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宅。
杭曜拎着粽子和咸鸭蛋到家, 先去了趟厨房，厨子正在准备晚饭。
“把粽子和咸鸭蛋热几个，晚上吃。”
厨子接过白布袋子, 看了看里面的东西, 很是惊讶，在杭宅干了好几年，头一回见到自家小郎君带外食回来。
“能吃便行，就吃三餐”是厨房一众人对小郎君的集体评价, 从来没见过他在吃上面花过什么心思。
以前每年端午包粽子, 他也只是象征性吃一两个。
今日破天荒带了这么多粽子和鸭蛋回来，交代时的态度还格外郑重，什么情况？
虽然想不明白，厨子还是照做。
杭曜回房放下东西, 换了身衣服，没一会儿又奔去厨房, 亲自将热好的粽子和咸鸭蛋端去正厅。
此时正厅里，他的祖母和母亲正在说话。
一看到宝贝孙儿进来，杭老夫人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初辰来了, 你手里端的什么东西？”
杭曜走上前, 将托盘放在祖母面前。
“祖母, 端午节快到了，我带了些粽子和咸鸭蛋回来, 味道不错，给您和母亲尝尝。”
老夫人拍拍孙儿的手：“还是初辰有孝心。”
托盘里一碟是六个暗绿色的粽子，一碟是几个对半切开的咸鸭蛋。
“哟这鸭蛋能流油，腌得真不错。”周氏赞道。
正说着，杭妍娇嫩的嗓音传了过来。
“祖母, 祖母，妍儿买了粽子来孝敬您了。”
她也捧着托盘，蹦跳着进来。
“好，我的妍儿也孝顺，都是祖母的心肝儿。”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周氏道：“奇怪了，这端午节还没到呢，你们两个买粽子怎么这般积极？往年可不这样啊。”
杭妍这才注意到祖母面前已经摆了六个粽子，不管是粽子的大小、颜色，还是粽绳打结的样式，和自己托盘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她心里咯噔一下。
周氏眉头一挑：“咦？你们俩买的粽子包的还挺像的，不会是一家的吧。”
杭妍暗道不好，不敢和大哥对视，缓缓垂下心虚的脑袋。
今日温姐姐开始卖端午粽子，她怎么可能错过，老早就让小厮和丫鬟排队买了好些个回来。
温姐姐包的粽子太好吃了，她便想着一定要让长辈都尝尝。
都怪自己得意忘形，竟忘了哥哥也是温姐姐食摊的熟客。
她能买，哥哥自然也不会错过啊。
糟了，他肯定已经猜到自己去过温姐姐的小食摊，说不定又要批她到处乱跑了。
杭曜走到她身边，低声问：“你的粽子哪里买的？”
“嗯……在外面的食店买的啊。”杭妍支支吾吾。
周氏知道女儿惯常爱在外面买些吃吃喝喝，也不奇怪，倒是儿子今儿很反常。
“初辰，你今儿怎么也想到买粽子了？”
“就是啊，”杭妍立马挨着母亲坐下，振振有词地反将一军，“哥哥，你的粽子哪来的？”
杭曜撩袍坐下，慢悠悠道：“这些粽子是别人送给我过节的。”
“是学生送的吧，大过节也是应当的，”杭老夫人想当然地道，“八成是和妍儿在同一家食店买的，凑巧了不是。”
祖母这个解释，兄妹俩对视一眼，都没有反驳。
过了一会儿，杭起远来了，先向母亲问了声安，看着餐桌道：“这还没到端午，今日就包了这许多粽子？”
周氏笑道：“这是你的一双好儿女带回来的，说是味道很不错呢。”
杭起远看了眼儿子，道：“那就尝尝吧。”
身为开封府尹，杭起远平日里公事繁忙，一张国字脸总是挂着严肃的神情，话不多。
杭曜性子有些像他，但长相更随秀美的母亲。
杭起远先给老母亲剥了一个。
老夫人笑道：“原是八宝粽。”
八宝粽光从外表就看到了红豆、绿豆、红枣、莲子、黑米等各种各样的配料，五颜六色的，很是漂亮。
老夫人牙口不好，本还担心这么多料，万一哪一种没煮透，可能嚼不动，不过显然是多虑了。
所有的配料和糯米一样都煮得十分软糯，吃起来清甜可口，各种滋味交融在一起，口感层次丰富，回味无穷。
“味道真是不错，”老夫人吃得高兴，转头问，“你们的是什么味道？”
“我这个是梅干菜肉粽。”
杭起远手里的粽子，晶莹的糯米中混着点点油光乌黑的梅菜，中间的一整块鲜肉也被梅菜包裹着，闻着就有一股诱人的干香。
梅干菜含着肉脂，肉又沾上菜香，咸中带着醇香。
杭起远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只是吃完后下意识又伸过去拿了一个。
“原来有这么多味道，这店家真是厉害，我这个是红豆沙的，”周氏笑了笑，“以前吃半个便腻了，这次的不一样，甜味恰到好处，赶明儿你们再买几个回来。”
见长辈们对自己带回来的粽子赞不绝口，杭曜微微勾了勾唇角。
他拿了半个咸鸭蛋，挑着流油的蛋黄拌着米饭吃，香。
一旁的杭妍鼓着腮，皱着眉，很是不解。
都是温姐姐做的粽子，为何大哥带回来的口味和自己的不太一样。
她可是让小厮把所有口味都买了，怎么没有梅干菜肉粽？
杭妍咬了咬唇，干脆伸手从大哥带来的那盘粽子里拿了一个。
拆开一吃，是咸蛋黄肉粽。
好好吃！
又是她没吃过的！
温姐姐，你做了这么多口味，为什么不卖啊？
饭后，杭妍趁杭曜回房时，快步跟了上去。
