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杰笑盈盈看着后视镜：“你这基本功不错，没少下功夫。但好像没与别人伸过手。”孟东杰忍住笑，但是眼睛还是弯弯的眯着。那表情简直跟他那外甥女一模一样。
乔月瑶满脸疑惑，探出头问“怎么讲？”
“我刚往警局打了个电话，这三人是惯犯警察局也追捕了很久，今天被你遇到了。那女的一进警局就开始吐血，这会儿应该是拉到医院抢救了。挺严重，但估计应该也死不了…吧。”
乔月瑶轻轻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呢？”
“你手上有劲头，身上有招式却不懂得控制力道。习武搏击其实制服便可，但是你这一招用出去不是撅折了人家的骨头，就是差点要了人家的命，说明你实战经验并不多。”
“我说这位…东杰大侠。虽说我没打过架，但我若是不下重手估计我这会儿和你那胖乎乎可爱的小外甥女，就得交代在那了。再说了教我的人只教了这我几招，是用来防身的。他告诉我不论输赢，打完了就跑。小胖丫头太重了抱着又跑不动，跑又跑不快…放在地上又怕伤了她。这下手轻了还不得吃亏啊？当然是孩子更重要了。”
“对的对的，今天真是要谢谢你。”后视镜里反射着东杰笑盈盈的大桃花眼。
乔月瑶回忆了一些乱七八糟无关紧要的事，叹了口气坐回了后座。
今天实在太累，依偎在车门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
车子慢吞吞的开着，厂街离南京路的大商城并不远。开的再慢十几分钟也开到了。
后座上的小姑娘还没睡醒，孟东杰把车停在了一个路边的胡同口。熄火下车，靠在车门边抽起了烟。偶尔有车夫或报童经过，看见他蹲在路边纷纷打招呼，大伙儿都叫他孟哥。
怕吵醒车里沉睡的姑娘，他也只是摆摆手作为回应。孟东杰怕车里不透气，又把后车门拉开了一扇。索性坐在后车门槛上抽烟，不高不低还能靠着车座。坐累了就站一会儿，站累了就蹲一会儿，蹲累了就在车门上靠一会儿，靠累了就再坐在门槛上抽支烟。就这样干等着大半个下午，也没舍得叫醒那个连睡着了都特别好看的姑娘。
夕阳渐下，天边似火。
公车的摇铃声吵醒了乔月瑶。睡得迷迷糊糊，揉着还没睁开的眼睛。还以为是在家里的床上，居然翻了个身差点从后车座上摔下来。多亏孟东杰坐在车座边，感觉人醒了就扭过身。回头的瞬间一把将她扶回了座椅上。乔大小姐被吓了一跳愣头愣脑，呼一下坐了起来。咂吧咂吧嘴儿，揉着眼睛四处张望缓了缓精神。
孟东杰站起来弓起身子，一只胳膊搭在前座上，一只手拄在乔月瑶脚边的车座上。那双人畜无害的大桃花眼又开始弯弯蛊惑着：“睡醒了，饿了没？”
这不提饿还好点，一说起饿来这胃就开始不争气的咕咕直叫。“看来…我不用回答你这个问题了。”乔月瑶小手捂着胃，抿着嘴。
这打架的时候没觉得身上哪里受了伤。睡醒一觉浑身的酸痛感也像是被唤醒了一样，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小腿上有几块摸一下都疼得不得了，估计应该是淤青了。孟东杰见状笑着，伸出大手将疼得龇牙咧嘴的乔月瑶拉出车子。
车子边是柴火馄饨摊，两人各一碗。乔月瑶搅拌着不加香菜的小碗，诧异着孟东杰那加量的超级大碗。那碗居然大的像个盆…舀了一口在嘴里，汤鲜味美。没想到这路边的小摊子居然可以做的这么好吃，以后要不要让家里的厨师傅学习一下？
两人都沉迷于美食不能自拔，勺子上下翻飞，很是专注。直到孟东杰的那碗吃的快要见了底，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你练武多久了。”
