了摇头,略带沮丧:“啊……抱歉,是小僧认错人了。”

他赶紧站起来拍拍衣襟,一本正经向苏栾和江叙见礼,“见过两位施主,请问是要上香还是还愿?若是上香,请到大殿中来,若是还愿,请移步……”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江叙的容貌,还是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位施主与本寺的一位师兄长得好像啊。”

可能不止是长得像,是的的确确有着血缘关系才对。

“既不是来上香,也不是来还愿,我们是来找人的。”苏栾这时候开口说话了,语笑晏晏。

江叙想了想,将斗笠取了下来抱在怀里,露出了他那张脸:“小师傅,你认识我弟弟吗?他叫江澈,也是少林寺的……呃,俗家弟子?”他有些不确定地打听道。

小沙弥一听到“找人”刚要拼命摇头,一听到“江澈”这个名字失神了片刻,下意识点了点头:“江澈……施主是说沉舟师座下的澈明师兄吗?果然如此,我说的师兄便是他了。”

其实听到“澈明”的时候江叙脑子里还忽然懵了一下,下意识以为那是法号,竟脱口而出:“难不成我弟弟真出家了?”

苏栾拧了他一把,隔着手臂上深绿色的布料。

江叙马上抵拳咳嗽两声:“咳咳,抱歉抱歉。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家母让我来送一封信,务必要亲手送到他手上才行。”

他可能是不习惯这样文绉绉咬文嚼字的说话方式,总感觉有点说不出的别扭生硬,说到最后似是要缓解尴尬,又大大咧咧地朝小沙弥一笑。

小沙弥眨眨眼睛:“施主,请容我进去通报一声。”

江叙清咳:“请便。”

等待了片刻,小沙弥从里出来,脸上带了几分喜色,“澈明师兄恰好出关。”他一手做出了“请”的姿势,示意他们往里走:“两位,请这边请。”

江澈明这个禁闭,一关便是三个月。

他想过再出来时外面的风景或许已经改变,或许又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却没想到一出来瞧见的是许多年未见的兄长,江叙。

炼室出口的枫树已经抽出了新鲜的嫩芽,两兄弟在年幼分别后见的第一面,就是兄长来接刚刚结束面壁的胞弟。

虽则江叙并不知江澈明闭关一事,但这对相貌相似的亲兄弟再见面,他的内心里还是甚感五味杂陈。

江叙喊了一声:“阿弟。”

他脑海里想说的话在喉头上滚了一遭也不由沾上几分灼热,再脱口而出的竟然是:“你好像长高了不少。”

江澈明愣了愣,也微笑回道:“大哥,许久不见了。”

再怎么六根清净,也不代表四大皆空,俗世间的血缘还是斩不断的。

它像一根绳子,把眼前的兄弟二人连着一起,虽是多年未见,竟也不觉陌生。

苏栾安安静静地立在一旁,背过手去,双眸含笑,白裙被微风拂动,竟是难得安静得像一朵壁花,不打扰兄弟二人相见。

不过嘛……趁此机会,她也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江澈明,上回见面未来得及细看,这次不知是否先入为主,她只觉得眼前这人真是与江叙越看越像。

虽然江澈明的皮肤因为闭关而显得白了些,江叙则是一种开朗健气的小麦色,两人的性格、气质也大不一样,这能让他们被很好的区分,但五官的相似,还是能让人看得出来这是一对亲兄弟。

苏栾在旁边背着手,虽是春日,可这少室山上的气温却还是不高,她搓了搓略微冻僵的手指,呵了口气,看了一会儿江澈明,又看了一会儿江叙,转而盯着足尖。

她心里嘀咕着,这当弟弟的怎么比当哥哥的看着还老成……

絮絮叨叨了一些话,江叙将信交给了江澈明,连带着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一起,见他贴身收好后,转而眉开眼笑。

他拉起身边苏栾的手,自然地跟弟弟介绍了起来:“对了,和你介绍介绍,这是来自东海移花的苏栾,是……呃,是……”

苏栾还在出神,冷不防被他这一牵手,被他掌心的暖意包裹着,略想就知他的用意何在,便是她平时再是大大咧咧,此刻双颊不由浮上绯红。

江澈明把眼神投向了江叙,略微惊讶。

江叙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你嫂子……”

“……”

江澈明双手合十,微微曲身一礼,只是脸上有藏不住的祝福笑意:“此前与姑娘曾有一面之缘,却不曾料想是长嫂。阿弥陀佛,恕小僧失礼,拜见嫂夫人,还请嫂子日后多多照顾家兄。”

苏栾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回了礼,“那是自然,放心好啦。”

此话一出,江叙便似被点了笑穴的人一般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苏栾白了他一眼,脚步不知不觉放慢,故意落在身后,待过一转角处,与江叙两人独处时悄悄戳了戳他:“你傻笑什么?”

