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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往事(1 / 1)

梅生此时还是个身形初抽条的半大少年,生的俊朗,可纵然年轻还小,此时眉眼间已然初露锋芒,依稀看出上一世的冷凝锐利。

约莫是半夜来拜见她,他一身暗青色劲装,身姿挺拔,恍如拉满的弓弦,只待蓄势待发。

他离得更远些,距离殿门一步有余,外头的宫人只能瞧见两人清清白白的站的远,却听不清殿内在说些什么。

姬襄不禁想,她上辈子约莫真是被执念蒙蔽,一直以为是梅生后来被世族裴家认回,身份陡然尊贵,加上她推波助澜,才一点一点养大了他的野心。

但其实现在的他早已脱胎换骨,或者说他本来就不是池中物。

姬襄这边想的出神,梅生那边同时也目光一闪,本来他听说这边醒了就打算赶过来,但前些日子放的饵上钩了,他只能先去处理,直至今晚才理好事情头绪,本来想借着汇报顺便探望,却没想撞见那位邶国公子。

他眼睁睁看着这位名满天下的邶国公子轻轻推开窗棂,轻轻一瞥,略过暗处的他,便静静守着床上的人,分外和谐。

殿内殿外好似两个俗世,他们远在红尘之外,独得自在,而他是被捻灭的蝼蚁,莫名有些不适,所以出声打断二人。

此时才后知后觉暗叹鲁莽,他前生颠簸,一向能忍,偏生此时意气用气。

更何况……

梅生抬起眼,看向这位曾经的明华帝姬。她静坐床榻,月光盈盈如水,攘袖见素手,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眼神通透,脸上带了几分病色,却丝毫不损她骨子里的华贵端庄,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略低了低头,避开对视。

更何况这位不是什么蠢人,相反,敏锐得仿佛是猎师,他也不过是其中不值一提的猎物。

想到这里,他姿态放得更低些:“前些日子您让奴查的事有些眉目了。”

上一世的记忆在脑中走了一遭,姬襄也猜着他所禀报的事,只挑眉说道:“哦?”

梅生递上来一封裹着漆蜡的书信,便道:“上回帝姬给了韩庶此名,奴便借着吏部一守藏史的身份进了天府,查了此人,这人五年前是合县的县令,后因渎职下狱,流放青远乡为苦役,后染病去世,无亲眷在世。但有一点很奇怪,按大襄律,流放之地需偏远苦寒,兼有官造工程。”

他又从怀中掏一张薄纸,是青远县与合县那年的赋收数额,“青远县的赋收远远高于合县,奴也派人去往青远县暗查,那年并无官府督造的工程,只有当地佃户出资兴建的田间灌排。”

“更奇怪的是,当年与韩庶同时流放的其余罪囚也在之后陆续销声匿迹。”

“不过好在,韩庶有个老仆也跟着他去了青远县,韩庶死后,他又流转过几户人家,染上博戏,奴派人在赌场蹲了他好几日,今日终于露头,便向他问话要了些时候。”

姬襄拆开那封书信,大致扫了一眼。

果不其然,韩庶虽无亲眷在世,后来却收了一个学生,名唤朱壬,青远县人。

“需要奴去查一查这个朱壬吗?”

姬襄却是摇摇头:“不必了,很快他就会出现。”

见着梅生疑惑的神情,也不解释,反而道:“这些事隔的年生久远,牵涉吏部,户部,工部,怕是动用你不少人脉吧。”

梅生闻言,也不讶然,只道:“不过是有来有回。”

姬襄微微笑了笑,直接说明白话:“我现在不过是区区庶人,既不能让你明哲保身,暗中积蓄,也不能让你扯虎皮壮势,只能提醒你一句。”

“使剑者受利伤,势力繁杂,曝于众目,行事慎之。”

