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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1 / 1)

“将军,我们有麻烦了。”纪凡审讯完了乱兵,相比貌不惊人的谢超,他摘了头盔以后,反而才更像是与洛京风流贵公子类似的俊美人物。

但此时他紧锁着眉,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我都问了,禁军确实战败,中护军大将军刘金虎已从太华之野撤军,回防京畿。营中军心大乱,像这样的逃兵、乱兵与日俱增,不知其几……”

“这个刘金虎真是一个废物!”

纪凡忍不住露出鄙夷之态:“洛京十二卫禁军,我记得每卫都有一万主战精锐,刘金虎带六卫禁军迎战扶风军,算上辅兵已经超过十万人了,却被人数仅当其半的扶风军打得大败亏输……”

“刘金虎呢?”李谌忽然打断了他,“他如今在哪儿?部下还有多少战力?”

“不知道。”纪凡叹了口气,“这些人都是身份低下的逃兵,对上面的军情细则所知不多……但是将军,我们该回营了!”

“苏公驻军上阳渡,逡巡不前,实为敌情难测,不愿徒然为人火中取栗。”公孙甫接话,“二公子,回营从长计议吧!”

李谌摇头:“这回外出巡查,是我自作主张,舅舅原本不允……但既然出来了,又岂能空跑一趟呢?”

“扶风军多,众逾五万,而我军只有一万二千,这一仗不好打。”纪凡劝说,“苏公正为此心烦,终日忧心忡忡,将军就不要给他添堵了!”

公孙甫也劝:“如今我们只有三十骑,又身处不测之地、面临两难之局,二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还是不要居于危墙之下的好!”

“唔……”李谌环视诸人:“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吗?”

“我只是一介武夫,将军怎么说,我只要奉命行事就是了!但……”

谢超漫不经心地用一块布擦拭着大槊,长槊的锋刃倒映在眼中,寒光烁烁——

“二公子曾经说过:谢子义持槊,李守约持弓,纵使敌人有百万之众,又有什么好怕的!”

“说得好!就是这样!”李谌霍然起身,眼中神光闪烁,竟如出鞘之剑,锋芒令人难以逼视——

“行军作战,哪有不危险的?阿耶与舅舅是奉了皇帝的诏令来解围平叛的,眼下敌情未明、战局混沌,冒险是必要的!”

李谌将那把巨大的长弓握在手里,屈指轻弹,弓弦嗡嗡轻鸣:“上马吧,各位。先去前头那个村子修整一番,然后我们再商议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李谌只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但他似乎在这些骑士中颇有威信,言语一出,自有威严从容,于是众人无不应声允诺,连始终提出异议的纪凡也不例外。

几个乱兵被纪凡审讯过便处决了,没有人提出意见,他们检查过自己的装备,随时待命。

“那么将军,这两个女子怎么办?”公孙甫指着两个姑娘。

“……别看了,他们一定在头痛要怎么安顿我们。”温楚楚伸出手在虞洁面前晃了晃:“还看呢?”

虞洁如梦初醒,收回目光,忽然有些羞赧的意思:“啊,温姐姐你说什么?”

夜里小睡之后就是长时间的奔逃,此时两位少女都已经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尤其是虞洁,她此前从没有这样拼命地跑过,现在坐倒在这里,只能感到寒冷的风魆魆地从身边掠过。

“你听到那个将军的名字了。”温楚楚淡淡地说,“出身晋原,又是姓李,很明显是晋原李氏的族人,或许还是那位李大都督的子侄之类的人物……”

晋原李氏……吗?

这是虞洁第二次从温楚楚口中听到这个词语了,她却对此没有多大的感触,只知道那是大魏八大军镇中的一支家族势力,镇守洛京北面的离朔二州,其余别无所知。

但由于先前那被救的经历,此时她对晋原李氏不乏好感。

“温姐姐……”虞洁看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你对晋原李氏有意见吗?”

“没什么意见,但也没什么好感。”温楚楚瞥了她一眼,“晋原大都督李操在二十年前与朔方诸部交战,为了整合内部,曾下令大力打击治下宗派势力。我们的宗派损失惨重,不得已西迁青海。”

“呃,这样啊……”虞洁哑然,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下意识地又去看那个风采卓然的少年,“啊,他们过来了!”

“我们要动身起行了。”李谌已戴上了盔胄,但还没有覆上铁面甲,他牵着马,赤色翎羽随着脚步在风中一点一点地抖动,“两位姑娘有什么打算?”

