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白是被饿醒的。
透过暗红的窗帘，隐能看见外面的蒙蒙亮。
“你醒了？”
是小舅的声音。
“小舅，你没睡吗？”
宁小白有些记起昨夜的事，他要离开这里，可是小舅一直守在门口，不肯放行。
而此刻，小舅就睡在一张团筛里。
团筛是由宽宽的竹篾编成，横纵互相交织，所以宁小白甚至能隐隐看见小舅坐起时，臂膀上有深深的方形印痕。
有点感动。
他知道，都是自己发病闹的。
“哪里会。我和你睡得差不多久。你睡了，我也就睡了。不过小舅睡觉浅，你翻了身，小舅就醒了。”
小舅挤出一丝笑容道。
说话的时候，其实，他的眼睛一直在打量宁小白。
“放心吧，小舅，我今天感觉好得很。”
宁小白再不回避自己的疾病道。
“是吗？”
小舅惊声问。
又看了一会，也不知信不信，只问道：
“你还睡一会不？这才四点多呢。”
看得出来，小舅想再眯一会。
“不了，我昨天睡得实在太多。”
宁小白感觉自己是可以躺下的，只是他想早点去看看老爸。
却不知，小舅的态度如何。
“我想出去散散步。”
他试道。
“散步啊……这……”
小舅显得很犹豫，“你要去哪散？”
“随便。不过，在此之前，我很饿。昨晚没吃，可饿坏了。”
“对，对，我怎么把这个忘了……你等着，我这就喊你小舅妈起来做饭。”
小舅立即从团筛里站了起来。
“不用！”
宁小白拦道，“我爸包底还带着一些零食，我先对付一口就行。”
包就在屋里。
宁小白下地，抬手就从柜头取了过来。
又取出几包小饼干，几颗高粱饴，分小舅一半。
小舅连连推却，但耐不住宁小白送到他光光的怀里。
他只好接下。
“大外甥，你平时不要瞎想，有什么话，什么委屈，直接说出来就是。听说你的……你大舅妈的病，就是因为常年压抑造成……”
小舅一边嚼着脆脆的饼干，一边好意道。
宁小白打断：
“不是遗传吗？我妈说，大舅妈的母亲，曾经就是这病……”
“素娥这个也和你说了？”
小舅一脸吃惊，然后沉默了一会，才坦白道：
“是遗传。但是这种病的发作并不绝对。比如，你大舅妈的病就隐藏得很晚，直到生你的时候，才开始发作强烈。”
宁小白知道，生自己的时候，大舅妈二十二。
“我妈怎么会对我没有一点印象？”
宁小白很不解。
我妈是指大舅妈。
大舅妈现在的情况似乎不差，间歇性分明，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
譬如，她昨天能对沈小红印象深刻，大表欢迎，却不记得自己这个亲生儿子，这就很说不过去。
“那是因为，呃，我也不太清楚。”
小舅的眼睛有点闪躲，说话也不敢望过来。
“小舅，你应该知道吧？这都是旧事了，有什么不好说的。”宁小白不满道。
“其实吧，也没什么。”
静了片刻，小舅被看得发毛，终于松口道：
“大嫂生你的时候，她已经发病了。她先看见了那女孩，是个死胎。她本来就有病，情绪不稳，再受此打击……
唉，你是后生的，那时你妈已经精神崩溃了……”
小舅没再说下去。
宁小白心中大惊。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和宁小娟是双胞胎。
“你的意思，我出生后，我妈从没见过我的面？”
哪怕当时没见到自己出生，但后来，大舅妈也一定会看过自己啊。
“这……”
小舅似乎有什么顾忌，“后面的事我不知道了。这些也是你外公和我说的，本不应该告诉你。但是小舅想，你说的对，都是旧事，你现在也知道了大舅妈是亲妈……这些也不再算秘密。”
顿了一下，小舅郑重道：
“小白，你妈和你爸，他们从未对不起你。小舅希望，你也不要辜负了他们。他们离不开你。”
宁小白点点头，“我知道的。”
他确实知道，这个爸妈是指安江市的家人。
不过，心中一个想法不自觉又冒了出来，宁小白轻声问道：
“三姑家的小华，真的走了？”
小舅愣了一下，似觉这问法有点奇怪，不过，还是回道：
“是啊，前年在上学的路上出车祸走的。你三姑的眼泪都哭干了。至今没缓过来，一直也没回过村。”
“哦，怪不得好久也没去我家了。”
宁小白已经记起小华表弟，他不姓陆，而姓汪，随三姑父姓。
“小白，小华是小华，你是你，千万不要弄混了。你爸就说，你曾以小华自居……你别再胡思乱想，有什么想说的，不解的，就像今天一样，直接问出来，好不好？”
宁小白知道小舅是什么意思，便随口解释道：
“我知道。只是刚刚，我不记得小华的模样了。有点想他。”
“小华和小国有点像。”
“是的。有一点。”
宁小白经此提醒，终于记起脑海深处那个跟屁虫一般的小华，这也是他这些年里，接触过最多的表弟。
显然，汪小华根本不是他脑中所想的陆小华。
再也见不到了。
“小舅，我要去散步了。”
宁小白颇带忧伤地道。
“你想去哪？”
小舅又紧张地问。
“我腿还有点痛，不会走远的，顶多，我去学堂看看吧，一个来回就好。”
“去学堂好。小军和小国今天还要过去。你要愿意，可以留在那里听听课，到时和小军他们一起放学。”小舅欣喜道。
宁小白并不认为自己能待这么久，但他还是答应道：
“好啊，我就在那等表弟。”
……
五点多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但是，晨曦的光辉和夕阳的余晖，有点难以分辨。
好在东西方向，能点破错觉。
宁小白独自走出村没多久，就有点腿酸难耐。
他感觉，走到学堂时，他的腿肯定又要一天下不了地。
没敢再走，他想折回去。
不过，他忽想起昨天小军说的话，心中不免起了很重的心思。
他怕见人，怕被嘲笑。
害怕的心思迅速生长，以致宁小白大感慌张。
最后，他决定在此试探一下。
有个人，正合适，他也算很“在意”。
在路边的杂草林中，寻了一块杂草丛，他猫了进去。
半躺在丛中，正好能远远地看见，小路上行走的都有谁。
躺了一会，宁小白已看见好几个起得早的村民从眼前经过。
他没有动。
待再等半天，又看见小金子，二两，黑虎等人，都陆续从小路上走过去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动。
接着宁小国也随着大舅去往了学堂方向。
然后小舅妈和宁小军也走了过去。
最后，许小兰也和另一个小女孩，走了过去。
宁小白不禁犹豫，难道沈小红今天不会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