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下来，现场已经是杯盘狼藉的样子了，满地的骨头，酒杯……这些，都需要张阿梅他们打扫。
王梅艳问：“需要我帮忙吗？”
她换回了常装，卸了妆，做回了真实的自己。
凌瑗道：“不用，你去陪李文……哦不，是表姐夫。”
王梅艳道：“你想怎么叫他都行，没关系的。”
“表姐。”心直的穆深道，“他吃完饭就直接走了，就算是不给我们打招呼，也应该给长辈们打个招呼，他倒好，什么都不说直接走了。”
穆深心想：简直了，比我当年还没有礼貌。
只剩最后一张桌子了，穆深过去搬桌椅的时候，竟发现一个老人，穆深不认识她，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好像并没有邀请她来，穆深问：“那个……？”
没等穆深询问，这个老人竟然用着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他，让穆深感到毛骨悚然。
他小心翼翼搬走了老人身边的桌椅，只留一个老人坐的凳子，等她走了，再搬。
可是，老人却拽住了穆深，还是那个表情看着他。
穆深问：“你有什么事吗？”
老人不说话。
穆深以为是自己声音不够大，又加大了声音，“你有什么事吗？”
“……”
穆深：“？”
“王婆婆，今天的饭吃完了，你明天再来吧。”凌瑗从后面过来，对穆深说，“穆深，这个婆婆说不了话。”
穆深舒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她是因为自己没有礼貌才不理人的呢。
与这个王婆婆拉开距离后，穆深才注意到她的样貌，苍老的容颜，稀疏发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红肿的眼睛，还有没剩几颗的牙齿，她穿着一件花色的棉袄，带有布丁的裤子和过了时的棉鞋，说她是八十岁，都算是年轻了。
对凌瑗，她倒是满脸的慈容，从大花棉袄口袋里掏出几个糖，面带笑容放在凌瑗手里，嘴里发出让穆深听不懂的哼唧声，像是在告诉凌瑗收下她这些糖。
这些糖是王梅艳和凌瑗结婚发的喜糖，是凌瑗亲自发的，现在，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凌瑗不想辜负老人的心意，收下了她的糖，笑着说：“谢谢你，我收下了。”
王婆婆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上下动着嘴唇，不知道在说什么，穆深一句都没有听懂，凌瑗好像会读心，回道：“我知道你留给我的，我会吃的。”
“你看，现在天快黑了。”凌瑗指着天，示意王婆婆看天，“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
王婆婆依旧是上下动着嘴唇，这次她加了肢体动作，穆深明白她的意思了。
“不要，我自己回去就行。”王婆婆的手还在表示着拒绝。
凌瑗小心翼翼把她搀扶起来，拦着她的胳膊，生怕她下一秒会摔倒。照顾年过七旬的老人和新生的婴儿是一样的，必须要小心翼翼的，不能磕不能撞，一个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发生不可避免的危险。
不过，对于这两种人，人们普遍不能以同等的态度来对待，如果是一个婴儿，大部分人会表现出非常喜欢的样子，而老人，可就说不准了。
王婆婆的身材是非常瘦小的，凌瑗触碰她的身体，只能感受到一层干煸的皮肤，那皮肤是非常粗糙的，并且干燥。
凌瑗道：“穆深，我先把王婆婆送回去，一会儿就回来。”
“好。”穆深转身就拿扫把扫地了，让张阿梅一个老人一直干，穆深心里说不过去，他道，“妈，你歇着吧，我来干。”
“没事没事。”张阿梅连忙摆手，“我来干就行，别弄脏了你的手。”
“没事的，我……”
可是，张阿梅却夺走了穆深手里的扫帚，道：“真的不用你帮忙，我都干习惯了，没什么的，你进屋去歇会儿吧。”
穆深的心咯噔了一下，张阿梅觉得她这个女婿很孝顺，比李文强太多了，可是，穆深不这么认为，要是张阿梅知道自己曾经的“混样儿”，未必还有现在这个感受。
不过，他确实比那个李文强太多了，因为……他有一张十二分帅气的脸庞。
一个小时后，凌瑗回来了，半靠着床的穆深立刻坐起身子，等凌瑗坐下，问：“凌瑗，怎么这么久啊？”
“王婆婆已经九十八了。”凌瑗用强调的语气说道。
“然后呢？”穆深继续道，“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这么久才回来啊？”
“……”凌瑗直接赏了这个二货一个大白眼，人家九十八了啊，九十八，你以为和你一样啊，健步如飞的，不得慢慢走吗？
穆深终于反应过来了，凌瑗的大白眼告诉了他答案，他接着问：“那她都这个年纪了，家里应该有一个照顾她的后人吧。”
“没有。”凌瑗道，“她是一个人生活的。”
穆深：“！”
