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里再也没有其他的声响，香烟从香烛飘散而上，很快便弥漫了房梁，屋内静谧且祥和，神像与人在这一刻没有等级之分。
神像高耸在神龛之上，而源临竹巍然站立在蒲团前。
“好久不见啊，源家大家主。”千代子神婆轻微叹气，“现在八岐家怎么样了？”
“死的死，残的残，跟高天原出来的恶鬼相比根本就没有多少还手的能力，我只能祈祷他们死后能够在另一个世界不再饱受苦难。”
源临竹的声音虚无缥缈，像是在自言自语。
“原来如此。”
千代子想错了，他以为源临竹即将踏上战场，所以来求一个心理安慰。
人就是这样，哪怕是无神论者，在生前藐视神明，觉得牛鬼蛇神全部都不存在，可当即将进入鬼门关时却又想死后有没有另一个世界能够获得安宁。
人在死前就会多虑，有的人会看到自己的一生，也有人已经开始构筑死后的世界来平静心里对死亡的恐惧。
可源临竹并没有，他知道自己会死，过来上香并不是为了让自己死后能够得到永世的寂静，而是为了那些已经死去的八岐家成员祈求后世的福祉。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啊。”千代子忍不住说。
“以前的我，是怎么样的？”
源临竹倒是反问了一句。
“善良，温和。”千代子抽动着自己脸上的皱纹，露出了笑容，“那个时候你在家族的神龛前哭哭唧唧，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在骂你不懂事，可我却看到了你内心深处善良的灵魂，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但你是八岐家的家主。”
“……”
善良，温柔，从来就不是贬义词，拥有这些美好品质的源临竹本应该也成为一个好人，可正如千代子所说，他是八岐家的家主。
源家最后的血脉，内三家最后的继承人，他身上的血脉和他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的美好品质成为了他的绊脚石。
掌管樱之国地下组织全部的源临竹，必须将那些妇人之仁埋藏于心底。
“我这些年来，也害死了不少无辜的人。”源临竹看向神像，“我依然还是不信神，哪怕樱之国全民都有信仰，我也没有对神明有什么敬畏之心，我只是觉得，下属为了我去送死，那我至少得做些什么，仅此而已。”
“我该走了。”
源临竹三鞠躬，转身准备离开。
神龛上的白蛇神似乎，蛇和人那石头雕刻出来的眼珠，似乎一直在源临竹的身体上留着，他拖着自己的影子往外走去。
白蛇千代子看着他的背影，最后开了口：“神会保佑你的。”
“是嘛。”
源临竹点点头，拉开了正殿的木门。
他不是来向神明贡献自己的敬畏之心的，他是八岐家的家主，现在自己的国家遭受灾难，他必须冲向战场，黑色的风衣拉起他的步伐，他一步步向外走去。
人们很惊讶地看着这个直接越过院子往外走的人，雨水打在他的身体上，溅出水滴，琉璃般梦幻，源临竹长相很英俊，可现在没有人注意他的长相。
所有人都在心底对这个人生起了一抹敬畏，这种感觉甚至连殿内的神像都没有给过他们，神像毕竟只是一个雕像，祛魅之后也只是一块石头而已。
石头是无法给人带来心中的安宁的。
但人可以。
天地是无法给人带来慰藉的。
但人可以。
躲着雨的人们看着雨水从屋檐下洒落，形成了一幕幕雨帘，他们透过雨帘去看源临竹，只觉得那是来拯救他们的人。
有人鼓起了掌。
一个人鼓掌之后，就是连绵不绝的掌声。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
他们不认识源临竹，不知道源临竹是谁、什么身份，甚至连这个家伙为什么要淋雨也不知道，可他们知道，他们需要他。
人都是需要支柱的，神像给予不了的精神支柱，源临竹替代了。
千代子望向院子里漫天的大雨，以及走在雨中的源临竹，她的笑容夹杂着苦涩。
此时的源临竹就像是一个孤独的行脚僧，一个人承担着苦难前进。
千代子的视野有些模糊，她似乎看到了过去的源临竹，那个时候的他并不需要承担着人们的期望，他只是一个待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享受一切的天之骄子。
可现在，天之骄子已经长大了，成长为一个能够抗衡灾难的圣上了。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只有源临竹自己才知道。
而千代子对源临竹的印象，只源于小时候的一句话。
那时候白蛇千代子是冬京白蛇神社的第二百任神官，她从小就阅读了各种神话典籍，还有各种吉凶卜卦之术。
年轻一辈已经对白蛇神这个名字有很少印象了，可在老一辈，白蛇神的分量很重，因为每逢灾年，有各种战乱，有各种地震的时候，白蛇神社都会出来赈灾，社内还允许接收难民，无偿帮助有需要的人，老一辈人甚至会拿退休金去给神社上香火。
白蛇神社并不缺钱，很多人不知道这个白蛇神的来历，史书上也没有记载，那是因为和八岐家一样，白蛇神是隐藏在众多明面组织下的神位。
樱之国的黑道产业，黑道是不允许去明面上的神社供奉的，八岐家自古以来就规定黑的在黑，白的在白，可哪怕是八岐家的人也都要有自己的精神寄托，于是白蛇神社应运而生，地位类似于九夏内的关公。
樱之国的黑道讲究道义，那要怎么讲究道义呢？拜关公可以，但是真正被八岐家认可的，就是去白蛇神社供奉香火，证明自己的忠义没有任何偏移。
这种神秘学和宗教层面的东西当然没有什么说服力，但就跟拜关公一样，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八岐家也有专门的神职人员，用来给内三家教学神学知识。
而白蛇千代子就是源临竹的神学老师，每周末源临竹都会来白蛇神社里听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