前日是在晚间,火光与夜色交错,虞洁看的不是很真切,此时白日里离得近了,才瞧见李谌的战马高大神骏,浑身是青黑的纯色,而没有一根斑白的杂毛。

“它叫‘青骓’,是我的袍泽与兄弟。”

李谌注意到了女孩儿的目光,抚了抚青骓的鬃毛,青骓打了个响鼻,望着虞洁,少女竟从它的眼中看到了几分灵动。

“将军能送我回家吗?”虞洁扬起好看的细眉,冷风拂开她长长的乌发,流露出一双清澈的眸子。

少年恍惚之间有一瞬的失神。

“实在抱歉。”他第二次拒绝了女孩儿,甚至连理由也没有一点变化,“我们还有要事在身。”

温楚楚终于忍不住了,她冷冷地说:“何必问他?这些王孙贵胄、高门公子不都是这样的么,眼里都只有建功立业,哪里有过他人的死活了!”

“你说什么?”公孙甫大怒,骑士们听出了少女言语中的讥讽,莫不愤慨。

李谌没有发怒,只是稍稍一怔,随后放声大笑。

他看了这眉眼颇为冷艳的赤衣女子一眼,也不作解释,转身乘上了青骓马。

“将军,让我来教训她……”

“公孙!”李谌在马上喝道,“天下舌锋何如行止,我们这样要做大事的人竟连一句言语都容忍不了么?”

公孙甫默然不语,李谌又转而看向虞洁与温楚楚,将手一挥,骑士们牵出两匹随行备用的马。

“前面有个村子可以歇脚,两位姑娘可以去那里稍事休憩。”

温楚楚纵身跳上一匹马,挑衅似的瞥了李谌一眼,冷哼一声。

晋原不愧是北地重镇,战马优良,仅是这样一匹备用马,就已是她在凉州见过的上品了。

虞洁却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马儿萧萧地轻鸣,鬃尾拂过她的眼前,女孩儿站在高大的马头下,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唔,不会骑马?”少年叹了口气,“真麻烦……”

虞洁一阵委屈,正要解释,例如说自己以前是学过骑术的,只是那时候骑的都是阆苑里专人培养的温顺小马驹,而不是这样高大威猛的战场坐骑……

但姑娘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李谌抓住了她的手臂,她浑身一轻,一声尖叫堵在嗓子眼,等到反应过来时,竟然已坐在青骓的鞍鞯上了。

身前是少年宽阔坚实的肩背,隔着厚重森寒的铁甲,也能感受到铠甲下的身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灼热的活力与生机。那是远不同于洛京公卿子弟那清贵华雅的炽烈与奔放,像是永不熄灭的火焰,迎着冷风猎猎燃烧!

“啊,你……”虞洁羞不可抑,长这么大,还从未与陌生男子这样亲近,她试图提出异议,但李谌拉动马缰,青骓嘶鸣,疾驰如风:“抓稳了!”

无形的、巨大的惯性力量让虞洁猛地一惊,下意识地抱住了李谌,接下来恍恍惚惚的,像是在云端之上,身边景物快速变幻,她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过了多久,青骓停了下来。

李谌跳下马,身后骑士们随行着而来,他看见那个赤衣的冷艳女子咬着牙落在最后面,但还是奋力地跟了上来,脸颊已经被风吹得通红。

倒是个要强的女子。李谌失笑,随后又转而看向还在马背上怔怔发呆的姑娘:“怎么还不下来?”

虞洁反应过来,大为困窘,她小心翼翼地在高大的骏马上挪动着,青骓不耐烦地喷吐出一道白汽。

等到少女用一只脚踩着鞍鞯旁边的马镫、慢慢地把另一只脚移动着过来时,她忽然腿脚一软,整个人侧向地上倒去。

但虞洁最终没有落到坚硬的地面上,一双稳健有力的手臂及时托住了她,虞洁倒在李谌的臂弯里,抬眼就能看见铁面具上镂刻鬼神的痕迹。

能轻易张开强弓的手臂沉稳而毫不动摇,虞洁从心底里感受到了巨大的羞意,她试图说什么来缓解尴尬,但李谌一言不发,把她扶稳在地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前方,没有再看她一眼。

虞洁看不到李谌的脸色,但也隐约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如原先的热切如火,疏忽之间,凝结成冷冽的寒冰。

她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顿时也愣住了。

入眼是一具腐烂的尸体,横陈在空地上,空气里传来令人不适的腥臭气息,令人恶心欲吐。

再往里面,倒毙的尸身一具接着一具,陈列在空地之上、屋舍之间、田地之中,众人同时沉默,他们看见了被砸碎的门户和仓储,里面任何值钱的东西被洗劫一空,有的尸体双手紧紧地抓着半匹布帛,然后他被一把锋刃刺穿喉咙。

白发苍苍的老朽、衣着朴实的男男女女、连同几岁大的孩童与尚在襁褓里的婴儿,都扭曲着死在了这里,无一幸免。

淤积未化的雪、凝固发黑的血、满目疮痍的狼藉、死不瞑目的尸体,交糅着混合在一起,蛆虫密密地在周围爬行着,这是虞洁看到的景象。

这里本该是洛京城外一个颇寻常的村子,田垄开阔、屋舍俨然,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像是宫中的夫子们授课时所讲述的那样,百姓承蒙圣天子的恩泽,生生不息。但如今已成为地狱。

