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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中茧(17)(1 / 1)

“当然,我很乐意。”女人顿了顿,然后继续道:“不过,你知道的,我可是有夫之妇。”

林碎放下翘起的脚,用手撑着身子探近女人,意有所指道:“一个猜不透妻子心事的丈夫,活着不如死了有趣。”

女人消瘦的脸蛋几乎没什么肉,凸出的颧骨甚至有些骇人,手臂上仿佛只剩下皮与骨,即使是最小号的衣裙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宽大,但在林碎看来,她依旧美丽。

“即使无趣,他也是我的丈夫,林小姐这样贬低他,怕是不妥。”女人似是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难道这不是事实吗?若他爱夫人,便不会将夫人囚禁在那高塔之上。”林碎伸手抓住女人的手臂,抬起时露出那遮盖在内侧的密密麻麻的青紫色针孔,“若夫人爱他,便不会设计让他被火烧死。”

女人挣开林碎的束缚,直视她的眼睛毫不避讳道:“人人都杀心爱之人,有人是用难看的脸色,有人是用蜜语和甜言,懦夫大多是用亲吻,勇敢的人才用刀剑。而你又如何知晓,我不是那勇敢之人?”

“爱使人勇敢,这我倒是疏忽了。不过说起来…”林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乖乖坐回椅子后又转了转眼睛,狡黠地像只狐狸,“夫人爱花,应该不会不知道岩蔷薇的特性。你用花杀死了爱人,还真是个浪漫的勇者。”

“大迁徙”时,人类带走的物种种类并不多,目前大多数都是由墙内科研院研发合成的。岩蔷薇这种危险又并不重要的植物,在墙内就只有寥寥无几的资料,知道并了解这花的人就少了。

在末日,没人会去在意一朵花的去向。

女人端起茶杯的动作停了一下,语气淡漠道:“虽然我的名字叫阿花,但并不是真喜欢花的意思,我对那种脆弱又娇气的东西没有兴趣,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花。”

林碎的笑容变得僵硬起来,“这还真是出乎意料…”

“不好听,对吧。”女人见状直截了当地拆穿了林碎藏在话尾没有说出来的话。

被揣摩心思的林碎都懒得再解释,口中念了几遍女人的闺名,突然激动地赞叹道:“阿花...阿花!您的异能可真是厉害,能够将异能覆盖整个异化区,这样的能力即使是在异管局也是少见的。”

女人无奈地轻笑一声,像是在提醒林碎话题转移得有多僵硬,“是吗?多谢夸奖。像林小姐这样为了验证某件无法确定的事实而杀掉同伴的,在这世间也非常少见。

“人家可是自愿献身的。而且,如果不这样做,怎么能见到夫人您呢?”林碎细长上挑的眸子微眯,盯着女人手腕上的红线,心不在焉地回应道。

‘周一,你愿意,为我去死吗?’

‘我有那个荣幸,为你去死吗?’

红发的少年在一簇簇野蔷薇的花架下,亲手将心脏奉上。在这个信仰崩塌与众神死去的时代,他是多么虔诚又疯狂的信徒。

“‘花是死亡的使者,唯有自由才能将它束缚’,在野蔷薇下为您献上生命,就可以触发进入‘庭院’的开关,夫人的要求还真是苛刻。”林碎双手撑着下巴,嘟起嘴地控诉道。

红褐色的液体在白瓷的茶杯里摇晃,美艳而单薄的女人像是吸食血液的鬼魅。她咽下一口苦涩的茶,勾起被茶水滋润的后不再掀起死皮的唇瓣,“苛刻吗?明明只用折断一枝花也可以触发的规则,你却让人家去死,比起我来,林小姐才是最苛刻的那一个吧?”

林碎的指尖在自己面前那杯茶的边沿上划拉了几圈,像是在说笑一般,“折断花枝?怕是还没碰到花就已经被伴生物杀死了。要来见你,下不了一点决心可不成。”

“你下的是别人的决心。”女人直接拆穿道。

“自杀是重罪欸,我可不想下地狱。”林碎挑了挑眉,总觉得自己是被嘲讽了。

女人似是被惊讶到,抬手遮住了微张的嘴,“你还会怕下地狱?”

林碎晃了晃脑袋,将耳边的红宝石晃荡着玩,“人人都有害怕的东西,或是有形之物,亦或是虚无——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夫人。”

“你还怕什么?”女人像是得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具,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我?”林碎将手指向自己。

女人认真的点点头,“嗯。”

林碎干笑了几声,似是思考着,“哈哈哈,我害怕…爱?”

女人盯着她耳边的宝石,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腕上的红线,“显然你已经很久都没有爱过什么人了,我猜,你现在在赌气,对吗?”

“谁知道呢?”林碎耸耸肩,“这个时代,爱人者,人恒杀之。人们高呼无爱皆可自由,把爱当做病毒,似乎这是令人十分不齿的东西。”

“所以你只是不想死?”

“若是没有天大的委屈,谁会想死呢?”

