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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醒比糊涂更加可怕。

坦诚交流前,还有虚无缥缈的希望作为精神寄托。

即使做出了延期的安排,也只是缓冲,从没根本性考虑改变决策。

不巧,任远也是。

到这一刻,陈潇潇才清醒发觉对方同样理智,同样冷酷,同样痛苦,并且不会改变主意。

很长时间的沉默。

最后任远礼节性冲她点头,转身离去。

“等一下……”陈潇潇拦在他面前,嗓音乱而虚浮,“我离……之后呢,你还会不会介意?”

风那么柔,吹在脸上却生疼。

自知无耻,但顾不得难堪。

她不能连最后的希望都失去。

起初任远没有反应,似乎听不懂她的潜台词,须臾眼睛眯起,质问道:“你该不会要我等你?等你离婚?”

“一年很快,或许更短……”

任远猛地打断她:“那天在澜思,你说你想保留最后的体面……”

陈潇潇颓然垂下眼睛,不敢再看他。

可对方的声音从头顶倾泻砸下,避无可避。

“我想我们之间也应当保留最后的体面。”

*

元旦过后,张戴维果然返回深市。

他新生意谈的不错,春风满面邀请陈潇潇共进午餐。

“我猜晚上你有应酬,所以选择中午来打扰你。”张戴维绅士地拉开椅子。

陈潇潇眼波一转,选另一边坐下:“谢谢,其实我最近晚上都没安排。”

张戴维微笑,探究看了她一眼。

陈潇潇后知后觉意识到这容易让人误会为某种邀请。

干咳两声,她说:“感冒后遗症,总是咳嗽,不好意思上桌讨人嫌。”

窗外天气不错,这段时间回暖,深市气温升到二十多度。

因为离海近,偶尔还能欣赏到海鸥的身影。

“那边的建筑很有特点。”张戴维坐在铺着白色餐布的圆桌另一端,示意她看过去,“六边形的大楼有点像苯环……见笑了,我读理科,看什么都是方程式的影子。”

“我也学理,而且张先生慧眼如炬,那是科大化学院。”

“科大?”

“目前中国理工科实力最强的大学之一,一般高校化学物理等学科都合并在理学院里,但科大为每科单独设院,可想而知实力有多强。”

“真不错,”张戴维随口恭维,目光在校园里流连,“吃完饭去那边散散步。”

有种说法是,校园是一座城市最宁静的去处。

陈潇潇陪着张戴维漫无目的走着。

偶尔他会提出一些问题,都关于学校,比如文科怎么样?综合性排名怎么样……陈潇潇简短回答。

午后的太阳微晒,两人都有点热。

脱下外套搭在臂弯,陈潇潇又去小超市买了两瓶水。

“只有普通的两元矿泉水。”

张戴维毫不介意:“我觉得很好哇。”

无意走到图书馆前,宁静的氛围里,七八个女生忽然抱着书呼呼啦啦冲出来。

“你确定是任远?”

“是!文院早就通知了,可恨我没有文院的朋友,现在才知道。”

第三个:“谁是任远?”

第四个尖叫:“你居然不知道!”

然后一只手机亮起来,全屏显示任远的照片,“一位喜欢把忧伤留给读者的大帅哥。”

二十来岁的年纪轰轰烈烈,张戴维目送他们远去,笑:“任远是谁你听过吗?”

无人应答,转头发现陈潇潇僵硬站在原地。

“怎么了?”张戴维意味深长。

陈潇潇回神:“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不着急,去凑凑热闹再说。”

*

站在礼堂外,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头攒动,门口的易拉宝展示此次讲座的主旨,以及主讲人的半身像。

张戴维打量说:“确实帅气,值得小姑娘们前赴后继。”

陈潇潇腿像灌了铅,木然开口:“我就不进去了。”

“听那几个姑娘的意思,见他一面可遇不可求,”张戴维笑,“你不想看看本人长什么样?”

讲座已到尾声,任远认真总结发言。

但就台下反应来说,比起心得体会,外行的姑娘们更关注他的外貌,纷纷举着手机假装拍ppt,实则悄悄放大他的脸。

很快陈潇潇眼前全是任远的眼睛,任远的鼻梁,任远的唇……

她只好闭上眼睛,但是带着混响的声音又变得刺耳,尖锐扎进心里。

终于结束,全场掌声雷动。

进入签名环节,上千学生乌泱泱排队排到礼堂外,挨个从讲台左侧走上去,签名,再从右边撤退。

应该井然有序,直到一个漂亮的红衣女人上台。

她打扮不像学生,一头飘逸的棕栗色波浪长发与明艳的五官适配度极高,红色格子风衣一眼便知出自何品牌,内搭裁剪利落的黑长裙,脚踩7厘米的红底高跟鞋,风姿绰约。

任远显然认识她,签完名字,两人交流几句,台上隐隐约约传来愉快和睦的笑声。

麦克风被推到旁边,无法收录谈话的内容,但女人走下台时说的话却意外被放大。

“我在校门口等你。”

“唔”一声,礼堂里爆发八卦的惊呼,长久不衰。

“那女的谁啊?”

“我的天她好漂亮,是不是任远的女朋友?”

“不太像,女朋友还需要来听讲座吗?”

“我也觉得,像是这女的追他。”

“……”

张戴维突然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熟人。”

陈潇潇哑声:“谁?”

