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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1 / 1)

北京的冬天,雾霾远比寒冷更让人心烦。章夏坐在出租车后座,一步一挪堵了快一个小时。耳畔喇叭音和眼前不停变化的车灯,都被霾雾隔绝,像罩上了一层纱,难辨分明。

司机师傅不是新手,却也在她频繁催促下有些烦躁,语气带刺:

“姑娘,我说你下去扫个自行车挺好,哼哧蹬半把小时也到法院了,免得咱俩都受罪。”

没得到回应,师傅撇向后视镜,女人朱颜红唇,精致职业妆,丸子头,干净利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此刻眼神凝冰,手里忙碌着接通电话:

“秦律师,你刚才微信里什么意思?证人不愿意出庭?”

“是的,您的公司建议您走调解流程。”

“没事,我给证人打电话。”章夏摸出另一个手机准备拨号。

“我联系过证人了,她们让我向您说声抱歉。”秦律师声音传来,带着意料之中的平静。

“好,我知道了。”挂断电话,章夏揉了揉太阳穴,试图压下情绪,却一眼瞥见手边卷宗,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

她抄起最上面的起诉书,随意翻了几页。纸张哗啦啦地响,声音清亮而刺耳。她忽的笑出了声,一秒即收。

电话又响了,是盛凌。盛音娱乐的总经理,也是章夏原本打算起诉的对象之一。

电话接通,对方开口。

“夏夏?何必呢?你情我愿的事说什么性骚扰?现在这样怎么收场?”男人清淡语气里满是让人厌恶的惋惜。“不过也没关系,我早说过,你和她们不一样,来日方长,只要你愿意,咱们…”

盛凌太懂怎么恶心她,时至今日,他没打算放过她,他知道章夏已经黔驴技穷。没有人证,她手中的所谓证据不过一堆废纸。

“咱们?我和你只会是原告和被告的关系。”

“可你,已经输了。”

“但你也说了,来日方长。”

如今她孤筷易折,但她不是输给他盛凌,而是那些年轻女孩们的自尊。

“我和解,你同意她们解约。”

林书萍她们算是章夏带进这个行业的,当初她出于好心的牵线搭桥,到如今,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章夏悔不当初。

她们放弃起诉,甚至向她道歉,她们想让这件事情快点过去。可章夏过不去,她要赌一把,至少还她们自由身。

“夏夏,你的嘴可不够软咯,我不喜欢,我还是喜欢...”

“盛总!我想你也不愿看到盛董事长这万贯家财假手他人。”

“章夏,你什么意思?”他慌了,语气竟有些颤抖,而章夏攥紧的手指终于松了力道,留下齐齐一排洇红的指甲印。

她赌对了。

利益面前,盛凌这样的人是不会冒险的。至少短时间内,章夏的要求,他会满足。

“好好考虑吧,我等你回复。”

章夏快速挂了电话,无论对方怎么再打来她都按挂断键。

林书萍她们收到解约合同的当天,章夏在网络平台发出了调解书。

一时间,评论铺天盖地袭来,似要彻底湮没这场以正义之名的闹剧。

【天呐,居然调解了,她没病吧?】

【她不是说受害者不只她一个吗?怎么调解书上就她自己?不会收钱了吧?】

【其实也正常,这种群体性骚扰案件,很难告成功的,大家都懂。】

【娱乐圈这种事还少吗?我不信她能出淤泥而不染。】

……

章夏第一次利用舆论,也成了舆论的牺牲品。

看到热搜,常婧赶紧打来电话。

“我的小姑奶奶,终于接电话了。”

“嗯,刚在吃饭。”

常婧急疯了,微博上骂什么的都有。说章夏炒作博流量都是最轻的,翻出她多年前参加歌手比赛的视频,骂她是想借着盛凌这条线攀高枝,要不嫁入豪门,要不重新出道。最离谱的,已经有人以她大学同学的身份开始爆料。这样下去,电话和住址暴露都是迟早的事。

“好好的,怎么就反水了?”她出了个差几天的功夫,原本一切向好的案子怎么就彻底崩盘了?

“不是反水,他们偷拍了视频。”

“他爹的,这盛凌真不是东西。”

常婧明白了,拿着颜色视频威胁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一拿捏一个准。更何况这些姑娘以后还得在娱乐圈混。

“嗯。”章夏自始自终语气淡淡。

常婧不放心,小心翼翼试探。“夏夏,你还好吧?”

“嗯,还好。”

怎么可能好?已经快凌晨了才吃饭,话语间也没有阳劲,只可能是昏天黑地睡了一天,醒了也是浑浑噩噩。

“行,眼下你不工作,正好休息,我后天回来,提前休年假,咱们一起去玩玩?”

“不用了,我准备回家。”

“你不就在家嘛?”

“临川那个家。”

这还是常婧第一次听她说回家,章夏在北京多年,从没回过临川,只每次在她回家时转她几百块,让她代自己去给母亲烧几刀纸钱。

她们都是临川人,两人于高中有过几面之缘,又于偌大北京有同乡情义,一来二去,算是多年好友。她对章夏大概了解。母亲去世,父亲出走,十八九岁远赴他乡,求学工作,所以不回临川。倒也不算稀奇。

“还,还回来么?”