嗯？这怎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怎么又想批评我不会打架？乔月瑶喝了一口汤皱了皱眉，吧嗒吧嗒嘴：“十年了吧。”
孟东杰放下勺子盯着乔月瑶：“大擒拿七十二式小擒拿三十六式，分别打人一百零八个穴道。扳点锁扣拧，专拿骨筋穴。练擒拿讲究手上力猛…这女孩子手上没力，练这个其实是有些…不太适合。”
“我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应该是擒拿吧。但人家除了基本功和几个保命的招式，也没多教我些别的什么。”乔月瑶一想起学武的事儿就有些愠气。
“我在出大门的时候正看见你扎马下腰，那一招躲的很漂亮。其实你当时不用起身反而应该出腿，用右脚尖点他的腋下或者抬腿正蹬用脚跟向上用力，劈胸口踢下颚。”
“那不会摔倒么…”乔月瑶瞪着她那小狐狸一般的细眼睛。
“不会的，你左脚不用动。右手撑在地面有着力的支撑点，怎么可能摔倒。”孟东杰也跟着捧起碗，吸溜一口汤。
“对哦！还可以踢胳膊踢手肘，至少能把刀给踢掉啊！还可以踹下盘踢他腿。”乔月瑶仔细回忆着她刚刚的过程。是啊！这刚刚要是抬腿起脚，那可比勉强的起身效果好太多了。
“下盘可以用铲、绊。”本来孟东杰还想加个蹽想想算了。
“那，你练的是什么啊？”乔月瑶又下意识的扫了一眼孟东杰的胸口，似乎想起了什么赶紧低头。用勺子舀了个半馄饨扔进嘴里。
“我啊，乱练的。”孟东杰又标志性的笑了笑。
“怎么还不愿意说？这么神秘，不会是什么失传已久武林绝学吧？”乔月瑶歪着头，表情无比真切。
孟东杰本来要端起碗将馄饨汤一口全干了，被乔月瑶这一句逗得赶紧放下碗。抬手捂脸，嘴里有吃的想乐又不敢乐。只能把笑声闷进胸口，差点呛到。“还武林绝学，你怎么想的？我就是觉得自己的功夫好像还不到家，怕提起师门给师傅丢脸。”
乔月瑶心说，是他过谦了还是我太差劲了？我怎么觉得他好厉害…于是眯起眼睛，笑的像一只温顺的小奶猫：“那东杰大侠，你能教教我不？你懂的多，功夫好。教教我呗。”
盯着姑娘清秀的脸，孟东杰好像心尖被热碳烫了一下。要不是常年在外边讨生活，皮肤晒得像刚成熟的麦子，估计现在脸红的就会像个成熟的萝卜。勉强咽下嘴里还没嚼完的食物，孟东杰一头杵进大碗里，吸溜吸溜喝着馄饨汤。尽量挡住那双娇美又清澈的眼睛。“你想学那就教…教呗。”孟东杰结巴的应了一声。
“那好，一言为定。我有空就去厂里找你。到时候你可别舍不得教呀。”乔月瑶喜出望外。
“其实，我不…”孟东杰话还没说完，就被胡同口驶进来的几台车灯晃得睁不开眼，抬胳膊用手背遮挡。
车灯关闭，眼睛还没来得及适应胡同口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孟东杰站起身用手搭在乔月瑶肩上，将其护在身侧。
领头的高级轿车里，下来一个身穿藏蓝色绣金西服的男人。微微泛黄的路灯照着斜挂在胸袋的怀表链子上，反射出的光色璀璨耀眼。走近些，等那精致的五官出现在路灯下的时候孟东杰仔细打量着。一个男人居然生得这么好看，面如白玉唇若涂朱，目似刚星清秀有神。戴着金丝边的眼镜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腰肩笔挺走起路来步步生风。男人身后跟着一群清一色的黑布短褂保镖。
这通身的气派真是贵不可言。
西装公子看见乔月瑶先是愣了愣，然后快步上前。孟东杰迎了半步，警戒着。乔月瑶拍了拍孟东杰的胳膊：“没事，不是坏人别紧张。”
孟东杰俯身：“来…接你的？”
“嗯…是吧。”随后乔月瑶轻叹了一口气略显无奈。扬了扬手里的汤勺“唐云升…”
