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小白直到抵达目的地时,才知两个小表弟打着什么算盘。
在福灵村之外,往村头大道的右手边曲径徐行一刻钟左右,能在苍翠的树隙间,看见三间老旧的土屋。
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土屋曾是一座寺庙所在,香火还挺鼎盛。
但由于各种原因,庙里不多的和尚,不是相继辞世,就是云游四方再无归返。
所以此庙,渐渐成了一座空庙。
随之而来的,庙中之物便开始逐年失窃,再至后来,庙屋又经历了多次大面积地坍塌。
最后,庙里的几尊泥塑菩萨,也终于不见了踪迹。
故而一直延续至十多年前,福灵村村民便将此地重新修缮。
没有再供奉什么菩萨,而是当成了村里的学堂。
除了一间当学堂,另两间则住着在村里很受尊敬的教书匠赵德民。
赵德民是个外来户,听说其妻儿因意外早已不在世上,所以他才四处漂泊。
最后来到福灵村,并长居于此。
他的外貌十分显老,有着与宁小白类似的尖瘦脸形,满头白发,眼窝深陷。
说有百岁高龄,宁小白也相信。
但小军表弟说,对方其实六十不到。
称他为教书匠,而不称老师,其实是他自己要求的。
据说,他自称虽然念过一些书,却与现在的书不一样。
所以他只能教一些简单的知识,也就是勉强照本宣科,而无法授业解惑。
所以,他不敢以教师相称。
是不是这样呢?
宁小白心中其实早就有数。
因为他的老妈宁素娥就曾与教书匠有过交流,她的结论是,对方的教书水平,其实还比不上一个初中学生。
但无奈,这就是福灵村的现状。
只有出人,少有进人,当然只会越来越难有其他选择……
“你就是从安江市里来的?宁素娥是你的母亲?”
宁小白出现在赵德民门前的时候,对方第一句话就如是问,声音稍透苍老。
问话虽直接,但并不唐突。
因为宁小白已在屋前听宁小军说了,外公及大舅等人鼓励自己来此一趟,其实根本就是这个赵德民的主意。
“是的,我叫宁小白,跟我妈姓,陆成贵是我爸。”
宁小白在屋前听说了教书匠的情况后,心中虽然有些敬意,却也不多。
毕竟,前几天与班主任之间发生的事情,依然让他对老师的称谓,有些耿耿于怀。
“赵……老师特意叫我过来,是有什么要问的吗?”
他继续问道,语气较淡。
“呵呵,小伙子难道没听说过,我只是一个教书匠,可不敢接受老师之称。你如果不嫌弃,就叫我一声……赵爷爷吧。”
赵德民和蔼地笑道。
对方的话,宁小白本来是有心要辩驳一番的。
毕竟,教书匠与老师,在他眼里也没什么区别,只要能启蒙授课,就当得起老师之称。
但一想到与一个初次谋面之人说太多,其实无益,于是也就顺其自然了。
宁小白追问道:
“赵爷爷找我是有事情吗?”
“你不用担心,我找你的事情,肯定难不住你。既然你这么急,就随我进屋吧。”
赵德民说完,似感觉宁小白耐性不足,便没再耽搁,而是转身进了屋。
两个小表弟自然紧跟自己老师的步伐,已然入屋。
宁小白见状,也只得撇撇嘴,随着进入了昏暗的房间。
房间里实在太暗。
在宁小白眼中,几乎与星空无月的夜晚相当。
这可是午休时分,天最亮的时候……
几个呼吸间,宁小白也适应了屋里的黑暗。
房间应当是赵爷爷的卧房,房顶没有采光瓦,房梁下也没有发现一个灯泡,更不见有任何线路牵拉。
倒是有几件破旧的冬衣,就这么晾在屋内,更增昏暗。
而在房中一张被旧报纸糊住的老桌上,赫然有盏未点的煤油灯,异常显眼。
不得不说,这里的居住条件,实在艰苦。
“呶,小伙子,这就是我找你的目的。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赵德民一边说话,一边递来一本有些起破损却不曾起卷的……老黄历。
老黄历很厚很老,半块青砖大小。
“赵爷爷,你要我看什么?”
向振接过黄历,翻看了前面几页,然后颇为费解地问道。
黄历上的印刷虽然粗糙,但字迹还算清晰,连农历、干支历及历书等各号小字,也不难辨认。
更何况,黄历分明是五年之前的东西,现在肯定没有用处了。
“咳……得反过来,你看背面的手写字。”
赵德民闻言,似乎有些发急,咳了一声才说道。
宁小白依言照办。
只看了一眼,他便恍然大悟,瞬间了然。
原来从黄历的最后一页开始,每页的背面竟然都有淡淡的,书写似乎独树一帜的字迹。
比如最后一页,就是用铅笔写下了一排排的运算等式,多是三位数的加减法及两位数的乘除法,也有一些文字说明。
虽然许多等式后面的答案,已经补全,但还有一些等式的答案,暂时空缺。
显然,这是要宁小白将结果算出来。
不仅如此,翻过几页,宁小白还看见了组词造句的题目。
而这一页中,空缺的地方,就很多了。
不难猜出,这些题目一定是赵爷爷从某些答题册上抄来的……
这时,赵爷爷解释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了过来:
“听说你是一名高中生,这上面的题目,对你应该不难吧。你能不能帮我将空着的答案,都给写出来?”
宁小白刚想说一声没问题。
但一想到这可是一本厚厚的老黄历,上面至少有一半,一百多页的题目呢。
自己还不知要写到何时。
再说了,自己在学校里,已有很久不曾写过作业。
现在答应下来,岂不是自寻麻烦?
就这么稍露难堪的功夫,赵爷爷似乎看出了什么,便叹息道:
“唉,你如果感觉为难,就还给我吧。之前倒有一个女娃娃愿意帮我,可惜,她已经好久没回村了。”
说着,他就伸手来接老黄历。
宁小白本能地将手让了开来。
“哥,你……你就帮帮赵爷爷吧……我以后,还想跟着学呢……”
这时,在老师面前一直很沉寂的宁小国,终于忍不住扯着宁小白的衣角,哀求道。
宁小白闻言,心中陡然刺痛。
他暗暗自鄙一声,刚想开口应允,便听另一边的宁小军不怀好意地嘲讽道:
“小白哥,你该不是不会做这些题目吧?”
“闭嘴吧你,是不是找打?”
宁小白狠狠瞪了宁小军一眼,抬手做了个张手捏脖的动作。
然后,他又将老黄历扬了扬,冲赵爷爷道:
“赵爷爷,这个你什么时候需要?我只能说尽量早点给你,但估计得明后天才行吧……呃,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太难的题目呢。”
“啊……是吗?只要你能答应,那就太好了!”
赵德民多褶的老脸上霎时喜笑颜开,“时间不急,你只要帮我补全,晚几天都没关系……拜托你了,小伙子!”
说完话,他总算露出了笑脸,一只枯黄的手掌不由得握住了宁小白的手,然后重重握了一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