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的时间过得很快。放学时已经有公交车停在校门口，只等午休结束后就载着高三的学生们去往灯山。
在这个早晨，时翊再度遇到昨夜在机房出现的那个男生，看着他走进十八班教室，但不知道他的名字。
……难怪他动作那么快，原来和沈云书一个班的。玩家分配很随机啊，要是分配成了关键人物的好友，岂不是很容易躺赢？
她还掌握了教务处与档案室的具体位置，乱转的过程中顺手做好事，扶了一把差点跌倒的女同学。
………………
“刚才我看见了一段信息。”
少女指着练习册上的一道题，声音很轻，确保没被别人听见。时值午休，两人站在走廊里，看上去像是在不打扰同学午休的前提下交流学习问题。
她的同伴问道：“又确认了一个？”
“和之前那两个玩家不一样，这人的积分是0分，很奇怪。”
“0？新人，还是意外丢失所有积分，我觉得是意外，毕竟新人都是进初始游戏，不可能进这种难度的池子，咱俩昨晚都差点折在这里。”
少女点点头，“这能力挺鸡肋的，必须碰到对方的皮肤才能看到面板，刚才我搬书没站稳，那女生扶了我一把，才触发的能力。”
“联合还是再观察一下？”
“再观察吧，能失去所有积分的人，不像善茬。”
“也是，好在这次有两个大神在，咱们老老实实跟着他们，应该会比较好过。”
少女点点头，收起练习册走回自己班级。
………………
时翊没再多做调查，安安静静等待秋游开始。自从昨晚过后，她有了一定程度上的应激反应，看谁都觉得不对，甚至连周安南都惨遭她的怀疑，这位可是出现过一段时间的非人感。
她只带了一本可以装在口袋里的小笔记本，正是原角色的日记本。本子上夹一支笔，方便做一些必要的记录，又往本子附带的内袋里塞点现金。周安南带着一盒切好的西瓜，坐在她的旁边。
成海是不属于现实的城市，但它并没有任何一处显得虚幻，这里有她所见过最美丽的秋景，公车在其中穿行，时翊能感受到这座城市的历史。
公交车拐了个弯，远处有山的形状蜿蜒出现。而在山顶，有一座塔一样高的人像。由于太远，时翊看不清人像的具体细节，只能大致估算出雕像几乎有四十米高，和十几层楼差不多。
这是不是太夸张了……时翊有心想问真正的本地人周安南具体情况，转念一想又没有开口。这么夸张的雕像附近肯定会有相应的介绍。如果没有，再问也不迟。
车又开了十多分钟，停在灯山公园门口的广阔停车场上。学生们鱼贯下车，按班级列好队伍，进入公园。
来到灯山，第一个项目当然是爬山，要去山顶上看那座目前时翊还不知道是什么的雕像。
千年前成海有大灾，陷于永夜，不见天日，民不聊生。幸有神女提灯下界，照耀成海直至太阳再度现世，历时十年。神女去后，其灯化作灯山，世人感其恩德，于此修灯山神女像，供其千年香火。
时翊找到了神女像石座上所铭刻的介绍词。
灯山顶有着一座高达四十余米的神女像，神女左手提灯，右手朝向东方，做指引状。而在古老年代的传说中，时翊脚下的这座山就是一盏带来生命希望的明灯所化。
她抬起头，想要仰望神女像，然而雕像实在太高，根本看不清神女的面容。
回头得查一下这雕像的具体细节，她暗自点头，从附近的介绍栏内容中确认眼前的雕像并非千年前的原版，而是一百多年前重新按原本模样塑造的。
原来的雕像经过多年风吹雨打，石质被腐蚀，于百年前倾塌，新修的神女像只保留着原版的头部。原先的石像头部经过专业修复，以一条颈饰巧妙遮掩衔接痕迹，连接在新的石像身体上。
在介绍栏里，时翊看到了神女像的面部照片。
那是无人机航拍的照片，神女面容悲悯慈和，面部线条柔丽，往东微微低头，望向成海市区，似在俯瞰苍生。
时翊忽然皱眉，就在刚才，她似乎被人狠敲了一棒子，有种眼冒金星的头晕脑胀感。
【精神值－10】
昨晚睡得有那么差吗？时翊拍了拍脸颊，她总觉得神女传说与这座雕像都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让她不想去深入探究。
她走回十七班大部分人所在的观景平台，在心里放弃了先行返回学校查找档案的计划，决定在停留在灯山寻找线索。
霜溪公园，成海公园，还是眼前的灯山公园？
………………
“大场面，七个玩家。”
少女又和她的同伴走在一起，声音偏小却难掩兴奋。
“除去那两个没确认的，两个大神和咱们四个路人，加一个0分玩家，看来这里就是这次的主场。”男生眉飞色舞，忽地被人从背后猛拍一下肩，登时收声，向来人看去。
“好你个白寒秋，这两天奇奇怪怪的，原来……”