“就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她是我在美国投行工作时的实习生,听说家里做投资,还是中国头部机构,大学暑期没事,去我们那儿刷刷简历。我对她印象很深,好像姓刘……刘欣愉。”

一声闷响。

陈潇潇臂弯里的衣服掉在地面。

她转身离开。

时间刚巧,刘欣愉从礼堂侧门出来,两人猝不及防面对面。

陈潇潇盯着她弯弯的眼睛和嘴角的笑意,无不昭示着刚刚交流有多么愉悦。

刘欣愉看到她眼前一亮,主动打招呼:“陈肖,陈总是吗?”

“你认识我?”

“当然,之前好几次活动听过您发言,启发很大……哦,我是刘长福的女儿,我们两家有合作。”

如果是平常,陈潇潇肯定会给出一点反应,但现在只剩沉默。

刘欣愉眼珠转转:“你也来听任老师的讲座。”

“不是,我陪客户逛逛科大。”

“科大很漂亮,那边连通植物园,风光不错……”

她自然地走到陈潇潇身边,含笑简洁指明方向,言辞落落大方。

大概觉得她过于古怪,刘欣愉说完就找个借口离开了。

陈潇潇望着她的背影,眼前慢慢水汽迷朦。

家世、学历、容貌、谈吐……

听宋辉描述不觉得,见面才发现刘欣愉如此完美,令人心动。

为了阻止源源不断的学生进入礼堂签名,工作人员关闭了大门。

任远一口气签了大几百个名字,校方也不好意思,示意同学们稍等,让他缓口气。

任远放下笔转动手腕,视线沿着队伍延伸,估测还有多少学生。

结果最后,在混乱的人堆里,一眼看到一个挺拔高大的身影傲然站在学生中央,眉眼间沉淀着不同寻常的气势,贵不可言。

任远忘记活动手腕。

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虽然同为黄种人,但这人跟周围的学生明显不一样,神态、表情都十分西化,大概率是海外长大的华人。

迎着任远的目光,张戴维不由笑了,似乎是在嘲笑对方的敏.感和警惕。

他泰然整理被陈潇潇丢下的奶白色外套,转身离开礼堂。

那抹白搭在他臂弯,随着步子轻轻摇动。

隔那么远,任远却觉得异常刺眼。

张戴维出来后,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坐在角落里的陈潇潇:“抱歉,临时有会实在不能继续排队了,不然肯定帮你拿一张签名。”

陈潇潇所有知觉已然麻木,没觉察其中深意,僵硬摇头。

“车在东门,走吧。”

上了车,Ava递过来一只Pad,用荷兰文沟通着什么。

陈潇潇听不懂,浑身发软倚靠在座位里,疲倦闭上眼睛。

每到这时候,听力异常发达,很快她隐约听到一个词反复出现,发音很像——兴创。

兴创?

陈潇潇睁开眼睛。

Pad没有贴防窥膜,兴创的logo就大剌剌落在屏幕左上角。

兴创与澜思同行,就在武市。

前段时间张戴维一行去武市……

“你什么意思?!”陈潇潇一下子直起身体。

张戴维浑不在意:“怎么了……哦你说这家公司?没事的,只是老板找上门想要寻求合作……”

只是合作?

陈潇潇难以置信盯着他。

张戴维从容不迫:“放心,我知道你们的关系,保证没有与兴创合作的打算。接触主要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困境,以及为了合作能够退让的底线。多了解一点,对澜思没有坏处。”

“我谢谢你。”陈潇潇身体摔回座位。

“先生,您太太不高兴了。”Ava笑。

“那就算了。”张戴维把记录兴创资料的Pad递回去,悠悠晃动头部对陈潇潇说,“不过你反应超过我预料,刚刚见到他身边有新人,都没这么失态。”

一瞬间,电光石火。

陈潇潇猛地回头,眼中的怒意几乎要把张戴维吞噬:“你故意的。”

“谈不上,我只是想认识一下我未来太太的情人,担心你们之间产生误会,我还能替你解释,谁知这么不凑巧,遇到他和另一个女人……”

“说得好,”陈潇潇打断他,指甲嵌入座位柔软的皮革,“真巧。”

路过减速带,车辆颠簸。

回归平稳后,张戴维双手交握,手臂撑着扶手,身体靠近两分:“实不相瞒,昨晚打了一宿腹稿,琢磨怎么刻薄他,结果今天见到本人,一下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承认你看上的男人很优秀……”

他顿顿,声音变得坚硬,“但我经历比你多,感情这种东西,说没就没了,别太入心。”

陈潇潇目光放空,路边一颗颗大树飞快后撤。

Ava蓝色的眼睛观察着陈潇潇的情绪,适时说:“太太,您不介意地话,我继续汇报工作汇报了。”

她又用荷兰文叽里咕噜一串,时不时的,“兴创”这个词又被两人来回提起。

“协议呢?”陈潇潇突然问。

张戴维和Ava对视一眼停止交谈。

陈潇潇不耐:“拿来吧!”

张戴维一副意外的表情,调整坐姿:“肖,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可不是威胁你。”

陈潇潇冷笑一声:“怎么会,刚刚提到……才想起婚前协议还没签。”

Ava安静等张戴维示下,半晌,收到同意的指令后,立即递过来三份厚厚文件。

“全部按照你的意思修改,你可以检查,或者发给律师。”张戴维像被撕去了面具,精明底色毕露无遗,“今年我陪外婆在中国过新年,年后,你跟我们一起回荷兰。”

“再说吧,看工作安排。”陈潇潇冷冷回绝。

她漠然核查协议。

白纸黑字分明,毫无温度。

最后一页空白很大,留足空间留给他们签名画押。

一根钢笔贴心放在面前的小桌板。

陈潇潇手腕微抖,签了名。

一连三份都是如此,完成后她把钢笔甩给张戴维,闭上眼睛。

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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