“是吗?原来是这样,我懂了。”女人垂下眸子,并不整齐的短发擦过眼角,惹得她睫毛轻颤。

“虽然有些晚了,但我还是想知道,夫…”林碎咳嗽一声,心中莫名觉得有些焦躁,想了想还是又换了个称呼,“阿花是如何知晓我的名字的?”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真理授予我的权柄——【初始的庭院】,这是存在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地方,虽然只有非常微小的一部分,但它完全由我掌控。所以,你的一切,在进入这个‘庭院’时,就已被我掌握。”阿花说着话,像是在演示一般,脚边的一株花草膨胀长成粗壮的藤蔓。藤蔓像是有意识般,勾起桌上的茶壶,为她面前的茶杯重新沏满茶。

林碎丝毫没有隐私被窥探的恼羞成怒,反而兴致勃勃道:“这么说,阿花知道我是谁了?”

阿花立即掐断了林碎那有可能跑没边的想象,“不必试探我,除了你的假名,其余的我根本无法分辨。”

“哦~是吗?”林碎似是不信阿花的措辞,戏谑地用手敲了敲桌面。

阿花叹了一口气接着解释道:“你的记忆太混乱了,几乎都乱了套,属于你的或是不属于你的记忆都被塞在一个脑子里,而你居然还没崩溃,真不知道该说你厉害还是你早就疯了。”

林碎仰起头大笑几声,那尖锐刺耳的声调像是曾将十字架上的耶稣刺穿的朗基奴斯之枪,“哈哈哈哈哈,末世之下,不疯魔,便不成活。就当你是在夸我咯。”

在末日来临的百年,墙内已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精神病院,存活下来的每个人都是疯子。这是自然的,大约也只有精神病才能在这可怕的世界里活着,但现在的世界也说不上不好,因为几乎没人会有余力去思考正常人是什么样,不正常的人又是什么样。大家只是活着,或是死亡。

“没有人跟你说过吗?比起笑,你看起来更像是在...哭?”阿花伸出食指,按着嘴角肌肉绷出个难看又不好笑的笑容来,“你喜欢把眼泪当做笑话一样吐出来,但你并不开心。”

林碎并不喜欢有人随意揣测她的心思,但她也不是个小气的人,或许,她只是一个神经病。她不再笑了,那像是僵硬在脸上的反复练习千百次的职业微笑并不讨喜,因为她总爱从口头上获得轻松的胜利,没人会觉得那是友善的微笑。但林碎又不会真的哭,凄凄惨惨戚戚的人设从不符合她作为一个疯子的价值观。

所以,她依旧笑着。

“欠债一百亿,我想,任谁都不会开心的。”林碎避重就轻地说着。

阿花却像是跟林碎较上了劲,紧逼着林碎说出她刻意对人隐藏的事实,“你并不在乎那一百亿,只要你想,世上金钱没有你得不到的。”

“金银珠宝财,黄沙枯骨埋。就算得到了,最后还不是黄土一捧。”

林碎端起茶杯,抬手移到桌外,翻转手腕将红褐的茶液倾倒而出,细长的水流落在地上,与脚下的土地水乳交融,只是一秒,便不见踪影。而她却是满意地放下茶杯,重新望向对面阿花的眼睛,“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之一字,左为禾,右为刂,谈拢了以物易物,谈不拢…动刀动枪。总得牺牲什么,才能得到什么。”

阿花对面前与她侃侃而谈的林碎很是好奇,“你呢?你得到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得到。”林碎垂下头,像是在叹息,又像是在悔恨。

“你失去了太多。”

“不过赤条条来,又赤条条去。”

“你倒是想得很开。”阿花被林碎别样的开朗逗乐笑出声。

林碎将双手枕在脑后,悠哉悠哉道:“想不开那就去死咯。”

阿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有些担忧地望着林碎,“你的心脏还好吗?”

林碎象征性地瘪瘪嘴,“似乎不太好。”

“它快碎了。”

“心可不就是用来碎的吗?”

林碎与阿花一来一往,谁也不肯先一步低头,非要在这一张小圆桌上较量出个谁高谁低来。

最后还是阿花先退了一步,放弃与林碎的正面较量,但仍是不死心地问道:“你可知人类之间为何纷争不断?”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天性不被满足,心意或不能相通。”林碎思索片刻后道。

“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天性?”

“我想这个问题您的丈夫钱先生比我更明白。”

阿花像是嘲讽一般勾起唇角,“他明白,所以他死了。”

林碎的眼睛亮了亮,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恨他。”

“没错,我恨他。”恨这个字,阿花咬得极重,犹如最锋利的刀刃,恨不得生生将那钱家先生的皮肉一片片剥下。

“显然,你也在赌气。”林碎找到机会扳回一局。

阿花却立刻否认道:“不,我深爱着某个人。”

“你的爱人?”

“我的爱人已死,因为人人都杀我心爱之人。”阿花掐住左手手腕,将那红绳彻底被覆盖在掌心之中,仿佛这样,不安的心才有了一丝一缕的慰藉。

林碎翘起二郎腿,半是揶揄地说道:“那他说不定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阿花却不生气,反而提起茶壶重新往林碎的杯子里沏上茶,“你在这杯水里看到了什么?”

“我的倒影。”林碎被阿花这一问给弄得有些懵圈,她实在不明白这个问题与她的爱人有什么关联。

总之,大约不会是她林碎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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