“好多年没回了,想回去看看,以后的事儿…再说吧。”

章夏并不正面回答她,即便她们心知肚明,大概率不会了。

“回家也行,北京真不是人待的地儿,你回去若是发现要有合适岗位也给我留意着。”

她下定决心,常婧自然不会挽留,她能做的,唯有支持。

“能有什么,咱们那地方不就那样?”

仅有几十万人口的西南小镇,伶仃如同脱轨列车,被遗忘在高速发展时代洪流中,除却生在那里的人,再无旁人知晓。

“也说不准,据说咱们有个校友,在当地发展农业,产值不错,还上了本地财经频道,新兴产业最缺宣传,你这不刚好有用武之地了?”

“不急,先回去休息一段再说。”

“嗯不急,不过说起来这老板你肯定认识,就你们班之前跟你传绯闻那个,叫陈易周。”

尘封记忆被拉出,遥远而清晰,章夏握着手机的手一紧,细微到她自己都未察觉。她确实认识,但她们之间关系并非如常婧所说,只是简简单单传绯闻。

年少简单赤诚的感情来得毫无缘由,也去得如风卷残云。

陈易周是她短暂青春里的意外和惊喜。只是,意外和惊喜向来都不长久。所以他们也未能免俗,彼此的称谓都需要带个“前”字。

-

时隔八年,章夏再一次踏足这个车站,不意外,内部一切都和她记忆对不上号。罕见没变的,是一出站那座石雕,大约两米多高,上面刻着五个大字——临川欢迎你,风吹雨打多年,字上红漆已经所剩无几。

说来奇怪,她刚下飞机时还觉得内心惴惴,可从市区到镇上,一个多小时车程,路越来越窄,心也越来越沉静。最终在打开那扇尘封八年的门时,刺鼻灰尘扑面而来,她却忽感一颗心落到实处。

简单收拾,她提着带回的礼品敲开另一扇大铁门。

开门的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精神头十足,看到章夏,先是吃惊,紧接着热切招呼她进门,一边给她端水泡茶,一边指挥丈夫去买菜。

“小夏,好些年不见了。”坐着说话间女人眼睛里已经有些湿润。

“是啊,张婶,这么多年麻烦你帮我照顾家里了。”

“你这孩子,这有啥麻烦的?当年你妈妈的事,我也没帮上忙,后来你一走就是七八年,婶儿也没机会再见着你。”

他们两家是多年邻居,从小章夏没少蹭饭,直到她长到十来岁,两家渐渐没了来往。后来章夏离家,打电话麻烦张素芹帮忙时不时清扫清扫院子,再把房门落锁,她没拒绝。

“没事,婶儿,我这不回来了吗,得待好长一段时间。”章夏拍拍张婶的背,安慰她。

“回来也好,哪里都不如自家好。今晚住婶儿家里吧,晨晨现在在镇上上班,有地方住,今晚你睡他屋。”张素芹握着章夏的手来回摩挲,一滴泪终于是落在了章夏手背。

她是真心疼这姑娘。

“江晨也在临川?他现在做什么工作?”章夏实际上有点手足无措,相比张素芹的热络和眼泪。她的热情几乎在之前寒暄中全部耗竭。

她和江晨半个青梅竹马。小学章夏帮江晨背书包,充当姐姐角色。等到江晨读初二,她似乎就成了妹妹,每天坐在江晨自行车后座吃零食,看小说。即便两家关系已经不复从前,她和江晨也没受影响。不过这一切都发生在陈易周出现以前。

“镇上果园,和一个年轻老板合伙包地,最近说是在给果树上药,要过冬了。”

“果园在哪个位置啊婶儿?我去逛逛,顺便接江晨回来吃饭。”

多年未归,她也想看看家乡的变化。

“就你们以前放学老一块儿滑旱冰那块地方,现在都变了,你找不到要不我让你江叔回来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逛逛,接不到他我就自己回来。”

“也行。”

张素芹把江晨读高中骑的自行车推了出来,让章夏骑车逛。这里距离果园差不多有四五公里,步行算远。

出大门即是公路,章夏骑着自行车悠哉悠哉,不急不躁。天冷,路上行人寥寥无几。耳边簌簌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鸟叫是这萧瑟冬天里唯二点缀,却久违的让她有些贪恋。

地广人稀也有好处,每家每户院子都得以保留,靠近城边人家还能种点应季蔬菜。农与城接壤形成天然种植优势,想来果园老板应该也是看中这点。

慢慢悠悠,章夏手机导航才找到果园入口。却被告知闲人免进。她只得找张婶要了江晨的电话,让他下班后直接出来。

章夏出门急,没带手套帽子。一趟车骑下来,冻得搓手跺脚。她闲闲扫过门口技术人员名单,除江晨之外都是陌生的名字。

家乡大多数年轻人还是和她一样流落在各个大城市,行色匆匆,辗转求生。她目光游走,直到看到了最顶上果园责任人一栏,片刻失神,还在思考或许是重名时,就有人拍了拍她肩膀。

“章夏,真是你?好久不见。”

陈易周语气稀松平常,除了最开始一闪而过的微微惊讶,眸子里看不出更多情绪,也并不给她陌生尴尬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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