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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对(1 / 1)

太极道场边的云海正缓慢地流动着。

休息了一天一夜,展子期和叶姝的精神显然好上了不少,也开始帮着师门长辈处理真武一些对外的事务。

昨夜玉华集的一场大火,不少真武弟子都自发地组织下山抢救,至今仍在山下帮助村民们灾后重建。至于那场大火的起因,他们自然也有所耳闻。

虽传言有人亲眼目睹是与少侠面目极为相似之人作下恶事,但真武之人皆知少侠品行,料定不是真正的少侠所为,乃是薛无泪易容假扮而成,意在抹黑少侠的名声。

只是百姓纯朴,也多盲目云从,这辟谣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展子期和叶姝私下讨论了一番,正打算去找秦妙手商议时,却发现秦妙手扶着脸色不怎么好的少侠缓缓朝这边走来。

“咦,少侠你来得正好,我们正要找你呢!这……发生了什么事?”

二人对视一眼,眼神中都很是讶异,他们连忙迎了上去。

秦妙手苦笑着摊了摊手,“还能是什么事,差点要命的事!唉,这次要不是小爷机灵,还真是差点阴沟里翻了船,连命都……”

他顿了一下,又摇摇头,“算了算了,具体的事你们还是问少侠吧,她比我清楚些。”

在一旁的少侠脸色还有些微微发白,闻言沉默不语。

展子期只好轻咳一声,略有些不安地出声询问:“少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们二人皆如此狼狈,是不是薛无泪又在捣鬼……”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少侠摇了摇头。

她用略带了沙哑的声音回答道:“不,不是薛无泪,是公子羽……他果然没有死!”

“什么?”展子期险些以为自己没听清,他听见自己很冷静地再问了一遍,“少侠,你方才说……”

“我说,公子羽未死。”

少侠的脸色灰败,她低下头,一下子攥紧了拳头,苦笑一声:“当日嘲天地宫一战,那炸药未能炸死他……我……他还活着。”

展子期和叶姝都愣住了,四目相对,都是震惊的神色。

“这怎么可能?!”

要知当初围杀公子羽那一战何其惨烈——九十六圣君无一生还,各大门派死伤不一,四盟之中水龙吟盟主唐青枫重伤垂危,荆湖郊外更是白骨遍野,恸哭震天。

付出了那么多代价,死了那么多的人,一切只是为了铲除公子羽和明月心。

如今明月心被少侠亲手斩于剑下,蓝铮于嘲天宫下引燃炸药,那炸药却没能炸死公子羽。

何其荒唐啊……四盟八荒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除掉之人,最后竟奇迹生还。

这岂非是叫所有的牺牲都成了笑话?

“他利用薛无泪将我骗至僻静处,若非当时沈老板就在附近,若非秦兄见势不妙求援得及时,我怕是凶多吉少……”

展子期握紧的拳头在发抖,直至掌心被指甲攥出了伤痕。

他才渐渐松开了手,只觉心头发苦。

他与叶姝的师父便是死于公子羽的手中。

如此大仇啊……他原以为公子羽已死,虽遗憾并不是自己亲手所杀,但大仇终是得报,师父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可如今……哈!

他开口的声音也是喑哑:“少侠,你可知公子羽如今的去向?”

叶姝本也是因此事触景伤情,忆起师父生前音容笑貌,心头正是悲痛之时,鼻子一酸,眼泪便是滚滚而下,待她觉察到展子期的情绪不对时却是一惊:“师兄!”

她随即轻轻将手覆在展子期颤抖的手上,一下又一下,缓缓地抚平他的掌心。

“你不要去……”她颤声道。

侧头看到师妹紧皱的眉头和泛起泪光的眼神,展子期的情绪终是平静了下来,也渐渐清醒。

是了,他不能这样冲动。

若是贸然去找公子羽,只会沦为公子羽手下的又一缕冤魂,除却一时意气之外毫无用处。

展子期不是怕死,只是他如今并非孤家寡人,他还有个师妹……他也不能,再让叶姝失去唯一的亲人了。

于是他反握住叶姝的手,两只手悄然交叠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我也不知。”少侠思量了须臾,接着摇摇头,“他与沈孤鸿对峙片刻,便径直离去了,我们也拦不住他。”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色犹带苍白。