“我小时候王婆婆经常会给我拿东西，那个时候她七十多岁，身体还算硬朗，不想现在这个……”
“以前，她是可以说话的，不过后来她生了一场大病，我有三个月没有见到她，后来再回来，就变成如今的模样。”凌瑗道，“那几天，我见到了她的孙子。”
穆深静静地听着凌瑗讲故事。
“她的孙子和她一点儿也不一样，当我在她的门口路过时，他总是会用一种非常厌烦的语气告诉我，让我以后不要再来他这里，他家又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能随便来的。”凌瑗道，“我知道他口中的‘阿猫阿狗’说的是我，被他这么一说，我自然是生气的，一连好几天都绕道走，直到他离开，我才敢再去王婆婆哪儿。”
“可是，王婆婆孙子把她也接走了，我敲了门，没有人开，就只好放弃了。”凌瑗道，“后来，我听村里人说王婆婆是被她孙子带去城市里享福的，不会再回来了。”
“虽然舍不得，可是，我又想了想，王婆婆去大城市里生活，和她的孙子在一起，至少有人可以照顾她，也没什么不好的。”凌瑗看了一眼穆深，穆深用时间没有看出她是什么表情，“后来的一次放学的路上，我又一次看到了王婆婆，她和以前一样，坐在一个摇椅上，在门口晒太阳。”
穆深问：“她是想回家住吗？”
“我不知道王婆婆是怎么个想法。”凌瑗道，“不过，村子里的人说……她是被她的儿子和儿媳……‘扔’回来的。”
那个“扔”字，凌瑗刻意加重了语气，穆深同样是一脸震惊。
王婆婆的孙子虽然脾气不好，但至少是孝顺的，知道接她去医院治病，而她的儿子呢，竟然会把母亲“扔”回来，简直是……大逆不孝！
“后来发生了什么？”穆深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个老人。
“后来……”凌瑗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诉说王婆婆接下来的故事，道，“我并不知道，我不知道王婆婆被她的孙子接去城市后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一个快要年过半百的老人，不带假牙，说话不清，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穆深躺在床上思考着，王婆婆一个孩子在家，她那么大的年纪，生活会不会不方便，摔倒了会怎么样，有人会发现吗？他竟然第一次会为了一个陌生人思考这么多。
这一夜，穆深只睡了四个小时，前面的两个小时思考王婆婆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后面的两个小时一直盯着天看，看天从深黑变到半亮再到大亮的一个转变，天一大亮，他就起了床，可是，张阿梅比他起得还早，现在就在厨房为他们准备早餐。
见穆深来，张阿梅小声道：“醒了啊，饭一会儿就做好了。”
穆深看了下被碗扣着的菜，一共有五盘，穆深不知道是什么菜。
没等穆深问，张阿梅道：“只是一份简简单单的早餐，没什么的。”她应该是看出了穆深眼里的惊讶。
张阿梅口中的“简简单单”，足实让穆深感到惊讶，他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夸大的意思，早餐是包子加白粥，菜是一盘土豆丝，一盘豆腐，一盘干豆角，一盘木耳炒肉，还有一盘榨菜。
村里是没有卖包子的，张阿梅是在一大早起来和面包包子，炒菜的，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睡觉，她一点大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直到其他人都醒了，她才招呼着他们吃饭。
饭后，张阿梅依旧是什么都不让凌瑗和穆深干，依旧是一个人把所有的活都揽下。
穆深觉得不好意思了，他以前倒是被人照顾过，不过那是需要给钱的，张阿梅不一样，她什么都不要。
穆深感觉，要是再这么下去，张阿梅家里的食物非要他们消耗完。
穆深悄悄问凌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他又说，“我不是说这里不好，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一直让你妈忙里忙外的。”
“我知道，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就走，她会觉得是她照顾不周，会伤心的。”凌瑗道，“再待几天吧，大不了你就再多给学校请几天假。”
穆深：“……”
“你要是怕没有菜，我们一会儿去镇子里买些回来。”凌瑗道。
“好。”
穆深去和学校请假倒不是大问题，买菜也没有问题，关键是，张阿梅这样一直忙里忙外的，还不让其他人帮忙，实在是……
张阿梅的身上依旧是有旧时女性身上道特征的，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