*

梅生悄然离开后,姬襄再无困意,想着梅生离去时略带几分惊惧的眼神,似乎没想到她已经知晓自己裴家搭上线了。

是的,不错。

此时的梅生已经和裴家有所联系,约莫过段时间,裴家便会堂堂正正让他认祖归宗。

说起来梅生的经历算得上颇奇,陵国人,生母姓梅,名不详,在陵国盛极一时的虹带坊为奴,之后做了陵国一位公子的外室,生下一儿。

花无百日红,宠爱一时盛,梅奴失了颜色,那位公子很快将梅奴抛之脑后,新宠不断,又有正妻严苛,他们母子受尽磋磨。

然而梅奴染病去后,梅生辗转被接回公子府,有了正儿八经的庶子名份,随后被送来京城为质子。

但谁也不知道,梅生之母也并非是寻常奴婢,她是裴家的血脉,幼年走失,其弟卓荦不凡,力压裴家嫡脉登上家主之位,堪称人物。

如今这位裴家家主暗中派人接触梅生,算算日子,有些时日了。

姬襄推开关上的窗棂,微微闭眼,任由自己暴露在寒风与冷月之中。

一重生,便猝不及防见着两位故人,她表面装的再如何平静,心下仍旧是波涛汹涌。

想来这两位故人也有所察觉。

她与梅生相伴数年,若说他有十分,她便能看透八分,饶是如今他心存疑虑,但也会谋而后定,暂且忍耐,只待收拢裴家势力后才空出手来查。

世家枝繁叶茂,裴家犹甚,怕是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盯紧了这位流落在外的裴家血脉。

想当初,梅生在这上面可是狠狠吃了些苦头,两人之间的关系才有所亲近。

而濮归昀,姬襄几乎是下意识叹了口气,脑海里拼凑着对他的印象。

这天下皆知,自幼他们二人便定下婚约,两人身份极尊贵,她一出生便是帝姬,而他则是京城下第一国邶国的嫡出公子,铁板钉钉的继承人,也算是门当户对。

两国距离千里,二人也没甚么相处的时间,只是借着这婚约的关系还曾偶尔通过书信,但无非都是些公事。

然而后来她牵连进华夜之变,惨遭被废,流落远地,书信联络断了,她也自然而然以为这婚约退了,倒也不觉意外。

说得不好听些,区区一个庶人还能有多少联姻的价值,姬襄心里头清楚。

上一世她回京后与梅生也是闹成如此,亲事更是再无人过问,当时她忙着与京中势力斡旋,等后来才恍然发觉连带濮归昀名声也不好听。

她心怀愧疚,本打算等后来补救,只是她后面的日子也不太好过起来,身处进退维谷的局面,只需要稍稍用力便能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而手中无一人可堪用,连裴定也不过是相互利用。

她不想死,至少在查出真相前她要活着。

许是命中注定,姬襄机缘巧合之下流亡到邶国,她借着婚书还未正式退,她仍然是濮归昀未婚妻的身份,扯着这面大旗,解决了诸多麻烦事,日子好过了些。

期间她出于满腔愧疚,想同濮归昀道一声谢,却从头到尾没见着他一面。

现在回过头想起来,不见她才是应当的,她才是濮归昀的一生污点。

如若将她放在对方的位置,怕是恨不得啖其血食其肉。

只是今生不知出了何差错,濮归昀居然来京,不知道那位是否知晓?

大雍拥护正室,京都皇脉为尊,其余各国依据礼法固守其地,非召不得擅入京,为牵制各国,各国还需送质子来京城。

明面上各国忠心俯首,实则上也是各怀鬼胎,从梅生替代入京便可窥见一角。

只是如今到底还要尊着礼法,邶国公子公然无召进京,算作重罪。

她这边想着,殿门外自称是明淑王姬派来的宫人阿清轻扣了宫门,低声道:“太极宫那边传旨,请您过去面圣。”

姬襄勉强收起繁杂的心绪,唤她进来。

阿清带着一系列洗漱物什,见着姬襄微红的眼眶面露惊讶,却也不敢多问。

姬襄边更衣,边顺势梳理着接下来的事情。

上一世她这病的糊涂,许多事情半知半晓的,只知道那位下旨赦免她身上的罪罚,恢复她王姬的身份,并且广开言路,下达民生,各地求路无门的百姓朝着京城涌来。

其中就包括这个朱壬。

只可惜上一世她追查恩师去世的真相时,辗转查到这个朱壬,他早已死在京城的动乱之中,所知晓的秘密也成了悬念。

这一世无论如何,她也要从他的嘴里挖出真相。

阿清将谢贵妃那边派人送过来的翟衣捧上,姬襄扫了一眼,果如同上一世一般,五彩凤鸟纹,纯缥上下,佩带绶,以彩组为绲带,缘边各如其绶的颜色,形制比同王姬。

不愧是掌管六宫的谢贵妃,消息真是灵通。

阿清这边收拾完,严令命剩下的人守好宫门,便见前头的王姬驻足在殿门前,她奇怪地问:“王姬,可是有何不妥?”

姬襄恍然,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并无,我只是许久没见过如此好的秋景了。”

上一世整整七年,她在那间四四方方的道观不得出。

姬襄在阿清的搀扶下沿着宫道往前走。

这一世,她势必要查出那些隐埋在污秽下的真相,生者得其愿,亡者安可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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