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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火炉里炖煮着小米粥,融融火焰驱散寒意,清香的气息弥散在屋子里,婴儿的哭闹声里,两位少女都有些手忙脚乱。

“不哭,不哭……”虞洁抱着孩子头疼不已,她反复哄着,但在最初的安静之后,婴儿始终嚎哭不止,声音断断续续的,令人揪心不已。

“他这是饿了呀!”温楚楚焦急地守候在炉子边上,“再等等!很快就熟了!”

因为这户人家突遭劫难,乱兵们却对他们家中储存的柴火不感兴趣,任凭它们零散地落了一地,此时正好用来生火。

这个锅炉也是这户人家遗留下来的,虽然破旧,稍作清洗,也能将就使用。

凉州江湖宗派出身的姑娘将头发挽起,显出一派精明干练的气质,她并非虞洁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女,煮粥清扫等事情都是由她完成,唯有在照顾孩子一道上完全没有任何经验。

“温姐姐,你来看。”虞洁忽然出声,她从婴儿的襁褓里摸出了一件事物,凑着光线一看,是一块浅紫色的古玉。

这块玉材质非凡,触手温润,上面浅浅地刻了一个古朴篆文,虞洁认出了那是一个“筠”字。

“松筠有节、冰清玉质。”姑娘熟谙诗文章典,很快明了这个字的寓意,象征着父母长辈们对孩子最美好的期许。

“这是你的名字、你的父母留给你最后的东西么?”她忽然生出了几分伤感,又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悯怀。

这时粥煮好了,滚烫的热气扩散开来,温楚楚用几个陶碗盛好,放在一边,天气很冷,哪怕在屋子里,热粥也很容易就冷却下来。

“也不知道他多大了,能吃粥吗……”

虞洁心里面犯着嘀咕,手上却不停,用洗净的木勺子舀了粥送到婴儿嘴边,孩子或许真的是饿了,狼吞虎咽地吸吮着,很快吸干了整整一勺子。

“这就好了。”虞洁放下心来,她听人说起过,婴儿出生后,至少在几个月的时间里是需要吃奶的,可那得是嫁人后生过孩子的妇人才有,除非……

少女忍不住瞧了温楚楚一眼,连忙又在心里摇摇头:温姐姐看起来那么潇洒不羁的一个人,又是心气高傲的英武游侠,怎么会轻易嫁人呢?

——唔,说起来,自己的未婚夫婿暴亡,以后的婚事归宿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然而,连同那位尊贵的独孤皇后在内,这洛京城里的名门贵女、宗室公主,又有几人能够真正得偿所愿,嫁了自己最中意的郎君呢?

一想到这里,虞洁难免黯然不已,温楚楚的声音适时响起:“别愣着了,快给他喂粥呀!”

孩子哭闹的声音把虞洁从沉思中惊醒,她忙不迭地舀着粥喂给他,却又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

温楚楚叹了口气,这姑娘倒是没有想象中高门贵女眼高于顶的臭脾气,甚至可以说过于温顺了,却又像是不染尘世的仙女一样,与她这样的底层江湖武人之间存在深深的隔阂。

……她们所想要的、所担忧的,从来都不同,她们并不是一路人,只是机缘巧合之下,偶然成了同行者而已。

喂完了粥,婴儿终于不再哭闹,他安安静静躺在竹篓里,不一会儿沉沉地睡去了。

之后才轮到两个少女,她们的食物是李谌与他的部属随身携带的军粮,粟米与麦粒混着豆豉盐酱,粗糙硌口而齁咸,令人难以下咽。

即使是温楚楚这样习惯了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人也难以适应,她抬眼看见虞洁苦着脸:“他们离州人就吃这种东西吗?”

