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琬琬走出文渊阁时,发现齐君赫站在门前的一块空地上,一身白色里衣,一双黑色长靴。
周围的太监和宫女都在远处看着,不敢靠近。
终于等到苏琬琬出来,齐君赫走到她跟前,问道:“你怎么来了文渊阁?”苏琬琬脑海里闪过刚看过的史书,耐心答了:“闲逛到此处的,要回去了。”
她抬步走了一段距离,看到旁边的宫女太监神色不对,停下转身,发现齐君赫还站在原地。
见苏琬琬在看他,齐君赫抿了抿嘴,“你为什么不带我回去,留我在这里?”
苏琬琬这才发现不对劲,走回齐君赫身前,仔细打量着齐君赫的神色。
发现他的眉眼耷拉着,嘴角抿着,像是在生闷气的小孩子。
这,莫不是和太后的汤,喝坏了脑子。
苏琬琬心中发凉,“周南行呢,为何他没跟着你。”
“周南行……”齐君赫扬眉,“我讨厌他,他监视我。”
苏琬琬这下,心彻底凉了。
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头冲击,苏琬琬眼眶发红地看了他一会。
“走,与我回去。”
这个情况,要赶紧回去见太医才行。齐君赫不动,“你带我回去吗?”
苏琬琬点头,“对,我带你回去。”
齐君赫偏过头,耳上微微发红,有些矜持地伸出手,“好吧。”
苏琬琬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伸到跟前的手,“这是做什么?”
齐君赫有些疑虑,“你不牵着我带我回去吗,如果我走丢了怎么办?”
这是当真烧了脑子,苏琬琬认识的齐君赫绝对不会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
苏琬琬叹了一口气,牵过他的手,开始往回走。
齐君赫不知道在寒风中吹了多久,手冷得像块冰一样,手依然很大,却不像之前那样强制性地要将苏琬琬的手整个裹住,而是由着苏琬琬牵着他,像是牵着一个孩子那样。
齐君赫走在苏琬琬身侧,抬头看天,嘟囔了一句:“这星星还挺好看的。”
苏琬琬心头不知是何滋味,“齐君赫,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齐君赫摇头,“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但是看不见你,我就难过。”
苏琬琬带着人回宫后,先是找来了周南行。
齐君赫看到周南行,就板着脸往苏琬琬身后一退,冷声喝道:“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赶紧给朕滚出去!”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比周南行还高上一点。
苏琬琬无奈握住他的手当作安抚,看着周南行问道:“你也看见了,这如何是好?我可否叫太医?”
太医署基本都是太后的人,若他们见到齐君赫的情况,定会告知太后。
之前只觉得齐君赫限制自己太多,如今他痴了,却彷佛陷入绝境。
周南行的神色很难看,这是他如何都不会想到的。
“叫太医。”
太后知道皇上的情况只会更加放心,而若是无人医治,皇上一直这样,大赵才是完了。
苏琬琬问道:“叫谁?”
齐君赫抱着苏琬琬的腰,有些生气,“为什么要叫太医?”
苏琬琬去掰他的手臂,却越掰越紧,只好抬手顺了顺他的脑袋,“听话。”
齐君赫不说话了。
周南行道:“黄太医。”
苏琬琬摇头,“黄太医现在是太后的人。”
周南行皱眉,想问苏琬琬为何这么说,却压下去。
“即使如此,他亦是最可靠之人。”
黄太医深夜被秘密唤至乾清宫,进了寝殿给齐君赫诊脉。
齐君赫不大乐意,右手牵着苏琬琬,才将左手手腕递出去。
黄太医确实医术高明,诊脉一会便问:“皇上喝过了什么?”
周南行并不清楚药方,只能简单描述症状。
黄太医有些赫然,“在下无法保证能治愈陛下,只能一点点为陛下祛毒。”苏琬琬看着他,意有所指,“黄太医会尽力吗?”