何止拦他不住,彼时公子羽的内息强横,站在少侠面前,给她的压力竟好像更胜往昔。那氛围何其可怖,沈孤鸿若是晚来一刻,少侠只怕当场便要命丧于此。

即便如此,她也看出了公子羽的几分不同。

她平复了一下心神,斟酌几分言辞,更兼忧心忡忡道:“如今公子羽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重现人间,他虽带着面具让人看不清面目,但观其内息,似有入魔之态。”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情报。

“此事非同小可,我须去通知四盟八荒提早做好防范,也请展兄弟将此间之事禀报张掌门,紧守山门。”

“少侠放心。”展子期冷静了下来,“我尽快会将此事上报掌门师祖。”

叶姝忍不住扯住了他的衣角。

少侠担忧地看他们一眼,只是时间紧迫也顾不得许多,复而去向沈孤鸿告辞。

她有些话想问对方。

一见面,少侠拱手弯腰,磊落地行了个大礼:“沈老板,还未多谢你的救命之恩!”

沈孤鸿轻皱眉头,倒是轻摆手道:“本就是本分,不必客气。不知少侠来找我有何事?”

“我来想问你一句话。”少侠此番开门见山,收敛了所有的微笑,上前一步正色道,“你曾说为一人一诺而来,如今可还作数?”

沈孤鸿的嘴角勾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笑容,面上却依旧云淡风轻,从容应对,“自然作数。”

“那‘一人’是谁?”

“公子羽。”

“那‘一诺’又是什么?”

“我会将他带回伏龙谷,无论是生是死。”

在如此咄咄逼人的问答下,沈孤鸿的脸色仍是未改,他看向少侠的眸光深沉,却又带着坚定之色。而他的最后一句话,更似别有深意。

于是少侠深呼吸,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好,我不愿与你为敌,也会记住你今日所言,还望你也同样信守当初对我的承诺!”

她退了几步,好似忆起了所有的礼数,告辞后离去。

无论沈孤鸿言中几分真假,她如今也不多去揣测了。

少侠要的本也不是一个答案,而是对方的表态,一个沈孤鸿与伏龙谷皆不插手此事的表态。这个节骨眼上,中原实在不能迎来又一个强敌了。

平心而论,少侠的确不想与沈孤鸿交手。

她愿以真心换取诚恳相待,虽然她知晓,以沈孤鸿的身份地位,总有一部分事是谋定而后动、需要隐藏的,她只希望他不要欺骗她、欺骗天下人。

少侠牵着马往身后走去,走到一半时忽然听到沈孤鸿的话语。

他说:“公子羽的所为已为天下不容,也是败坏了沈氏的家规。我身为沈家当代的家主,于情于理,也绝不会再度纵容,此番也是为了此事而来,少侠不必多虑。”

她没有回头,只是勉强勾了勾嘴唇:“既如此,我便替天下人先行谢过沈谷主大义了。”

少侠翻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

如今公子羽现世,这江湖却不知又要被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等到苏怀墨和蓝铮赶回开封,奔波了好几天的苏怀墨大半夜才回到自己房间,发现苏栾提着一盏灯,在他房门前等着他。

灯光映在她长发上,如墨色流云一般垂在肩头,歪了歪头,那双眼眸像是明亮的星辰,见了他轻轻跳下台阶,唤了一声:“哥哥。”

苏怀墨先是愣了愣,上前拿过她手里的灯,让她进屋为她披上了一件斗篷。

“站在外面做什么?大晚上还不去睡觉,作什么妖呢,小心明天又起不来。”他的话里带着亲人式的嗔怪,是如此熟练,仿佛做过千百回一样。

苏栾不禁吐了吐舌头。

她仰起脸说:“哥哥,我有些事情想对你说。”

苏怀墨本在书架上拿一本书,闻言手不由一顿。

“你是想说,公子羽吗?”他只是顿了顿,伸手将那本书拿了下来,转身看向她,“公子羽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他的确还活着,不过这是八荒的事……”

言尽于此,戛然而止。

苏怀墨不欲说上太多,他郑重地叮嘱妹妹:“中原已经不再安全,阿栾,你回去找大总管和少宫主他们吧。”

苏栾摇了摇头,既不反驳也不认同,她只是拨弄手中的笛子,说:“我想和江叙去看看。”

苏怀墨下意识皱起眉。

“江叙?你的那位新朋友吗?”即使是被反驳了他也一点没生气,而是十分心平气和,堪称温柔地道,“你是想为了他留在中原吗?”