——那也实在太艰难了!她想。

“倒也不是。”温楚楚摇头,“应当只是出征时的军队配置。行军作战时,以补充将士体能为最要紧之事,至于口感……反而并不十分重视。”

“哦。”虞洁点点头,将硬邦邦的饼子咬了一口,随后几乎要哭出来了。

温楚楚叹了口气,将刚才煮粥的锅炉取来,把粟米饼子掰碎了,连着水熬煮成一锅糊糊,这时候虽然味道依旧感人,但已经可以勉强入口了。

“……还是很难吃。”虞洁作出了这样的评价。

温楚楚难得地没有反驳她,只是摇着头,小口小口吞咽着粟米糊。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低低地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嗯?”虞洁不解地抬起头。

“你见过饥荒时的场景吗?”温楚楚撩起了垂落到鬓边的长发,冷艳的眉眼之间是莫名的忧伤,“凉州边境连年征战,凋零残破、食粮稀缺,每遇灾年,总有人饿得失去理智,树皮、泥土、石头,什么都吃,连……死去之人的尸体也不放过。”

——而濒死之人骨瘦如柴,绝望地倒在无边无际的大地上,却再无人理会,最终被碾作尘土,灰飞烟灭。

温楚楚寥寥数语,勾勒出了一副世间极惨烈之景,虞洁仅只是听着,就已觉毛骨悚然,胃里更是一阵翻涌,几乎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自从洛京成为大魏王朝的都城以来,至今七十多年里,洛京城里权贵云集,从来没有出现过温楚楚说的那种可怕场景,深闺宫禁里的姑娘当然也下意识地以为别处的人们也与自己一样,但这回的遭遇与见闻却清楚地告诉她:这个世道其实很残酷。

“……我不是要指责你什么。”温楚楚看着虞洁的眼睛,不知怎的,她瞧见那双好看的修眉,还有其下明镜般的目光,便忍不住一阵心虚。

“只是想请你记住,在这个纷乱之世、有些人仅是活着就已竭尽全力了。”

虞洁低下头去,明明温楚楚言语不重,她却莫名愧疚,就像平日里的锦衣玉食、纸醉金迷,都变成了那些死在饥荒中的人们的尸骨,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门外有脚步声响起,轻快而迅捷,然后是敲门声,虞洁过去开了门。

“啊!”她吃了一惊,惊讶地望着站在门外的李谌。

年轻的将军卸了甲,也没有戴头盔,一身玄色的筩袖军服衬得他身形修长挺拔,头发用巾帻简单裹起,清爽明朗,如松风流过庭前。

他的腰间佩着一把直刃长刀,隔着鞘也能感受到那久历沙场的铿然冷意,那是铁与血被战火熔铸锻造在一起的杀伐气息。

然而当少年平平淡淡站在门口时,给人的感觉却只是温和从容的邻家兄长,而没有半点凶戾与冰冷。

“打搅二位姑娘了。”李谌行了一礼。

和温楚楚不一样,少年毕竟是出生北方重镇将帅世家的子弟,这样的家族武风固然昌盛,基本的礼数却也不缺。

“……将军?”

“虞姑娘叫我名字就好。”离州人久居边地,气质亦如烈风自由,对称呼上的事情并不十分看重。

但虞洁却不能不在意,她犹豫了一下,觉得称呼表字或许是一个不错的选择:“那么……守约公子?”

“都行。”李谌进了屋,瞅了瞅正在熟睡中的婴儿,露出了笑容,“在睡觉呢?”

虞洁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经意地嘴角微微上扬:“是呀。”

她好半天没有听到李谌的回应,转眼朝他望去,少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出神。

虞洁进屋时稍稍作了修整梳洗,换下了那身材质非凡、却沾满了尘灰泥沙的素白衣裙,穿上了从附近一户人家找到的粗布衣服,又把凌乱披散的头发挽起、用布条简单地束好,虽然依旧处于落魄之境,却已如夏日青荷初绽风姿。

她原是洛京最美丽的少女,明眸清澈如秋水,飞尘土灰难掩冰肌雪肤、天然丽色,这时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凭空生出云华流彩,满室生辉。

温楚楚轻哼一声,低低说了一句:“哼,男人……”

虞洁反应过来,面颊浮起一片绯红云霞,她往后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鹿:“……守约公子?”

少年看见女孩儿眼里的戒备与惊惶,垂下眼睑:“在下失礼了。”

虞洁迟疑着站在那里,一时竟然不敢直视他的目光。

李谌又对温楚楚微微欠身致意,但这冷艳骄傲的少女却不像虞洁那样给他面子,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李谌似乎满怀心事,没有计较这些。他锁着眉,随意坐在一处尚算干净的地面上,长刀被他脱下,连着鞘横置膝前。

虞洁慢慢地挪步过来,浅浅跪坐在一处案几旁边——说是案几,其实也不过是几块大木板钉在一起的物件,供人放置东西。

虞洁旁边是温楚楚,有这个救命恩人在,她才放心很多。

这里实在太过简陋,几人也没有过分寻求那些复杂琐碎的礼仪,李谌稍稍沉吟,径直问:“虞姑娘是从洛京来?”