黄太医沉默片刻,跪下身来,“除了那件事情,其余的在下定倾尽全力。”
“下官走后,烦请再请一位太医,太后得到消息安心后,下官才更好为皇上医治。”
周南行没深问“那件事情”,点头,“放心。”
其实不必特意由太医传递消息,今日在文渊阁前面发生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到了太后的耳朵里。
黄太医开了药房后便离开,周南行看着苏琬琬:“如今正是关键时候,我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皇上这边就麻烦苏小姐了。”
齐君赫现在的状态,比起原来其实更好相处,苏琬琬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这孩子还很好哄。
他不爱喝苦的东西,每次有太监端来药汤,就会黑着脸,让人滚出去。
这个时候太监就会寻到苏琬琬,然后由她把药送过去。
齐君赫刚开始脾气还是很好的,喝了三日就彻底耐不住了。
齐君赫板着脸看着苏琬琬,“你再给我灌药,我就不喜欢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可难过了。
苏琬琬给他喝苦药,一点都不心疼他,不像自己喜欢她一样,喜欢着自己。
苏琬琬把药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齐君赫见她真要走了,急忙端起碗把药喝完,然后跑过去牵着苏琬琬的手,十分委屈,“你就仗着我喜欢你,疼你,舍不得你生气。”
说完了,还忍不住加一句,“太过分了。”
苏琬琬无奈答道:“不过是碗药,能苦到哪里去,如何就……”
齐君赫不服:“苦死了!”
“不苦。”
齐君赫气得直流泪,抵着苏琬琬后脑勺就亲了下去,亲了好一会,才抬起头,要说什么又惊觉有些不大好意思,偏过头,“不骗你,是苦的”
苏琬琬有些懵了,“确实有点苦。”
明明痴了,却还是会亲人,当真是性子里带的。
皱着眉,在齐君赫的手背上拍打一下,“不许亲我。”
齐君赫吃痛,却笑嘻嘻的,“知道了,以后喝药了不亲你。”
苏琬琬这才离开。
下次再给他喂药时,顺便要了一罐蜜饯放在他房间,让他喝完药可以吃一颗。
当真是皇上,这身子金贵的很。
却没想到齐君赫吃了蜜饯,又将苏琬琬抱住,垂头闭着眼睛亲了好一会。
亲完就躲开了,“这次是甜的,你不许打我!”
苏琬琬才知道,上次他是以为自己被苦到了,才不让他亲的。
苏琬琬想到什么,问道:“齐君赫,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齐君赫躲在柱子后面,“你我住在一起,哄我喝药,你不是我的皇后吗?”
苏琬琬抿了抿唇。
她试着揣摩齐君赫的心思,“可是我比你大这么多,怎么会是你的皇后呢?”
齐君赫觉得并无不妥,“可是我喜欢你,而且我还会长大,为何不能是呢?”
这话满是孩童的天真,苏琬琬却硬下心肠。
“齐君赫,我不是你的皇后,我也不喜欢你,我迟早会离开这里。”
齐君赫脸上的血色缓缓褪去,眉尾的笑意也没了,从柱子后走出来,想去拉苏琬琬的手,却被苏琬琬躲开。
齐君赫愣在原地,“你生气了吗,那我不亲你了,你做我皇后好不好?”
苏琬琬抬步走远,“不好。”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上痴傻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一时间暗潮汹涌。
乾清宫的宫女却没留意这些,倒是发现皇上和苏姑娘冷战了。
皇上开始自己喝药了,蜜饯也被放到院子里面的石桌上,像是要给谁看一样。
对比起皇上,苏姑娘却很平静,每日与露水一块用膳说话,对频频经过的皇上视而不见。
齐君赫终于耐不住了,他于一日早上穿起龙袍,打算上朝去了。
苏琬琬吓了一跳,在他出门时将人拦住,“齐君赫,你不能去。”
苏琬琬终于和自己说话了,齐君赫有些开心,但是仍旧板着脸,“朕是皇上,为何不能去?”