那人是三中学生，和白寒秋一个班，他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名为白寒秋的玩家，又看向他身边的江楚玉，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揶揄道：“不打扰你们了哈哈哈哈！”
白寒秋：幼稚！
他尴尬地咳了咳，“呃，楚玉你别理他，咱们尽快做好准备。”
江楚玉没有回应。
………………
观景平台视野极佳，天气晴好时可以看清大半个成海市。周安南打开装着西瓜块的盒子摆在护栏上，又给时翊递了支叉子。
周安南吃掉一块西瓜，拿粉色塑料叉指点着山下某一座米白色，面积不算大的小区。
“我家，安居嘉园。”
他顿了顿，又声音极低地补了一句话。
“也是沈云书家……其实，她和梁煦都和我住在一个小区。”
名为安居嘉园的小区那么近，就在灯山脚下。
时翊浑身一麻，只觉得连嘴里的西瓜都失去味道。
几乎不用再去探查，她已经确定，沈云书遇害的地点就是目前她所在的灯山公园。与此同时，又有新的疑问产生。
“梁煦是谁？”她知道，现在问，周安南肯定会回答。
“三班的，前几天忽然失踪，还没有消息。”
失踪……安居嘉园很可能藏着不小的秘密。时翊用余光扫了一眼周安南，她的这位同桌也住在安居嘉园。梁煦的失踪不一定是意外，沈云书的死亡也不是，那么眼前的周安南……
她咽下西瓜，味同嚼蜡，有心想提醒周安南注意安全，却又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秋日下午阳光笼罩下的灯山在她眼中陡然蒙上一层浓重的阴翳气息。
就在此时，时翊再度有了被注视的感觉——两道视线交错着落在她身上。一道是昨晚机房的男生，依旧满含恶意，另外一道视线一触即收，让时翊没有找到具体的主人，也难以感受到那注视里包含的情绪。
更高一些的观景台上，穿高中校服的高挑少女收回目光。她微微挽起的左袖口下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九重塔图标。
又有一名玩家在看我，怎么回事？难道我的猜测是错误的，玩家之间有独特的标记，可以认出彼此吗？但我并没有发现相关的标记……还有，为什么我对他们的注视如此敏感，这又是什么原因？
时翊装作没有发觉，继续和周安南东拉西扯，企图获取更多的信息。
似乎忽略了什么？算了，不重要，先在灯山到处转一转吧……
半山腰上有个小型游乐园，里面的设备很少，且都已经有些年头，昔日色彩斑斓的涂饰已然褪色发旧。游乐园无人问津，拱形门外那辆卖烤串的餐车前已经排了好长一条队。
秋游带队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未对学生饿鬼再世的行为做出制止，眼不见为净地往相反方向走去。
时翊也在买烤串队伍中。
“有鸡米花，勉强算是炸鸡，烧烤种类很全，就是不知道轮到我还剩多少。”
灯山公园很大，一个下午肯定转不完，她的体力值与精神值都有所下降，也才从山顶粗略排查到半山腰。
上山时，几个班级都走的是宽敞大道，没见到什么可疑痕迹。往下排查时，时翊专挑小道走，校服上已经沾染灰尘与草叶，也有点饿了。
差不多在平时的放学时间，前来秋游的高三生们聚在灯山公园入口的人工湖边，等待着按班级坐上公交车返校。
时翊在思考一个问题。一个之前被她所忽视的重要问题。
学生们不知道沈云书在灯山遇害，在消息严格封锁的前提下，这是可能的。然而校方不可能不知道沈云书事件的详细情况。
学校选择灯山公园作为秋游地点，那这其中肯定有时翊目前还不知道，但一定相当重要的原因；当然，也有可能遭受了特殊力量的干预……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太像是好的发展。
她走上公交车，看着窗外。
今天她几乎把大半个个灯山公园转了一遍，累得小腿发胀。即使是这样，她也没找到什么信息。
在时翊看来，这座庞大的公园相当正常。
外界的阳光开始一点点下沉，暮色染遍整个成海。时翊装作靠窗闭目养神，实则是开始查看自己的数据面板。不出所料，她看见自己的体力值从早上的接近一百跌到七十。以后必须加强体育锻炼了，要不然可能会死于跑太慢……这种结局听起来有点惨，又有点搞笑……
接下来，她把“视线”移向道具栏。
