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起离开小宝爷奶的房间,但对面的那间屋子在里边上了锁,打不开。
她敲门,没人开门。
继续敲,张越和张可可在门里吼:“你今天晚上找别的地方待着去!”
林起哐哐锤了几下门:“开门!”
“不开!”张越走到门后,抵着门,“谁让你逞英雄,那就好好在外边待着。万一你这会把什么东西招来了,开了门我们就是瓮中的鳖,一个也跑不掉!”
“再说,就你和这家人走得最近,谁知道你有没有什么问题。就你善良,就你好心,那你就在外边好好待着呗。”
里边应该有人在劝,听不清说什么,只有细碎的说话声,还有张越的大嗓门。
“凭什么要给她开门,今天晚上什么状况都没看见是吧?”
“她死了那是她运气不好。”
“死一个总比死一窝强。”
过了会,里边彻底没了声音。
林起默了一会,这情况她确实没预料到。
在法治社会忙着工作赚钱,都是跟体面人打交道,弱化了她对真实人性的感知,也丧失了一些对危险的判断能力。
不过硬要讲,他们为了自己的安全,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但,该记的仇还是得记。张越,她记住了。
估计是没听见林起的动静,木板门被从里边敲了几下,张越的声音又传出来:“别在门口站着,快走,别把不干净的东西引过来了!”
林起:“……”好得很。
她转身,小宝还跟在她身后,过道里没有灯,光线更暗,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姐姐,要来一起看电视吗?”
也不是不行,刚好林起也没想好上哪待着。
小宝太爷爷看电视的屋在房子的另一侧,从这头过去要穿过客厅。
客厅里的血迹新鲜味浓,大门已经栓上了。林起琢磨自己要是遇着危险往外跑,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宝拉着林起的手,一蹦一蹦的,像哼歌一样唱成不成调的词:“太阳下山啦,门被锁住啦,妈妈在哭呀,柜子里好黑呀!”
林起想起小宝是死在衣柜里的,侧头看她:“……小宝,是妈妈让你藏到柜子里的吗?”
“嘘!”
小宝短短胖胖的食指放在小嘴巴上,眼睛眨呀眨:“我听见妈妈在哭,我从柜子里跑出去找她,妈妈让我躲在她的柜子里,不可以出声,千万不可以。”
三言两语描绘出的场景令人窒息,林起静了静,想再问,被小宝牵进太爷爷的电视屋。
头发花白的老头是十足的电视迷,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有人进来眼皮都不带动一下。
电视上电视剧一直是他们到这第一晚播放的那集。
林起心情有些沉重,转眼看见墙上日历本上的小花,问头顶扎着小揪揪的小宝:“小宝,那朵小花是你画的吗?”
小宝挺着小肚子一脸骄傲:“是我画的!妈妈说我画得很好看呢!”
林起竖起大拇指:“确实好看呢,小宝很棒!”
“那小宝能不能告诉我在这里画个圈圈和小花是什么意思呀?”
“妈妈说是小宝的生日。第一次见到姐姐的那天,妈妈跟我说小宝的生日还有,还有,”小宝扣手指:“还有,七,八…哎呀,数不清了。反正马上就快要到小宝的生日啦。”
“那小宝知道我们到的那天是几号吗?”
“奶奶那天说初二,月亮只有一丝丝,跟个弯弯的镰刀一样,奶奶还说过几天要带我去摘橘子。”
初二,跟二十二号差的可不止几天,不过老一辈一般记日期习惯记农历,林起比照日历,农历九月初二,是公历十月十四号。
到二十二号有八天。
他们已经连续回来了三个晚上,已经过去了四天,如果说他们认为时间还在正常流走,那今天应该是十月十八号。
距离二十二号还有三天,不算上今晚也就是还有三个晚上。
“生日的时候奶奶会给我煮荷包蛋,还会放红枣,甜甜的。”
“奶奶还说这次会给我煮五个荷包蛋呢!我要全部都吃掉,爸爸说吃掉了以后我就能长得比他还高!”
小宝前还在童言童语分享她的快乐,后一秒突然变了脸色,急急把林起拉到角落的一个立柜前:“姐姐快藏好,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他们找不到的!”
小姑娘人小劲可真不小,一把把林起往柜子里推,看她进去了合门要走,林起一把拉住她:“你去哪里小宝?”
“妈妈会哭,我要去找妈妈,姐姐不要怕,我的小熊会在这里陪着你。”
脸上一团稚气的小姑娘此时十分安定人心,她匆匆合上门,林起只来得及看见她迈着小短腿跑远的背影。
门缝里透进来最后一丝光让林起看见了小宝的玩具熊,它靠在衣柜另一边,黄色的茸毛熊,黑眼睛,和小宝一样亮晶晶的。
小宝说他们。
难道是团伙作案?
密闭的柜子里黑漆漆的,她视线无处可落,只能定在空气中某一点。
黑暗的柜子像平静的深湖,呼吸声和心跳声像落入湖中的石子,带动波纹一圈一圈被放大。
但外边没有动静,只有电视剧里人说话的声音和老式电视的轻微滋啦声。
原来电视声音开得这么小。
外面在发生什么?
