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暖融，绿柳新发。
丰京城西晋国公府的牡丹园中，正值芳华的女郎们娇艳如花，裙衫红飞翠舞，此刻正三五成群，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满园姿态各异的牡丹。
东南角的水榭旁，却传来几声争执，引得众人侧目。
着青碧色襦裙的少女斜睨着一名着樱草色襦裙的少女，趾高气扬：“顾冉，见了长辈也不拜见问候，你果真是没家教。”
“知道顾家没家教，有些人还要上赶着嫁过来，看来江家养出的女儿，果真是嫁不出去呢。”被唤作顾冉的女郎嘻嘻一笑，头昂得比对手更高。
对面的少女的脸腾地一下变红，抬手指着顾冉咬牙道：“顾冉！你竟敢这么说，我这就告诉你爹，总有人治得了你！”
看到对手闹了个大红脸，还要拿她爹压她，憋着气的顾冉更来劲了。
她施施然走到对方面前，笑得云淡风轻：“江雨桐，你姐三天后才过门呢，三天后再找你的新姐夫告状吧！我爹和后娘的新婚生活，过几天你再去打扰。”
如果眼神能杀人，顾冉大概已经死了。
此时的江雨桐双眼直欲喷火，她握紧拳头，极力压制自己。告诫自己这是晋国公府，要保持淑仪。
看到江雨桐被自己气得说不出话，还要握紧拳头压抑怒气。顾冉心中升起快意，唇角笑意更为肆意张扬。
她本就生得貌美，此时小脸上笑容宛如光彩照人的神女，美丽之余却又带几分邪气，宛如一只得胜的孔雀，耀武扬威从斗败的江雨桐面前走过。
只她尚在咂摸这小小的胜利喜悦，后背却突然袭来一股大力，让她无法自控地往前一扑……
噗通！
樱草色身影闪落，原本平静的湖面水花飞溅。
伴随着侍女的惊叫和各家小姐们的花容失色，顾冉被死对头——也就是三日后她爹将要过门的新娘的妹妹——江雨桐，推进了水榭下的湖里。
水波剧烈荡漾，顾冉头顶传来嘈杂的叫嚷。
“哎呀！快救人！快救人！”
“人家可是兵部侍郎府的千金，弓马武艺样样都会，凫水又有何难，用得着旁人来救？”
“可不是，她八岁就会凫水了，看着吧，过会她自己就上来了。”江雨桐脸蛋依旧气得泛红，她叉着腰，长长舒了一口气。
……
渐渐地，顾冉听不见岸上的声音了——她索性往湖水深处游去，水越来越凉，她心中反愈发快意。
是的，她没什么朋友，这里这些人，自然不会关心她死活。就像她爹娘一样。
她五六岁的时候，她娘就遁入空门，她每个月只能见一次，见了也没太多话说。她爹也不怎么管她，偶尔管她也是打她。
府里原先照料她的嬷嬷，因为年纪大了，去年跟孩子回了老家。
她好像就剩自己一个人了。
前几个月她爹突然跟她热络起来，她原先心里还暖烘烘的。结果后来她爹跟她坦白：他要娶续弦了，希望她不要捣乱。
顾冉虽然不爽，觉得她爹对她没有父女真情，但也勉强接受。毕竟么，他光棍这么多年，要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共度余生也没什么不对。
但是后来顾冉才知道，她爹这个续弦，竟然是死对头江雨桐的姐姐。
江雨桐，那可是自她记事起就跟她对着干的人。她顾冉没朋友，江雨桐有很大一份功劳。
顾冉当然不能让江雨桐姐姐当后娘了。
她好话坏话说尽，软硬兼施用尽各种法子，想让她爹取消这门亲事。可她爹吃了秤砣铁了心。
最终非但没达成目的，反而让她爹更加看重那续弦，也让才回暖不久的父女关系重回冰点，不，是到了新谷底。
这下，她真的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想到这，顾冉张嘴吐出了憋着的最后几颗泡泡……她强忍着窒息的不适和浑身疼痛，一狠心向更深处的冰冷沉去。
她心想，这阵溺毙的痛苦过去就好了……这样，你们总没法欢度新婚了吧……
*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耀目白光袭来，刺得顾冉睁开双眼。
她拖着疲惫又浑身疼痛的身体，心想总算得到解脱，这种毕生难忘的痛苦，幸好经历一次就过去了。
可入目所及，竟然再次回到了晋国公府牡丹园的水榭？？
接着身后一股大力袭来，顾冉扑通一声又掉进了湖里！？？
江雨桐！！顾冉想嘶吼出声，可她发现身体仿佛不是她的，完全不听使唤……
那具身体无休无止地重复着她第一次入水后的动作和感受：一次次放空肺中的空气，主动沉入冰冷的湖水深处；一次次袭来的口鼻窒息感、身体各处的疼痛感；一次次加重的内心的孤独绝望和报复的快感……
到了后来，她已经记不清楚，这样的痛苦循环重复了多少次。
她甚至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为什么要报复，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她也差点忘记，自己叫什么……
但那些身体和心灵的痛苦，却一次比一次清晰强烈……
「顾冉。」
无数次的循环里，她浑浑噩噩的大脑中突然出现了一道冰冷又机械的声音，那声音唤醒了她的觉知。
「顾冉？」顾冉的身体还在重复着入水和沉湖的动作，那声音又唤了她一次。
「干什么？」
顾冉应得麻木又生疏，毕竟太久没说话了。
「想解脱吗？」
解脱？好熟悉的词。
她当初……好像就是为了解脱沉湖来着？
顾冉问那个声音：「什么是解脱？」
对方没说话，但那个瞬间，她觉得死亡循环好像停了下来，所有的痛苦随之减轻。
顾冉懵懂中一个机灵：「你有办法？」
那个声音回答她：「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你又是谁！」听到条件二字，顾冉心中愤恨突起，她只是想要个解脱，为什么这么难！
「冷静点，再循环下去，你就是恶灵了。」那个声音仿佛感知到她的激昂情绪，机械地安抚她，「我是补漏系统。」