苏琬琬无法说清,只道:“不能去就是了。”
齐君赫见她着急,心里舒坦极了,趁着机会问道:“你做我皇后,我就不去。”
身边的宫女太监都睁大了眼睛,期待着苏琬琬如何回应。
苏琬琬沉默片刻,“那你去吧。”虽然齐君赫现在痴了才说的这句话,可若是他清醒后再提起,自己就落了口实了。
齐君赫如今的情况很多人都知道了,即使是上朝叫旁人看见了,也没有什么。
齐君赫“哼”了一声,走了。
苏琬琬抱起在腿边蹭来蹭去的囡囡,看着齐君赫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下朝没多久,齐君赫就回来了,将自己关进房门,饭不吃,药也不喝。
太监只好再次求到苏琬琬这里。
苏琬琬端着饭菜和药到门口,“齐君赫,吃饭喝药了。”
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一双修长的手将东西接了过去,然后又关上了门。
苏琬琬只当他还在生早上的气,没有放在心上。
等到了晚上,苏琬琬深夜被雷鸣吵醒,心中控制不住的颤抖,三年前的阴影仍然在心中作祟。
她望向门口,竟发现门前有一道黑影,那黑影高达纤瘦,苏琬琬一眼就认出了是谁。
打开门,齐君赫抱着枕头站在门口,一身宽大的里衣被吹得飒飒作响。
守夜的宫女在一边站着,被下了命令不敢说话。
见到门开了,齐君赫抬起头,露出那一双水光粼粼的眼睛,哽咽道:“琬姐姐。”
苏琬琬心跳都停了一瞬,缓过来后不由暗道:等到他清醒了,可要如何面对这段时间的荒诞。
苏琬琬让他回去,齐君赫摇头不肯。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苏琬琬才心软后退一步,“进来吧。”
齐君赫抹了下眼睛,哭哭啼啼地走进去。
苏琬琬对着那守夜的宫女道:“回去睡吧,今夜雨大,别守了。”
她退回房间关上门,发现齐君赫已经把枕头放在她的床上,面朝床侧躺下了。
苏琬琬叹了口气,房内没有别的被子,深夜了也不好麻烦别人,只能走回床边,背对着齐君赫躺下。
没一会,齐君赫转过身,抱住苏琬琬,弓着腰将脑门搭在苏琬琬的脊背上,双腿扣住苏琬琬的腿,活像个树濑。
苏琬琬闭着眼睛,“你裤腿湿了,别抱着我。”
齐君赫带着哭腔,“那我把裤子脱了。”
“……”
苏琬琬:“不用了。”
困意袭来,苏琬琬快要就着这个艰难的姿势睡着时,齐君赫突然说话了,“琬姐姐,我难过。”
苏琬琬:“别叫我琬姐姐。”
“那叫什么?”身后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那叫琬琬好吗?”苏琬琬沉默一瞬,不知道该怎么选。
齐君赫等不到回应,耐不住性子又道:“我今天好难过。”
“……”
“琬琬,我说我好难过。”
苏琬琬的睡意成功被驱散不少,“你难过什么?”
“今日朝廷上的大臣,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我觉得很难受。”
苏琬琬睁开眼,看着因为闪电忽明忽暗的房间,试图去感受齐君赫的难受。
兴许是真的挺难受的。
苏琬琬温声道:“没事,都过去了。”
齐君赫点头,“好。”
房中安静了好一会,苏琬琬再次闭眼要睡时,身后又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还是难过。”
苏琬琬抿着唇没说话。
身后开始不断发出声音,“睡不着……”
“难过。”
“琬琬?”
“琬姐姐……”
苏琬琬倒吸一气,“那你要怎么样才不难过?”
齐君赫安静一瞬像是在沉思,然后他说:“你转过来好不好。”
苏琬琬困得不行,将身子调转过去。
齐君赫看着对面的苏琬琬,眼睛一眨不眨,“我还是难过。”
苏琬琬不耐烦,“那你要如何?”