苏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将那支玉笛放在桌面上,“我想留下来,看看公子羽。”

“看他到底有什么本事,搅得天下鸡犬不宁。江叙是丐帮弟子,丐帮也在荆湖一战中死了一位副帮主,他和我的目的一样的。”

苏栾咬着唇,红着眼眶一字一顿道:“哥哥,大总管的仇,我不会放下的。”

许久之后,苏怀墨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人会放下。”他摸了摸苏栾的头,“但是阿栾,你更应该多给我们一分信心。”

“现在很晚了,回去休息吧。”

苏怀墨送走了苏栾,在桌面上泡了一壶酽酽的香茶,算好了时间,没过多久便迎来今夜的第二位访客——蓝铮。

他进门时带来一阵微风,苏怀墨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你身上有血腥味。”

“不是我的,是别人的。”蓝铮倚在门框上,随意解释了几句,“路上撞见青龙会的死士,交手了几场。大概是公子羽派来的。”

他的匕首此刻收回鞘中,今日这上面不知染上了多少人的血,却只是冷笑道:“明月心死后,他也就这点伎俩了。”

“他当年也是执掌青龙会、万人之上的龙首,你不要小看他。”

“我知道。”

蓝铮走了进来,在桌面上摸了一个茶壶,自己倒满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呼了一口气,“只可惜没有酒。”

“我这里只有茶,我也从不喝酒。”

蓝铮闻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可惜,那会少了很多乐趣。”

“闲话到此为止,少侠如今已经离开了襄州。”苏怀墨不禁往他身后看了看,“阿伶呢?那小丫头没粘着你?”

“我托大哥把她一路送回云滇了。”蓝铮放下茶杯解释了一句,“云滇山高路远,却也算与世无争。公子羽一时还不会到那里去。”

那一瞬间苏怀墨想到东海移花岛也是山高水远、与世无争的地方。他也有心把妹妹送回去,远离一切是非,只可惜苏栾却长大了,也过了事事听从他的年纪。

苏怀墨不知是该惆怅,还是而此感到由然的自豪和欣喜,亦或许二者皆存。

窗外夜色沉沉,窗内却是灯火通明。蓝铮又喝了一口茶,顺便吹散了上面浮着的茶叶,随口道:“那么你妹妹呢?”

苏怀墨回过神,“阿栾?她想跟着江叙四处走走。”

蓝铮闻言抬头:“丐帮那小子?”

“嗯。”

场上似乎忽然沉默了下了,直到苏怀墨打破了这沉默。

苏怀墨放下手中的书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蓝铮反问他。

“最坏的打算,无非是公子羽压制住了血衣蛊,还将那七式大悲赋与自身武学融会贯通,功力恢复了大半,实力更胜从前。”

“若真是那样……”苏怀墨拧紧了眉,他问蓝铮:“你有几成把握对付他?”

蓝铮回答:“一成也没有。”

他站起身来,推开了眼前那扇窗,“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外面新鲜的空气就纷纷涌了进来,冲淡了一室茶香与沉闷。

窗外月明星稀。

话虽如此,可是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好像也有不妥。

何况这也并不是蓝铮一贯的作风。

苏怀墨思考了一会儿,“说吧,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他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口,丝毫不惧对方接下来有可能的差遣。

蓝铮抬头望了他一眼,忽然笑了笑。

“四盟不是要召开大会,商讨如何应付公子羽的事吗?想必移花宫也收到了邀请。”他说,“这会你就替我前去参加,若是遇见少侠,就顺便帮我向她问声好。”

苏怀墨皱了眉头:“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我要去找沈孤鸿,看看他有何应对。他不是说要为公子羽之事前来收拾残局吗?那就且看这局面——他要如何收拾!”