江叙仍在傻乐:“之前我已经见过了你哥哥,这次总算轮到你见到我弟弟了。”

苏栾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她心里当然是甜滋滋的,只是眼珠子转了转,嘴上却道:“那感情好啊,下次我就跟你回家,见见我未来公婆。”

“……”

这下江叙的大脑当机了。

“这就脸红了?”苏栾恶劣地一笑,戳了戳他的耳朵,“刚才某人不是跟他弟弟说‘是你嫂子’。”她故意往他耳朵里呵了一口气,重复一遍,“是你嫂子啊——”又拿先前被江叙捂在手心才刚捂得有些回暖的手去揉他耳朵,揉得更红了,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咯咯笑。

江叙红着脸把她的手扯下来,左右看看没人,其他人都离得远,就凑到她耳边飞快地说了一声:“是我夫人。”

苏栾当即红了脸,啐了一口:“呸,谁是你夫人!”

“哎,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不知身后这对鸳鸯在如何打情骂俏,读完母亲那封充满着关怀的信,江澈明将它揣入怀中贴身收好,示意一旁的小沙弥可以不用再跟着他们,那小沙弥行了合十礼后便离开了后山。

一时间,这炼室入口就剩下了他们三人和值守的僧人。

“我要去面见方丈,趁此时候,我带你们到少林走走吧。”

于是三人一路闲聊着,朝大殿后的侧院去了。

“说来,”江澈明一面在前面带路,一面问道,“你们上山应该不只是来送信给我的吧?”

“你的直觉还是这么准。我们这次上山,是想探听一下有关‘公子羽之子’的消息。”江叙挠了挠头,“我本意还是打算来给你送信,看看你过得是否安好。”

“正巧天峰盟与青龙会都有要事在忙,便让我和阿栾这次来看你的同时顺道打听打听罢了。”

“已经闹得这么大了吗……”江澈明叹了口气,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面见过方丈之后,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不过我想和你们一起下山。”

“什么?”江叙与苏栾同时惊诧出声。

或许这几年因为两兄弟分开,江叙已经快有些摸不清弟弟的脾性,但江澈明这些年是如何一心向佛,大抵是空玄听了他想下山游历的请求都会微微一惊的程度。

江澈明连下山也不曾频繁,在前往徐海之前,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开封城中的相国寺。

看着二人讶异的表情,江澈明又强调了一遍:“阿兄,我想和你们一起下山看看。”

“阿弟,你可想好了?”江叙想半天,之前他的确是很希望江澈明下山的人中的一员,但此时却依然委婉劝诫他,“或许山下不如你想的那一般好。”

“我想好了。”江澈明的眼睫轻颤了颤。

看看这江湖究竟是什么样的。

看看他心里所想的问题,是否能在江湖之中,找到答案。

关于少林,关于本心,也关于守护。

少林到底是数百年清修古刹,大殿金碧辉煌,别有一番庄严。

即便虞京弈从不信佛,平素也不怎么敬鬼神,但路过此地时,亦不由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他身着黑衣,把自己藏身阴影,蹑手蹑脚地潜入大厅之中。

绕过了大半个佛像,虞京弈在佛像背后瞧见了两个身影,一个是少林寺的某个和尚,看起来地位似乎不低,另一个……

虞京弈眯了眯眼,轻巧地跳进了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缝隙之中,偷听着他们的谈话。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远道而来,对敝寺施以援手。”

“大师客气了。”那人头带斗笠,轻纱垂下看不清面貌,只能靠声音知晓是个女子,依稀辨别出对方在摸着鼻子苦笑,“其实我也是被朋友拉着过来的,我眼下的身份,尚且不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不能直接解决此事,实在愧对大师的谢礼。”

大师依旧摇摇头:“自古以直报怨易,以德报怨难,有此慈悲之念,已是殊为不易。何况施主高风亮节,老衲岂能视而不见。”

那人又问:“恕我冒昧,敢问智皓小师傅真是公子羽之子吗?”

大师闭口不再多言,只念阿弥陀佛。

“抱歉,是我着相了,一时起了分别心……其实是与不是,又有什么要紧?”

“善哉,善哉……”

炉中的檀香只燃到了一半,那人与大师分别之后,盗圣秦妙手把她拉到一边嘀嘀咕咕。

“唉,我说你还真的来了啊?”

“我不来,又有什么办法?”

“我当时只不过是随口一说……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还能不能动手?”

“……走一步算一步吧。秦兄,按理说公子羽之子和少林都与你无关,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积极了?”

秦妙手的眼珠子转了转,清咳了一声:“这个嘛……我师父在里面清修,算吗?”

那人质问道:“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虞京弈倒是再想听下去,奈何这两人虽起争执,警惕性却是半分不低,一转眼又步入了内室,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分明。

他也不好紧跟,要知道对面一个是公认轻功卓绝的盗圣秦妙手,另一个同样也是内功根基不浅的高手行家,耳力想必惊人,他要是跟上前去,万一被发现了可是不妙。

就是不知道少林寺在对待血衣楼出身的邪魔外道时,还有没有一颗慈悲之心了。

总之他是不想去赌的。

再者薛无泪即将上山之际,他也不想跟少林起什么冲突,这样只会白白耗损了战力。

虞京弈面不改色地目送二人消失在大殿,身形一动,紧贴着墙壁而遁,很快无人再能找到他的身影。

唯有佛像旁的青烟袅袅,久久不散。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