少女腹部一阵不适,猛地跑到一边呕吐不止,温楚楚扶着她,柔声安慰着。

虞洁眼前出现一只手,李谌递过来一个盛满水的皮囊,她连忙接过来往嘴里灌,冰凉的刺痛将恶心的不适感强自压下。

“天气这么冷,这些人死了已有一段时日了……”温楚楚虽然也是脸色发白,但比虞洁好多了,此时看着这样惨烈的一幕,也是忍不住反胃不已。

“禁军昨日才兵败,怎么会……”虞洁低低地说。

“小姑娘。”她听到李谌身后,那个叫纪凡的骑士冷冷地说,“你不会以为只有溃败的乱兵才会干这些事情吧?”

他作出了判断:“扶风军的兵锋尚不至于抵达这里,应当是禁军出征时缺乏约束,将校默许军士行此恶事,以维持士气。”

就像是一道雷电击中了虞洁,她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我也是洛京人。”纪凡冷冷地说,“我以前就是左龙韬卫的人,禁军的军纪,我比你清楚。”

虞洁茫然,不知所措。

如果是这样的禁军,真的当得起洛京公卿们吹捧的“国之羽翼”的名声,真的能够承担护卫天子、安定社稷的重任吗?

或者说,这样的军队,与禽兽相比又有多大的区别呢?

她不得而知,不寒而栗。

“好了,不必说了。”骑士们听见少年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人死入土为安,把他们都安葬了吧。”

没有人提出异议,骑士们用锋利的长槊掘开田里的土地,尸体被一具一具地拖到土坑里,掩埋、葬下。

整个过程中李谌并没有端坐着,他亲自与部属们一起劳作,不顾脏污与腥臭,一众骑士们也都奉命遵从他的命令,并不觉得做这样的劳力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两位少女静静地站在一边,却都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

虞洁忽然发现自己还攥着李谌的水囊,犹豫着想去还给他,却听有人大喊着:“还有人活着,二公子,还有人活着!”

……那是一个被装在旧布与竹篓里的男婴,放置于偏僻的角落里,砸坏的水缸碎片、断折的房梁凌乱地散落开来,将这处地方遮盖得牢牢的。

只顾着劫掠与屠戮的军士们显然无暇注意到这里,这里也因此成了这个孩子最后的生机所在。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断绝了生机,只有当李谌把手指探过去时,能感受到那微弱的气息。

“这不对啊,这个村里的人已经死了快有一个月,这个孩子怎么还能活下来……”

少年抱起婴儿,公孙甫看见不远处两具有些不一样的尸身,尸身上没有蛆虫,似乎死了才过不久,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都是容貌清秀,想来是一对夫妇。

“他们不是这个村子的人。”李谌冷静地猜出了事情的原委,“禁军出征时洗劫了这里,无一生还。扶风军击溃了禁军,溃兵逃回时残虐周边,这对夫妇正好带着孩子经由此过,奋力将孩子隐藏后,不幸……”

他说到这里,孩子似有灵犀,哀哀地哭嚎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如风中火苗,随时会熄灭。

李谌难得地露出了仓促之态,他手忙脚乱地安抚着婴儿,能挽强弓射杀虎豹的双手慌乱不已地摇来摇去,骑士们窃笑着,打破了原先灰败的气氛。

“你们别笑,别笑了!快来搭把手,子义、公孙、普安……”

被他点过名字的谢超,公孙甫,纪凡三个人面面相觑,都默契地退了开来。

“给我!”温楚楚终于看不下去,把那婴儿接了过来,孩子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少女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

“我来试试吧。”虞洁忽然出声。

于是婴儿又被送到了女孩儿手上。

孩子并不沉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被虞洁轻易地抱在臂弯,他眨巴着眼睛,竟停止了哭叫。

虞洁能感觉到少年的目光投了过来,带着几分惊讶,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我的阿弟一起玩闹,大概对于安抚小孩子有一些经验。”

“很好。”李谌说,“那就有劳……嗯,姑娘怎么称呼?”

直到这时候他才想起问女孩儿的名字,姑娘不悦地瞟了他一眼,声音轻细得像是风中的呢喃:“我叫虞洁。”

“……那这个孩子就交给虞姑娘了。”李谌说,安葬过村民与那对路过的夫妇后,骑士们又清理出了几间屋子,可以供人稍作歇息。

两个少女被分在一间,照顾这个救出来的婴儿,骑士们还从几家屋舍的暗窖里搜罗出了一些小米,可以煮成粥后喂给孩子。

琐事处置妥当之后,李谌与几位亲从骑士来到一间屋子里,开始正式商议此后的路线规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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