“哥，为什么你的粽子口味和我的不一样？”
杭曜道：“不一样吗？”
杭妍气鼓鼓地哼了一声：“对啊，蛋黄肉粽、梅菜肉粽，我都没有，我明明每一种口味都买了的。”
咸粽子她只买到了鲜肉粽和板栗肉粽，当然这两种也很美味，但是看着哥哥的不一样，她心里就是不舒服。
“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杭曜嘴里说得云淡风轻，转身却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原来她送给自己的粽子是特别单独做的，和卖的不一样。
“可是我没吃够啊，我觉得那个蛋黄肉粽最好吃，”杭妍扯了扯兄长的袖子撒娇，“哥，你那儿还有没有啊？”
“没有。”
杭曜心里想着房里剩下的那几个得藏好了，不能再端上饭桌。
杭妍立马撒手：“我去找温姐姐，让她给我做。”
杭曜听到“温姐姐”这个称呼，停下脚步看她，一脸严肃：“我还没问你，你几时去了她的食摊，去过几次，为何瞒着我？”
杭妍神色顿时一僵，延迟的训话要来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忽然一拍脑袋：“啊我想起来了，祖母有事找我，非常重要，我得去找她。”
不待他反应过来，她已经三两步蹿得老远。
杭曜叹了口气，又对这个小妹无可奈何。
同时庆幸她没有继续跟着，不然跟到房间，就会看到桌上还有几个大粽子。
……
温仲夏单独做了一批粽子，口味与拿出去卖的不同，主要是用来拜节送人。
像房东杨大娘、谭掌柜、杜先生，还有帮了她许多忙的杭博士等等，都要送一份。
送人嘛，自然口味要独特些。
谭掌柜的香辣酱已经做出来第一批，听说卖得相当不错。
收到温仲夏送来的端午粽子和咸鸭蛋后，也欢欢喜喜地回了更丰富的礼。
温仲夏一看到他的回礼，便知道香辣酱大大赚钱了。
“这个好看，给冬儿戴。”礼物中有一条用珍珠串起来的五色百索，正好给小冬儿戴上辟邪。
此外还有几匹细葛香罗，都是上好的布料。
徐袖爱不释手，琢磨着给每人裁两身新衣服。
温仲夏更关注的是谭掌柜送的各色蜜饯果子，果子其实不稀奇，只是她在里面居然发现了蜜渍柠檬。
平日在市场上没见到卖柠檬的，她还以为这个时代没有呢。
向谭掌柜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种果子在这里叫做香橼①，多产自闽地。
香橼虽然气味清香，但是味道极酸，百姓不太爱吃，大多数只有点心铺会买，用大量的糖来蜜渍，去除那股酸味，才能入口。
故而市场上不多见。
温仲夏闻言颇为痛惋，这么好的东西，不管是做菜调味，还是做饮品，都是绝佳，怎么能被埋没了呢？
她向谭掌柜打听东京哪里有新鲜的香橼卖，谭掌柜常年做生意，门路四面八方，轻轻松松帮她寻到了。
温仲夏得了一篮子新鲜香橼，如获至宝。
“夏儿，你寻这香橼想做什么？”徐袖看着篮子里那有点像橘子，又有些像柚子的黄色小果子，十分好奇，“我听说这东西能酸掉牙。”
温仲夏笑呵呵道：“嫂子，这天气眼瞅着就要热起来，我打算做些凉水②来卖，这香橼可是做凉水的上好食材。”
不过眼前，她倒是迫切想用这小黄果子做一道柠檬鸡爪，不对，是香橼鸡爪。
这道凉拌菜非常简单，鸡爪斩断尖尖的爪子，焯水去腥，再煮上片刻钟，不消煮得太烂，用凉白开浸泡。
调料汁时，爱吃辣的便放些小红尖椒，盐、糖、醋等调好后，混着辣椒一起倒入鸡爪中。
最后是灵魂香橼切成片，中间小小的籽定要去掉，不然泡久了，鸡爪味道很容易发苦。
“啊啊，好酸！”
苦不苦还不知道，好奇宝宝温孟冬被那清香的气味吸引，捻了一小片香橼，只是轻轻抿了一口，那股子霸道的酸味，刺激得他五官都狰狞起来。
救命，阿姐为什么要用这种可怕东西做菜？
姑嫂二人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
香橼片浸泡到料汁中，将鸡爪完全淹没，盖上后，放在冰凉的井水里冷藏差不多一个时辰。
温仲夏琢磨着天气热了该买些冰，不然用井水总是差点意思。
时辰到了，鸡爪渗透了料汁的颜色，变成了淡淡的粽黄色，闻着便有一股子酸香味，勾得人胃口大开。
鸡爪泡了冷水，皮滑软糯，不失嚼劲，吃起来又脆又爽。
每一口都带着香橼独特的芳香，酸、辣、甜明明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味道，却因为多加了这几片香橼，变得十分清爽，回味悠长。
更绝的是，骨节都浸入味了，嚼起来咯吱咯吱响，不把汁水嚼透嚼干，都舍不得吐掉。
太过瘾了！
“嫂子，这香橼是不是好东西？”温仲夏笑问。
徐袖顾着嚼鸡爪，连连点头。
谁能想到酸死人的香橼，拿来做菜这般清新味美呢？
温孟冬才被香橼酸倒了牙，但是秉承着对阿姐的信任，还是尝了尝。
这会儿正啃得津津有味，碗边堆了一叠小骨头。
小家伙是会吃的，连那鸡脚筋都啃得干干净净。
吃鸡爪的乐趣就在于此嘛。
无骨鸡爪是没有灵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