蓝铮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苏怀墨静静目送他远去,又坐回书桌铺平宣纸,只在给苏小白的回信上写上了一句:“我一切安好”。

他的笔尖顿了顿,继而写上:“阿栾也很好,认识了新的朋友。只是我最近无暇照顾她,希望能让她跟随在师兄与少宫主身边,但她可能不会听我的……罢了,且由她去吧。”

“希望师兄保重身体,勿要为移花宫之事过度操劳。至于公子羽复出一事,我会调查,亦行我当行之事。请师兄不必担忧,也代我向少宫主问一声好。”

他最后将信件卷好了放进密封的竹筒中,绑在鸽子腿上,再看着那有着白色羽翼的鸽子在窗台上张开翅膀,渐渐飞远。

公子羽么……

苏怀墨轻轻地松开手,原来那支竹枝紫毫笔已经因为握得过紧而生生被折断,断口划破了手心,只扎得鲜血直流。

有些事情,是该有个了断了。

公子羽在襄州现世,真武必得做出一番应对。

张梦白掌门亲自下令,无论是留在真武山中的、还是正在外游历的弟子都得了令,务必小心公子羽的后招。

文秀山受蓝铮所托把单伶送回云滇五毒,只留谢和光一个人在三清殿轮值。

但没多久之后,文秀山就从外面回来了,这一点倒是出乎谢和光的意料:“文师叔?你这么快就送阿伶回去了?”

“真武这边事情太多,我一时抽不开身,所以将阿伶托付给了一位师兄。”文秀山淡笑了一下,“正好那小丫头的长辈也到了,倒是方便了不少。”

虽是如此,他眉间却满是疲惫。

谢和光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先前朝廷使者的事情给了谢和光不小的震动,他自幼拜入真武,早将此处当做自己的生养自己的家,朝廷与江湖之令他有些无所适从。

顶头的师门长辈自有打算,师兄师姐们也各自有了各自的安排,可谢和光能做什么?

他不由陷入了一种迷茫。

特别是武林大会开始前,他和少侠坐在一处屋檐上,谈及了什么是江湖。

笑道人师叔很早就下山历练了,一年到头很少在山上留着,这次还是因为在江湖受了伤,不得已回来养伤。

他常常提起张梦白掌门的一句话:不入江湖,焉知江湖。

那么江湖能给他答案吗?

文秀山并没有打断谢和光的思路,他能看出来,他的小师侄正在做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谢和光思量了好久,终于抬头对文秀山说:“师叔,我想去下山看看。”

他却并非一时意气,眼底有认真思考后的下定决心,也有对这江湖最初的好奇向往,以及几分渴望。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文秀山想道。

不经风雨又如何成才?他们当年谁不是如此意气风发,对江湖心生着无数的向往。大好河山是何等模样,任旁人说千句万句,又怎及得上亲眼所见?

文秀山默然许久,或许他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凌玄,心有迟疑,却也知阻止不了他。

于是他长叹一声:“待此间事了,你便下山去寻你师父吧。”

谢和光的师父常年在外云游四海,日前传回来的一封信,地址是在燕云。

文秀山不厌其烦地交代他:“她人在燕云,从襄州往北先到开封,此后再向北百里,便能到达燕云。路上当小心谨慎,莫要与人争一时之气,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他交给谢和光一份信,“这是你师父前些日子的来信,你且看看吧。那么师徒二人互相照应,如此我也可放心了。”

谢和光以为文秀山必定会阻止他,至少不会答应得那么爽快。

此刻实在不是什么大好时机,公子羽复生,嘲天宫一战至今仍历历在目,当年凌玄师叔已然死于公子羽之手,若他再离开真武,少不得会碰到许多危险。

他沉默了片刻,接过文秀山递过来的信,打开阅览了一番,倒是泛起了笑容。

随即他把信收好,再次看向文秀山:“文师叔,我以为……”

文秀山笑了笑,自然知道他要说什么,“凌玄师弟的死,我虽悲痛,却并不后悔。”

他顿了顿,继续道:“这是你的选择,你的命运,由你自己决定。”

“真正的江湖,要你自己用心去分辨,没有什么东西是非黑即白的。”

正如那日少侠也是这样告诉谢和光的。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非黑即白。

狂风暴雨早已过去了,天空的乌云散开,阳光尽显光辉,洒入三清殿内,是更夺目的亮堂。

“我明白了,多谢文师叔。”

谢和光拱手揖礼,抬头时,他的眼神一派清明。

倦鸟自会归于旧林,休养生息。雏鸟翅膀初成,便要向往在巢穴以外的地方飞翔。

江湖便是如此,世世更新换代,一刻不停地补充着新鲜的血液,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故事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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