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认定米乐这一趟一定是有去无回,沈安望着她手上一直捏着的木牌,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按照米乐的说法,地下室每次只能进一个人,女孩儿在明知米乐这个时间段会下来的情况下还特意拿着木牌跟来,只能是为了搅局,让他们两个都失去资格。
果然,下一秒女孩儿就自嘲地勾了下嘴角:“本来是想着无论怎么样我都会阻止他的,这种钱根本就是拿命来换,但是......”
在米乐吼出那句白血病妹妹之前,她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米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么多的先例,那么多杳无音讯的同事,哪怕他只有十六岁也该意识到了。
有些钱,确实只能拿命换。
他只是愿意罢了,愿意拿自己的命去为妹妹换一张病床。
......她又哪儿来的资格去阻止呢?
女孩儿出神地靠在沙发上,木牌随着她的动作滑下去,落在沈安脚边。由于下面有通铺的地毯,因此并没有发出什么特别大的声响。
但女孩还是受惊般抖了一下,连忙弯腰去捡牌子。
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并不好找,女孩儿摸索了半天,最后终于在沈安脚边摸到了。
温热的指腹碰上微凉鞋面,女孩儿仰起头,这才意识到从刚才开始旁边的人一直没怎么讲话。
“警察......同志?”她不知道沈安的名字,只能试探着喊出声。
沈安身体没动,回应的还算快:“我不是警察。”
“好吧。”女孩儿当然不信,“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为什么地下室每次只能进一个人?”
被沈安顺了近两个小时毛的小狸花这会儿终于从应激反应中彻底缓过来,试图挣脱她的怀抱下去玩。
沈安这次却没有像之前那样随它去,她按住小狸花的后脑勺,轻轻摇了摇头。
小狸花站在她腿上,抬着眼睛和她对视。那双浑圆的猫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幽蓝光。
半晌,见沈安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它只得揣起四肢,不情不愿又窝了回去。
女孩儿看不清她们的互动,只是思考了一下,然后回答:“应该还是为了保密吧。”
虽然这件事在酒吧街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但潜规则之所以加了个“潜”,就还是不能放到明面上公开说的。
地下室每次进一个人只能算是衍生出来的二级规则,在这项规则之上的要求是,不能告诉任何一个人你获得了木牌。
毕竟不是所有离职的就一定是去参加项目去了,有些可能真的单纯只是想走,这样捂住大家的嘴,谁也不知道谁有牌子,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对酒吧和背后的与天生物都有好处。
如果去地下室放牌子的时候撞在一起,就说明互相知道了对方有牌子,因此资格会被全部取消。
可是这样一来事前不让讨论,进地下室的时候很容易因为不知道其他员工放牌子的时间而被迫撞上。于是后台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块白板,白板上有个二十四小时的时间表,大家谁想去就匿名在上面画一笔,不小心被看到了也心照不宣,全当不知情。
女孩儿就是因为看到米乐从白板那边出来,才和他起了争执的。
沈安安静听她讲着,视线虚虚落在前方。
这个房间应该是会客用的,沙发的对面还是沙发,棕色的皮质沙发面微微凹陷下去,茶几上摆着一个烟灰缸,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顺着空气飘过来,仿佛对面坐着一个她们看不见的,正在抽烟的人。
她多看了两眼,沙发面平崭如新,刚才的念头像是凭空出现的错觉。
“喵~”小狸花忽然低低叫了一声。
沈安回过神,蹙眉提起它的后颈:“小孩子别捣乱。”
小狸花不服气地咬了口她的衣角,没再继续发出声音,只是往她怀里埋得深了些。
沈安低头揽住它,过了半晌,又不着痕迹瞥了眼对面。
烟味似乎更重了。
但女孩儿完全没感觉到,沈安偏头看着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人,忽然开口:“不管你有没有资格阻止,他不都已经去不了了吗?”
女孩一愣:“......为什么?”
沈安手搭在靠背上,轻轻勾唇:“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门口有监控,那个监控应该是开着的吧?”
反正她进去的时候监控亮着红点,肯定拍到了,就是不知道背后有没有人实时在看。
女孩儿脸色微变:“可......之前是有员工撞上但是没被发现的情况的......”
沈安上挑的眼尾溢出笑意,声音轻浅:那谁知道呢?”
她直起身,往女孩儿那边靠过去去,等把人逼到沙发角落,才贴着耳朵低声问:“你猜......主管会不会站在外面等着我们出去?”
