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放假，宋斯瑜没外出。
得知父母今天都在家，他想过去跟他们说说话。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宋斯瑜安静地停了下来，没再往前走。
“我跟你说，我有时候都不敢看他，怕会对他的感情越来越深，怕等到他死的那一天，我会接受不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房间里面看着才三十出头的女人，也是宋斯瑜母亲罗淑，她眼尾通红，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
“你小声点，孩子还在家呢。”
宋斯瑜父亲宋邱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低声提醒罗淑。
她无奈笑了。
“其实我一直都想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要生出一个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儿子，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呢。”
宋邱沉默着。
过了一会儿，他说：“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们的儿子。”
罗淑打断他。
“这些年来，我们心力交瘁，你不累吗？”她面露疲倦，“我很累，看着他，我偶尔会想，如果他一出生就死了，是不是会更好。”
宋邱没反驳，或许也曾想过。
“幸好，我们现在有了斯齐。”女人抹了一把眼泪，又说，“反正我已经做得够多了。”
宋斯齐是宋斯瑜的弟弟。
她今年三月生下的，毕竟是高龄产妇，做了几次试管婴儿才勉强有宋斯齐，一个健康的孩子。
宋邱一声不吭地捂住脸，算是默认了她说的话。
“我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孩子有什么错？”她忽然神经质地质问他，“难道怕他多想，我们就只能一直这样过下去？我是接受不了的。”
他们不缺钱。
要是钱能治好宋斯瑜的先天性心脏病，他们非常乐意。
可宋斯瑜的先天性心脏病不是可以治好的那种，也不是药物能扼制的，他现在是心衰晚期。
心力衰竭Ⅳ级。
由于先天性心脏病引起的心力衰竭，治不了了，保守估计或许还能活一年多。
要是宋斯瑜现在愿意放弃高考，去医院住院治疗的话，能活两年，可他不愿意。
他说，他一定要参加高考。
他们也放弃管他了。
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说一句不负责任的话，他们得知这个消息，竟然感到几分如释重负，有一种终于把沉重的包袱甩掉的感觉，扭曲地期盼着那天来临。
他们发泄完情绪后，都默契不说话了，只是安静坐着。
一墙之隔，门外。
宋斯瑜脚步很轻地离开。
不知不觉，宋斯瑜走到了与这套冷色调房子格格不入的婴儿房，想了想，还是迈步进去。
婴儿房很温馨。
墙纸图案生动有趣，周围摆满鲜艳颜色的玩具。
摇床里躺着一位白白胖胖的小孩，他睁着眼，不哭也不闹地看天花板，见有人朝自己过来，短短的小手努力往上动了动。
只见他细细的五指微微分开，似乎是像抓什么一样。
宋斯瑜伸手过去。
小孩一下子握住了他。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过小孩的脸，这是他的弟弟。
小孩有灵性似的，在宋斯瑜碰到他脸的时候，他发出咯咯的声音，大概是喜欢这样的触碰。
一直以来，孩子代表新生。
可新生……永远不会属于他。
等待他的只有将近的死期，死亡这个词，很轻。
而他的死还能给一些人减去一些扛在肩上的多年负担。
宋斯瑜弯下腰，最后温柔地在他这个才刚出生不久的弟弟的额头落下一吻，再认真端详良久。
说实话，他很羡慕。
羡慕他弟弟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也有妒忌，却没丝毫怨恨。
“你在这干什么？”
罗淑见宋斯瑜靠近宋斯齐，总是习惯用恶意去揣测他，快步走过去，仔细地看了几眼婴儿床上的小孩，确认他没事才放心。
相比于她的紧张，宋斯瑜表情如常，如她所愿地离开婴儿床。
他淡淡道：“来看看弟弟。”
罗淑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略有尴尬：“嗯。”
“也不早了，如果你没什么事就早点睡，医生过早睡对你身体好，别总是熬夜。”
宋斯瑜点头：“好。”
他转身走了。
“斯瑜。”罗淑忽然喊住他。
宋斯瑜回头看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怎么了？”