补漏系统是什么玩意，顾冉不关心：「变成恶灵会怎样？」
「继续循环，但可没现在这么简单。你需要先承受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比现在强烈百倍的痛苦，然后彻底消散。」
？？这是什么不公平的狗屁规则！
此时的顾冉又沉入了湖底，她忍受着蚀入灵魂的窒息和疼痛，妥协了：「我想要解脱，你说条件。」
她不怕消散，但她怕再来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比现在强烈百倍的痛苦。
「你强制逃离原先给你的剧本，死亡循环是对你的惩罚。但是你所在的世界剧本，有了几处疏漏，你将疏漏补上，就能将功赎罪了。」
再次回到水榭的顾冉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无暇多想，只能先问最紧要的：「什么疏漏，我怎么补？」
「你所在世界的气运之子，磨难值过高，你帮他清障铺路，让他寿终正寝，你就算功德圆满，将功赎罪。」
「他是好人吗？」
「不算坏人。」
「好。」再次落水的一瞬间，顾冉同意……
又是一阵耀目白光闪过，顾冉那快要褪色的生前记忆，如水滴汇入大海，一点点恢复颜色。
于此同时，她发现身体控制权失而复得，她总算能浮出水面上岸了。
围观的少女们看她果然自行上岸，纷纷散去，又将注意力投到满园春色里。他们自然不知道，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等到的是顾冉冷透的尸体……
无视周围各异的目光，她径直来到江雨桐面前。
“怎么，你有话说？”看着顾冉湿润的发梢，江雨桐轻启红唇，施舍般吐出几个字。
顾冉唇角轻扬，笑容无害：“我有事做。”
话音未落，她右手就摁上了江雨桐脖子……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
等众人反应过来，顾冉面前已空无一人——江雨桐已经落水。
一人惊叫出声：“顾冉，你，你竟如此泼辣无状，睚眦必报！”
这出声之人，正是说顾冉弓马武艺样样娴熟，还有一只女卫队的礼部侍郎家小姐，聂灵铃。
顾冉脸上再次现出笑容，她回味着对方的用词：“泼辣无状，睚眦必报，聂小姐还挺了解我呀。”
看着顾冉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聂小姐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你，你要干什么？”
看着对方脸上的傲然和刻薄逐渐崩裂，顾冉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不是很了解我么？还问我？”
扑通！
惊叫声中，湖中再次浪花飞溅。
其他少女见状，纷纷后退，无人再敢靠近顾冉。
那厢被顾冉摁着脑袋落湖的江雨桐刚扑腾着浮出水面，就被溅了一脸水。
她眨了眨眼晃晃脑袋，惊讶地看见旁边水中又浮出一个脑袋。
“灵铃？？”看着同在水中被冻得哆嗦的聂小姐，江雨桐不由睁大了双眼。
在江雨桐看来，顾冉没多少机会参加这种大场面的宴会，她本就声名平平，又到了说亲的年纪，肯定会想方设法在这次宴会给众人留下好印象。
她不信顾冉能做出多出格的举动，想借此打压顾冉，谁知她还是小瞧了顾冉的疯劲……
岸上传来一片唏嘘，有人悄声道：“这，这两人，不，这三人完全不顾淑仪和体面啦。”
另一人悄悄附和：“咦，是真没眼看啊，顾冉和江雨桐将来还是亲戚哩。”
顾冉两手叉腰，脸上笑意明媚，对着江雨桐：“险些溺水是我自讨苦吃，但落水可是你推我的，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她又瞥向礼部侍郎家的聂小姐，“还有你，说话总是阴阳怪气，别以为我每次都会忍！”
她在湖底漂了那么久，总要泄泄火。什么淑仪体面，她长这么大，可没人教过她。
江雨桐还在水里扑腾，她虽然水性不及顾冉，但依旧有余力放狠话：“顾冉你给我等着！”
“你让我等我就等，凭什么呀？”看着江雨桐两人上岸，顾冉转身离开了晋国公府的牡丹宴。
「顾冉，再次给你机会，不是让你泄私愤的。」系统机械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
顾冉呼出一口气：「怎么，气运之子现在需要我帮忙吗？」
看着江雨桐上岸，她转身离开了晋国公府。
系统沉默了一会：「他正在被杀手围攻，但现在的你也帮不上忙。」
「哦，那我要怎么帮他清障铺路，让他寿终正寝呢？」
顾冉是知恩图报的人，她虽然不忿自己人生不幸，别人却满身气运。但能不能逃离死亡循环，全看任务完成情况，她会认真对待的。
「气运之子以后会登顶御极，他有好几个优秀的儿子。但这些儿子……有人会刺杀取他性命，有人为争储位弑父杀兄，这让他身心受创，登基没几年就病逝了。所以你要避免这些惨剧发生。」
果真气运之子啊，什么烂摊子都有人来收。
话说她爹还遗憾没儿子来着。
顾冉不由嘲笑：「那他可真是养了一群好大儿……这气运之子哪位？」
「就是你现在所在的晋国公府的主人——晋国公崔钧。」
刚刚跨出晋国公府大门的顾冉愣了愣，她扭转脚步，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匾额，试探性发出疑问：「如果我避免不了那些惨剧呢？」
「你会就地暴毙，继续死亡循环。」机械的系统音传来。
顾冉哑了哑，沉默不语。
只是这一停留，却看到两列乌压压的军队正朝这边奔来，他们中间簇拥着一顶软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