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单片眼镜……从它的描述来猜测，应该具有部分破解谜题，查找细微线索的作用，现在还不能用，因为不知道后期是不是会有更难应对的局面。不过，这样会不会面临麦穗难题？等到游戏结束，道具被回收都没来得及用掉。
机会总是下一个更好，这样不行啊，要善于决断。时翊摇摇头，让面板从自己脑海里消失。
熟练操作后，她已不需要再通过触碰左腕标记查看面板，只要想着面板，具体的数据就能直接浮现到她的脑海里，也可以通过意念直接使用道具。
夕阳的颜色愈发浓艳，大块的橘色里透出隐约的深红，有一丝诡谲之气。
距离学校还有不到二十分钟车程，公交车行驶在郊区边缘。除去载有成海三中高三生的其他公交车，周围再没有多余的车辆。
——郊区有环山公路，山路临近一处断崖，车道多有拐弯。
时翊微微皱眉，总觉得有一层不祥的阴翳笼在自己心头。
车拐过盘山路最后一个弯，即将从郊区驶入平坦的市区道路。
就在这时，跟在她身后的，满载十八班学生的那辆车，没有顺着道路减速拐弯，而是猛然加速，直直冲出护栏，坠入崖下！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来自于十七班的车。距离事发现场最近的他们第一个做出反应，然而除了停车，他们一时间竟不知道要做什么。
……焦糊味！
堪比火灾现场的浓烈焦糊味混合着呛人的烟气，直冲时翊面门，让她条件反射地闭眼皱眉，想起许多不算好的回忆。
这味道，似曾相识。
在进入游戏世界后，也就闻到过一次。
她快速进入奇异的平静状态，望着破损的护栏，念头一动，直接动用自己唯一的道具。
【已使用道具：单片眼镜】
一片缺乏真实感，颜色浅红的单片眼镜落在时翊左眼上。
形状各异，密密麻麻的虚幻眼睛出现在这一片空间内，同时将注视的目光投在已经坠入断崖的公交车内。一幕幕蒙着灰白色的场景迅速跳入时翊的左眼，与右眼看见的现实交叠，让人头脑发胀，略感恍惚。
她看见了。
扭曲变形的公交车里没有一个活人，只剩下一团一团凝固的，血肉似的物质，仿佛蜡烛燃烧后的残骸。它们像是固态融化成液体后再度凝固的产物。
她还看见，司机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像蜡烛一样，在几秒内迅速融化，继而他整个人也变成烛泪一般混合着血肉的凝固物；失去控制的车辆来不及改变方向，冲破限制，坠下悬崖。
车上的所有学生的身体萎缩着，融化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变成蜡烛一样的凝固血肉。他们年轻的眼睛里甚至来不及产生恐惧。
这就是时翊看到的真实，公交车坠崖的真相。
………………
“时翊？你怎么了，你的眼睛好红！”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在她没有反应后又压着声音喊了两遍，最后更是直接拉着她的肩膀在晃。
……谁？
有一瞬间，时翊以为自己还在公司午休，睡过头被同期的实习生喊醒。
但她发现，自己的眼睛是睁着的，只是看不见东西，视野一片血红。
她伸手一抹，感受到满手都是温热的液体。
【精神值－50】
【精神值：37】
【系统警告：当前精神值不足40，玩家将会出现幻觉，请注意甄别；精神值归零，玩家将失去意识。该通知仅提醒一次。】
她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差点废了一双眼睛。
“没事，劳烦你给我递张纸。”喊时翊的人是周安南，听见她的话，忙抽张纸递给她，后者擦完眼睛里涌出的血液，视野勉强清晰了几分。
她的眼前根本没有什么周安南，给她递纸且穿着三中校服的东西，脖颈上顶着一张长满蘑菇被菌丝缠绕的脸，露出的两只青蓝色裸露眼珠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沉默两秒，她接过那东西递过来的第二张纸接着擦眼睛。
“谢谢，我眼睛有点毛病。”她简单解释了一句，没管对方奇异的外在形象。一个东西声音像周安南，行为像周安南，名字叫周安南，那它暂且可以被认为是周安南。
“哦哦，吓死我了……”
没人注意时翊这边的插曲，周安南见她状况正常，也顶着一头蘑菇跟着所有人一起贴在窗边向外看，那里有一段破损的护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