他记得前日夜里初相见时,这少女便心急如焚地恳求他送自己回洛京去,再看她出尘气质与绝美姿容,显而易见是某位出身高贵的女子,只是不知道为何落难至此。

“……是。”虞洁的声音细若蚊蚋,她很少有与陌生男子独自相处的经历,这时候虽然有温楚楚陪坐在一边,心里面依旧时不时地一阵慌乱。

“我想打听一个事情。”李谌没有洛京贵族那样寒暄半日反复试探的习惯,大概是在军队里待得久了,他的言语风格亦如挽弓发箭,雷厉风行,“如果姑娘知道,还请不要隐瞒。”

“公子请说。”虞洁想,他莫不是要问洛京城里的军队防卫消息吧,可是自己久居深宫,对此一无所知,那又该怎么办呢?

出乎她的意料,少年沉默了一阵,声音忽然变得有些低沉:“虞姑娘知道李询、李伯言这个人吗?”

虞洁一怔,莫名的紧张与慌乱之意在心里一闪而过,她忍不住捏紧了裙角,感受那粗麻葛布的材质将细嫩手指刮擦得生疼。

“……没有。”虞洁轻轻地说。

——她说了谎。

温楚楚几乎在瞬间作出了这样的判断,她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但见李谌眉毛微微一扬,似乎也察觉到了虞洁语气里的些许不自然。

这少年展现出了超乎常人的敏锐,温楚楚不动声色地问,一方面为了转移李谌的注意力,一方面也确实有些好奇:“这个人很有名吗?”

李谌摇头:“不是。”

“莫非他是洛京的哪位王孙贵胄?”

“……也不是。”

不等温楚楚继续猜下去,李谌已说出了原因:“永安元年,东海大都督杨思安起兵作乱,今上震怒,于是诏令四方镇帅遣送子嗣质于洛京,一旦谋叛、即行诛杀。”

他顿了顿:“伯言兄长……就是我们晋原镇留在洛京的质子,被天子封为侍中、无律县侯、武卫将军。”

“啊?”温楚楚下意识地说,“原来是人质……”

她忽然觉得不妥,连忙又解释:“不过既然是晋原李氏子弟,又是在洛京天子的眼下,总不至于过得太差?”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李谌凝视着锅炉下的火焰,“可是半个月前,我听说他死了。”

他这话的信息反转太大,温楚楚一时愕然,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却听李谌已经继续说了下去:“我与伯言兄长十年不曾相见。十年以来,我们远在晋原,对他的处境却所知甚少。如今阴阳两隔,人世伤怀,莫过于此……”

“守约公子……”虞洁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状态下的李谌,他神色淡漠,面上也并没有表露出强烈的悲伤与哀戚,言语也平淡得像是悠悠白云流过青空。

但越是如此,两位心思细腻的少女越是能感受到他平静外表下的风暴,那如火焰如怒潮的炽烈情感,却没有倾泻挥洒在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面前。

“今上传书致歉,说伯言兄长是出门射猎时落马暴卒,但……我不信。”

李谌摇头,屈指在刀鞘上一扣,发出微不足道的一声闷响:“伯言兄长是晋原李氏的子嗣,出生边地、擅长骑射。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么会轻易落马而死呢?”

他最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信。”

三个人同时沉默下来,一时间心思各异,谁也没有说话,只有燃烧的木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睡在竹篓里的婴儿忽然大声哭叫起来,打破了压抑的氛围,李谌把佩刀握在手里,无声起身,他站在那里,落下阴影,将虞洁笼罩其中。

女孩儿微不可见地轻轻一颤,不敢抬眼去看他,她知道李谌心里已经有了疑虑,几乎是刻意地安抚着哭叫的孩子。

“如果虞姑娘知道些什么事情,例如伯言兄长在洛京和什么人结了仇、有了过节,还望实言相告。在下感激不尽。”

李谌扶刀而出,没有再去看虞洁。

等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听到虞洁忍不住问了一声:“守约公子……与那位李询将军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大哥。”李谌停下了脚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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