女孩儿打了一个寒颤,抖着手把她推远:“你、你干什么?”
“没什么,逗一下你而已。”沈安顺着她的力道往后挪,“最后一个问题。”
“米乐之前有个同事,你们都管他叫哑巴,他失踪了之后,他爸为了找他在清乐街被车撞死,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沈安直视着女孩儿的眼睛,看着她的目光从茫然,怔愣,再到一片混沌。
良久,女孩儿点点头,捂住了脸。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啜泣起来,声音压在手掌里,压抑着崩溃。
“哑巴去了两个多月,他还有猫,不可能不回来......那里真的不能去......米乐......我真的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他妹妹活不下去的,我们都知道妹妹活不下去......我们都知道......”
她抓着自己的头发,指甲陷进肉里,哽咽地重复着:“......我们都知道。”
沈安从身上摸出一张纸,在递出去时,收获到了一声支离破碎的谢谢。
她垂下眼帘,遮住自己眸底深处无波枯井般的平静,自觉沉默。
房间外无声无息,主管不知道走了没有,整个空间除了压得极低的哭声,什么都听不到。
沈安有些无聊地移开眼,视线落在女孩儿斜后方的书柜上。
书柜很扁,里面放的全是一些肉眼都能分辨出来的空壳书,看起来华而不实,顶多算得上是房间内的一件装饰品。
沈安盯着书柜看了很久,然后伸手把小狸花举起来:“想下去玩?”
小狸花:“......喵?”
沈安自顾自点头,松开手:“去吧。”
她指着书柜的方向,小狸花虽然不理解,但还是头也不回地跑到书柜那里,勾着柜子棱角玩起了攀岩。
女孩儿哭了很久,等她稳定住情绪,已经过去了快半个小时。
期间沈安一直耐心陪着,该递纸递纸,该噤声噤声,搞得女孩儿都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啊。”
“没关系。”沈安把责任揽下来,“是我提起这个话题刺激到了你。”
“只是压抑得太久了而已。”女孩儿抹掉眼泪,自动脑补出沈安是查哑巴的失踪案查到了这里,更加肯定她是警察了。
“您是想知道哑......刘卓的事吗?我可以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连敬语都用上了。
沈安乐意至极:“感谢。”
“其实刘卓和米乐的关系比较好,我只是因为认识米乐,所以对他比较了解一些。”女孩儿的语调带着痛哭过后的沙哑。
“他和米乐一样,每天都要打好几份工,其实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据我所知,他家里只有一只猫,除了治不好的聋哑之外,身体也没什么其他毛病,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缺钱。”
她回忆着:“至于他的父亲......好像是去年冒出来的,我听米乐提过一嘴,说刘卓是个孤儿,养父母早死了,但去年莫名其妙多了个爸,从那之后就开始到处兼职。”
“可他好像挺讨厌这个爸的,有几次为了躲着刻意替米乐值过夜班。”
其实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经很好拼凑了。
因为出生的残疾而丢下他,又在他独自成年后找上门,刘卓理应对这个所谓的父亲没什么好感。
在他的视角里,无论是迟来的悔意还是刻意的接近,都一样令人作呕。
“米乐还骂他爸是年纪大了怕没人养老才巴巴硬凑过来呢。”女孩儿轻笑一声。
萦绕在呼吸间的烟味有一瞬间刺鼻起来。
“不过刘卓的八十万应该最后还是给了他爸吧。”笑着笑着,女孩儿就不怎么能牵动嘴角了。
“......不然还能给谁,猫?”她自问自答,“真是不理解,就这么一个人渣父亲,有什么好值得......”
咔嗒。
机关翻动的声音。
小狸花的爪子不知道勾到了哪里,原本静止的书柜忽然往右边移动起来。
没有重量的空壳书随着动静晃动两下,被它尾巴无意识地一扫,径直砸在它身上。
“喵!”
突如其来的撞击把小狸花那点儿新奇吓得荡然无存,它弓起腰腹跳下书柜,逃到沈安脚边,急切地扒着她的裤脚。
沈安单手把它捞进怀里,眉毛轻快弯起,奖赏地拍了拍它的肚子。
女孩儿显然也被吓到了,但她还记得自己是在哪里,拼命忍着不发出尖叫。
动静停止,灰尘散去,那面被书柜掩藏住的墙壁上,多出了一条幽长、黢黑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