齐君赫将人抱紧,吻住女子的唇,“这样……”
“这样就不难过了。”
他不得章法,只会轻轻的压着,舔着,却觉得隔靴挠痒,自己越来越难受。
苏琬琬去推他,他就呜呜地哭起来,将人抱得更紧。
“难受,还是难受。”
苏琬琬心中直叹气,齐君赫现在这个模样,亲吻都不带一丝情欲,他就是单纯地觉得喜欢,觉得舒服。
虽然痴了,但是力气仍在,抱得苏琬琬动弹不得,被迫承受。
齐君赫亲了好一会,虽然仍是浅尝即止,却也高兴得不行。
他从苏琬琬的唇上离开,却一点不肯松开,轻轻笑着:“不难受了。”
苏琬琬累得不行,缓缓睡去。
齐君赫尝到了甜头之后,每晚上都会抱着枕头站在苏琬琬的房前。
刚开始苏琬琬当然不会答应他进门,任凭他如何撒娇落泪,都直接将门关上。
直到后来一日午夜,门外再次刮风下雨,苏琬琬想着他冷了自然会回去,并没有管他。
哪想他真的在门口站了一夜。
第二日黄太医来给发热的齐君赫诊脉时,看着苏琬琬欲言又止,临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道了一句,“皇上如今心太小,生了病身子也弱,还得劳烦姑娘多担待些。”
乾清宫的太监宫女,也看着她,却不敢说些什么。
当夜,当发着烧的齐君赫再次站到苏琬琬的房门前时,苏琬琬无奈叹气,打开门,“你进来吧。”
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转眼间已经过了半月。
这段时间,常有太医来给苏琬琬和齐君赫诊脉。
给太后带回去的消息也基本相同:
苏姑娘的胎像平稳,皇上的痴傻之症尚未有好转的迹象。
太后自然十分安心。
还将苏琬琬召到慈宁宫,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大抵意思是,生下这个孩子,若是龙子,那以后便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苏琬琬自然是点头应下。
从慈宁宫回到乾清宫,一向黏着苏琬琬的齐君赫却没有主动说话,目光幽怨地看了她一会儿,回了自己的房间。
苏绾绾想着,他可能是不高兴自己去见了太后,遣人送了盘甜糕过去,算是安抚了。
齐君赫收了,却一直在房间里面没有出来。
等到了晚上,他又抱着枕头在苏琬琬房间门口站着了。
苏琬琬已经习惯打开门放他进去。
齐君赫在床上躺下后便意外的安静,苏琬琬躺下后,睁眼看着床帐,想起他今日的反常,像哄小孩子一样问道:“今日为何不开心?”
齐君赫不说话。
苏琬琬不打算再问,翻身侧躺着要入睡。
齐君赫的声音,这才幽幽传来:“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苏琬琬说:“荣华富贵。”
“哼!”齐君赫难过地说:“那你是不是也要在她的诱惑下,开始监视我了?”
苏琬琬心中一滞,她不知道齐君赫现在的心智停留在几岁,也不知道齐俊赫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苏琬琬道,“不会,我是站在你这边。”
至少在应对周家这件事情上。
身后的齐君赫突然坐起,然后把苏琬琬也提了起来,抱在怀里,泪水从眼角大滴大滴落下。
“我只有你了。”
“琬琬,我真的只有你了。”
苏琬琬沉默着伸出手,轻轻地拍着齐君赫的背。
想着他哭累了,便会睡了。
也确实如此,不过他睡前,总会向苏琬琬讨要一个东西。
他红着眼眶有些害羞,“我想亲一个。”
苏琬琬直接躺下,“不可以。”
苏琬琬面对着窗外,齐君赫便小心翼翼地下了床,蹲在床前,目光单纯地盯着她,“就亲一下。”
苏琬琬无奈闭眼。
齐君赫缓慢地凑上去,像是在面对珍宝一般小心触碰着。明明是他在主动亲吻着别人,自己却浑身战栗。
齐君赫感受着触碰到的柔软,心有所感,“琬琬,我能进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