看着他的笑容，罗淑想让他以后尽量少来婴儿房的话就说不出口了，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最近天气多变，你多注意身体。”
话到嘴边，还是改成别的了。
他说好。
“还有，冰箱里有你阿姨今天拿过来的甜糕，想吃就去吃。”
罗淑弯腰抚摸小儿子的脸。
“妈妈。”宋斯瑜忽然叫她。
“怎么了？”
他说：“我不喜欢吃甜的。”
罗淑顿时哑口无言，宋斯瑜表情却没怪她的意思，转身走了。
她看了一眼宋斯瑜日渐消瘦的身影，最终的注意力还是放到了小儿子身上，看着他，总算露出一个真心且又满足的笑容。
宋斯瑜的房间在二楼，二楼只有他住，其他人在一楼。
他慢慢地走着。
思绪不由自主地放空。
就在宋斯瑜差点踩空台阶摔下去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自己放在裤兜里的手机产生了振动。
宋斯瑜拿出手机，屏幕还亮着，弹出了微信消息，是栗梓发过来的。小栗子：有几道关于语法的英语题想问问你，现在有空吗？
他手指动了动。
song：嗯，哪几道题，你把发照片过来吧。
小栗子：你现在方便视频吗？
宋斯瑜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答应了，因为他现在恰好需要一些事来转移注意力。
song：也可以。
刚发出这条消息，栗梓的视频通话就打了过来。
屏幕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她拿手机拿得很近，整张脸都怼到了摄像头那里，栗梓一开始还不知道，在伸手找试卷。
等栗梓发现屏幕里出现自己那么大一张脸时，表情管理失控了一会儿，立刻挪开点手机，将摄像头远离自己的脸：“我刚没留意。”
宋斯瑜却笑了。
因为栗梓刚刚的神色像受惊了的小鹿，很少见。
她摊开试卷，将摄像头对准它，又迟疑地确认一遍：“你真的有空吧？要是没空……”
“真的有空。”
“好，你跟我讲讲这几道题。”
栗梓一谈到学习就一脸正色了，宋斯瑜莫名喜欢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也坐到书桌前，拿草稿纸和笔出来，在上边写出语法。
“现在完成时是主语加上助动词，然后再加什么？”
“动词过去分词？”
“没错。”
讲了大概三十来分钟才结束。
在要挂断视频通话之前，栗梓突然问了句：“宋斯瑜，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宋斯瑜又将目光放回到手机屏幕上，对上了对面看过来的视线，他的笑容一点点地消散：“你是怎么看出我心情不好的？”
栗梓：“感觉。”
宋斯瑜：“感觉？”
“嗯，就是纯粹的感觉。”
“那你的感觉真敏锐。”宋斯瑜像是有些意想不到，毕竟他在人前会把情绪掩藏得很好，“我今天的心情确实不太好。”
栗梓默了几秒，憋出一句：“其实我不太会安慰人。”
他又笑了：“看出来了。”
“你明天要来我家吗？”栗梓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约他，“我奶奶想做青团，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我还叫了薛书瑶和林季他们。”
“好，我还没去过你家呢。”
栗梓一手拿手机，一手无处可放地卷着桌面的纸：“我待会儿给你发我家定位。”
她拍了下脑袋：“对了，我忘记问你了，你喜欢吃青团吗？”
“青团它挺甜的，有些人会觉得腻，不喜欢吃……”
他回答了：“我喜欢。”
栗梓眼睛弯了弯：“那就好。”
*
周六这天，宋斯瑜顺着栗梓发给他的定位找去，到了她家。
薛书瑶喜欢睡懒觉，不到中午12点来不了，蒋南琊要在上午干农活，只能下午来，林季家里来客人了，也要晚点再来。
奶奶还是第一次见宋斯瑜，直夸他长得好看，又开心自己孙女在学校有不少朋友。
栗梓去准备做青团的工具。
宋斯瑜也过去帮忙。
他们并肩站在桌边，栗梓忍不住侧目看他，不太好意思道：“你随便找个地方坐着吧，不用你来。”
“没事。”
“栗梓。”他莫名叫了她一声。
栗梓：“哈？”
“你可不可以教我做青团？”
她直视他：“你为什么突然想学做青团？我叫你过来只是想让你吃到新鲜的青团，可不是叫你过来当劳动力的，我自己做就行了。”
宋斯瑜沉吟片刻，笑着说：“就是，突然想学了。”
“你想学，我就教。”
“谢谢。”
栗梓低头：“客气什么。”
“你很喜欢吃青团？”宋斯瑜跟着她一起揉捏面团。
“很喜欢。”
他指了指放在旁边盆子里的东西，问她：“那些是艾草泥？”
栗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是，艾草泥最关键了，要是艾草泥做不好，青团是不会好吃的。”
“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