是小宝他们的死亡重复吗?
重复被人砍杀的过程吗?
头碎骨裂,开膛破肚。
林起在黑暗里捂住眼,想不顾一切尖叫。
手腕上的桐花手串跟着她的动作轻晃。
她摸到那只跟她在黑暗中孤零零相对的小熊,绒毛表面老化的毛有些硬。
小宝一定很喜欢这只熊。
小宝……不行,她待不住了。
林起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柜子的门,蹑手蹑脚落在地面上。
屋里一切正常,小宝太爷爷还在看电视,眼睛映着电视屏幕发着五颜六色的光。
屋外悄无声息,东西很乱,地上有血,她分不清这是之前就在这的还是新添的。
但地上还没有出现尸体。
小宝妈妈的房间就在对面,房门紧闭,仔细听能听见泣音,像是努力捂住嘴巴但还是从指缝里跑出来的声音。
现在还没出事。
林起四下张望,边轻轻敲门:“小宝,小宝。”
很快门打开一条小缝,一只小手把林起拉进去。
小宝用气音问她:“姐姐你怎么到这来了?这里很危险。”
“他们有几个人?我带你一起躲起来。”
“不走、不走,妈妈还在这里,姐姐快躲回去。”小宝回头看了一眼蚊帐里那个哭泣微微抖动的人影,眼珠子黑漆漆,回答林起前一个问题,“他们只有一个人 ”
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叫他们?
林起还要再问,猛然听见了声音。
叮叮当当的,像密度很高的金属在凹凸不平的硬地面上被拖拽弹跳发出碰撞声。
明明关着门,声音却像就在耳边,时轻时重,陡然一下尖锐得让人耳膜发疼。
小宝脸色巨变,推林起出门:“姐姐快走!”
林起被推到门外,房门再次关闭。
耳边依旧有清脆的叮当声,这次听着离得更远,但好似越来越近。
门外不远就是客厅,她站在过道里,看不见客厅两侧,只能看见对面过道和客厅闪动跳跃的昏黄灯光。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有人声在呢喃,下一句又掺杂着怒气吼叫。
四周空空,并没有什么趁手的东西,去别的地方找也来不及。林起只能背靠在小宝妈妈房间的门上,双手空空以一种守护的姿势。
“…在哪呢…”
人声和叮当声渐近,林起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正常呼吸越发艰难。
一个穿着一身黑的人出现在视线里,长头发,她正要往另一边过道走,林起只看见她半个侧身,没有看见脸。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她一直在碎碎念,说话没有调子,平直得好似没有活气。
叮叮当当的声音来自她手里拖着的一把黑色长柄柴刀,厚实坚硬,刀口锋利发白,刀背上还在往下淌血。
她拖着刀慢慢走,一边在打量寻找着什么。
林起屏住呼吸。
这刀,她一点胜算也没有。
她第一次盼着快点天亮。
突然那人拉着刀停住了脚步:“啊,在这里吗。”
林起心脏狂跳,紧紧盯着她的背影。
这时灯光一闪,光线骤亮,她被刺得睁不开眼,等再看,那人已经拖着刀转身,视线直直锁住林起。
林起看着对面人的脸脑袋发懵。
这人怎么,又和她长得一样?准确来说是和她到这时套着的那个外壳长得一模一样。
身高身形和脸,分毫不差。
林起二号拖着刀往这边走,拧着脑袋下巴一抽一抽,面带狰狞怒色,走过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不是…不是…在哪里…!”
他妈的,疯子!
越来越近,林起顾不上样子可能很滑稽,循着记忆摆出搏击的起式,双手屈起摆在眼前。
砍手总比砍脖子和脑袋一刀毙命强。
却不想她扬起手,对面立刻停住,视线落在林起手腕上。
林起二号停住,愣了一会,然后对着林起慢慢牵起邪魅一笑,转身走了。
林起:“……?”
这次她走得飞快,刀身不断在地面弹跳发出高频的叮当声,林起看着她走到张可可他们门口停住,慢动作转身,歪着脑袋对着紧闭的门邪笑,下一秒拿起刀开始哐哐砍门。
刀看着锋利,实际也确实一点也不钝,她手底下木屑齐飞,很快就破门而入。
门内的尖叫声瞬间刺破天。
可能是真的物理意义上刺破了天,在她入门的时刻,黑夜褪去,天光乍泄。
有暖金色的阳光斜斜进来,照亮空气里浮动的尘埃,落在林起手腕上的桐花手串上。
林起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客厅里,房子的大门大开着,地上有杂物和鲜血,还有昨晚她帮忙扶进屋睡觉的小宝爷爷的尸体。
那小宝呢?
她转身去找,小宝妈妈房间的门半开着,小宝倒躺在柜子里,没有了生机。
小宝妈妈圆圆肚皮上咧着猩红的口子,像是在嘲笑她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