“月瑶…”来人轻声回应，到近前的这几步路几乎是用跑的。一把将乔月瑶架起来捧住肩头：“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并没有，这位大哥把我给救了。”乔月瑶用大拇指对着孟东杰胳膊撮了撮。“人家还请我吃了顿饭。”乔月瑶又用食指向下，指了指连汤都没剩的馄饨碗。
表情，居然还略显兴奋…
“也不能说是我救的，你也挺厉害，一个人打好几个。”
“他教的…”乔月瑶又伸出食指撮了撮唐云升的肩膀。
唐云升正了正西服衣襟，对着孟东杰行了拱手礼：“唐云升。”
孟东杰抬手抱拳回敬：“孟东杰。”
这一来一回双方都瞧出了些门道，对方都不是简单的练家子，身上的功夫可是都不赖。他俩的个头都差不多高，一个英俊一个貌美。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含情脉脉’对视。虽然看似在施礼，但好像都在试图用自己压住对方的‘气’。
乔月瑶站在两人中间一脸懵，打了个手势“我说你俩…在看什么？怎么？相爱啦？”
“一见如故，惺惺相惜…”唐云升按了一下乔月瑶的头。孟东杰低头看着乔月瑶，略微扬起嘴角。
“惺惺相惜？我就听说过异性相吸…你们俩不像猩猩，倒像两个狒狒。”乔月瑶心里突然觉得这两个人连狒狒都不像，倒是像两只一身腱子肉的公牛。他俩往这一站，好像要顶角。
唐云升笑了笑“谢谢你救了她，兄弟。”
乔月瑶撅起个小嘴儿，皱着眉“人家救我，你谢个什么劲儿…”白了一眼。说完就推着唐云升的后腰“走吧，天都黑了。”
三人道别，各奔东西。
一路上乔月瑶什么都没问，只是呆呆的看着窗外。反而是唐云升解释起了事情经过。
原来下午去警署是为了保释他二哥。唐家老二酒后闹事，居然把酒楼给砸了。酒楼报警，他二哥不仅把酒楼老板打了个半死，还打了一个实习的警员。后来才知道那个警员是司法局一个科长的外甥，是来走流程实习的，今天还是第一天。人家舅舅一激动就找人把唐家老二连人带货都给扣了。最后唐云升是请了司法局的局长司徒敬亲自出面，又拿了些钱才解决。
但这一耽搁，一下午就过去了。等唐云升回家已经是太阳下山了。 唐少爷回家一问才知道，唐忠早早的就回了唐府，而乔月瑶却根本没坐车回家。
唐云升往乔园打电话，乔家也说大小姐没回家，还以为跟唐少爷在一起。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这一个小姑娘刚回国能去哪？唐云升又打了几个电话给两人之前比较要好的朋友，还是毫无消息。几个电话打出去，甚至有两个都不知道乔月瑶回来。
唐云升叫来所有保镖回到洋装铺，又打发唐忠去了法租界警察局。商场和附近的几条街都归法租界管辖，平日里这帮‘洋人跑腿儿匠’上赶着都巴结不上唐少爷。这次唐家有事儿，那自然是尽心尽力。
唐云升找的是法租界警察，而孟东杰找的是公租界的警察。两家警察局都不知道对方都发生了什么。这才阴差阳错各自找乱了套。
傍晚时分，刚巧两个小巡警拿着乔月瑶的照片四处比对，这才在胡同里的馄饨摊子上看见正在吃馄饨的乔月瑶。一个小巡警留在不远处看着，另一个则撒丫子往回跑报告。跑的快自然不是因为心善，而是为了领唐云升那一百块大洋的赏钱。当然两个小警察最后也是如愿以偿了。
唐忠开车，唐云升陪着乔月瑶坐在后座。乔月瑶对他讲述的经过并没有太多的回应，反而这一路上干的最多的事儿就是呆呆的望着窗外。唐云升一度觉得是乔月瑶吓坏了，直到问起乔月瑶身上披的那件衣服，这乔大小姐才给了点反应。“呀，跟人家借的…忘还了。”乔月瑶一拍脑门儿。
“你冷了么？是不是发烧了？”唐云升刚伸出手，就被乔月瑶拍了下去。
“我…没发烧，就有点冷。嗯…大概是太累了吧。回家睡一觉就好了。”乔月瑶这一路都看着窗外默不作声，突然觉得这车子像个行走的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