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的小村子隐在一片绿林中，零星分散着一户户人家，善雅走近一座麻石墙黑瓦人字顶的老屋，墙壁有些斑驳的记忆，屋檐的雨水滴落在门前的水缸里，屋前的黄果皮树叶繁茂得像一把巨伞，怀抱着这座老屋。她把透明的雨伞放在门边，开门进了屋。堂屋中间一张八仙桌，一盘水仙浅笑于桌上。靠墙一排老式边柜，一幅墨兰图悬挂之上，天花的灯罩透出旧时光。善雅去一侧的厨房，快速地做她一个人的晚餐。蛋炒河粉，伴着生菜，一碗海苔汤。她一个人坐在八仙桌旁，一口气吃完，耳旁的雨声越来越大了，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水仙的暗香。善雅双手托腮看着水仙，发呆。。。
善雅在这老屋住了三年，屋前的米兰、桂花、薄荷、山茶、野菊、兰草与她四季相伴。她和黄果树、木瓜树一起守护着表姐的这座祖屋。表姐一家在市中心工作、常住，偶尔回来看看。善雅工作之余就是这样一人一屋的过日子，当孤单已经成了习惯，就会享受其中。她见秦雷也是独居于山上，就更加明白在城市里孤独是一种生活常态，这是她离开粤北老家三年来的体会。此刻她想到了一个人生着病的秦雷，给他发了信息，“饭菜加热一下就可以吃了，记得睡前吃药。”她特别能体会一个人生病的那种难受，看到秦雷这样一个硬朗的男人病得像只小猫，想到平安夜他气宇昂轩地和漂亮女人共度良辰美景，只不过两天，这人前人后的反差，她全看在眼里，莫名地心生怜悯。
“一点胃口都没有，不想吃了。”秦雷发来了信息。
“生病肯定没胃口，但还是吃一点吧！不能空腹吃药的。”善雅叮嘱他，“没有再发烧了吧？”
“嗯，不烧了，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发来的语音沙哑气短。善雅听完也发语音给他，“知道你现在很难受，忍一忍，先吃饭再吃药，明天会好起来的。”秦雷把手机放到枕边，善雅的声音轻柔地飘在他耳边，“明天早上我过来，你好好睡觉，没事的。”秦雷只觉得昏天转地身处黑暗中，从未有过如此的恐惧。他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一个人面对一切问题：烦恼、困惑、伤痛、愤怒，不和任何人交心，永远一副不动声色的样。而此刻他听着善雅的声音，特别想拉住她，因为善雅看到了最不堪的他，她一点也不介意。
“你明天一定会来吧！”秦雷第一次这么可怜地说。
“你别担心，我明天一早过来，你安心地睡吧！”善雅听出他的不安。
秦雷头重脚轻地下楼来，看着餐桌上的饭菜还剩很多，他加热了一下，一个人无力地吃着，眼角一滴泪缓缓流到鼻翼、流到嘴角，他才感觉到自己在流泪，勉强地咀嚼着饭菜连同泪水一起咽下。黑沉沉的夜，风雨无情，这一串串的泪水让他身体彻底松散，想想这些年的紧张忙碌，身体永远绷得紧紧的，喜怒哀乐对他没有任何分别，连生病的时间都没有，而现在他松弛下来，任泪流直下，仿佛回到年少时候，那个江南小镇的少年，每天母亲看着他去上学，等着他放学，回家吃上妈妈做的酱排骨、酿面筋、蒸白鱼，满身心都是幸福。母亲陪着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当他收到大学入学通知书时，母亲喜极落泪。在离别的泪水中看见母亲渐行渐远的身影，从此他就像风筝飞向蓝天，自由翱翔，那根牵挂的线在母亲手里。忽然一天，母亲手里的线无征兆地断了，她没说一句话就永远地离开了他。他还没心理准备去接受母亲的离世，父亲却快速地卖掉房子，打包行李去省城和别人生活在一起了。那一年正是秦雷大学毕业，没有母亲的小镇就没有家，父亲开始了他的新生活，那一刻现实让他明白，他要独自面对未来，于是打包行李一路南下，他忍住了泪水，这一忍就是16年。此刻的泪水中浮现出母亲的身影，他走到一楼的客房，这是他给母亲准备的房间，摆放着老式家俱，一如母亲当年用过的床、斗柜、衣柜，窗帘也是母亲喜欢的棉布蓝白格的，这一晚他抱着枕头躺在母亲的床上。
第二天清晨，善雅带着早餐进屋，看见了桌上的剩菜剩饭，便洗手消毒，戴上口罩，穿好围裙。她发现客房门开着，在门口看见了秦雷和衣在床上，便轻声走到床前，抱着枕头的秦雷像个孩子一样睡着，她摸了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了。便拉了一下被子，秦雷翻个身，睁开眼看见了善雅，“我好了吧？”他一副乖乖的样子，善雅点点头，“是退烧了，别担心，慢慢会好的，”秦雷默默地看着善雅，“我买了早餐，肠粉、鱼片粥，你洗漱一下，快趁热吃吧！”秦雷很听话地起来去洗漱了，善雅整理床单、被子，打开窗户，雨停了，天空清白，她好想太阳出来，晒晒这连日的阴霾。
秦雷坐在餐桌边，善雅把早餐拿出来，摆在他面前，他看着善雅，沙哑地说，“你也吃吧，善雅!”
“我一早就吃过了，你快吃吧！”善雅第一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抬头看着秦雷，他的眼里充满血丝，眉骨、颧骨特别明显，额头的碎发里几许白发。她坐下来陪着他，看着他吃，秦雷一边吃着，一边苦涩地看着她。善雅取下口罩，微笑着看着他，“这几天你太累了吧，一个人挺不容易的！”秦雷看着她整张脸没有一点修饰，那么真实，没有一点距离感，让他好舒服。“这几天总是麻烦你，说谢谢都不够。看到我这副模样，没吓着你吧！”
“一个人生病确实难受，我深有体会，我也是一个人在这里。”
“你一个女人就更不容易了。”
“也都习惯了，这座城市里独自一人的很多吧！”
“很多啊，其实人都是孤独的，在哪都一样。”
“所以要学会孤独，是吗？”善雅一幅求解的样子。
“嗯，人本质就是孤独的，不愿意、不喜欢都改变不了，所以要习惯孤独。”
“是啊！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父母在老家吧？一个人在这里？”
“嗯，住在表姐家，就在山下村子里。他们只是偶尔回来。”
秦雷看着这个干净、简朴的女人，她都不会回避他的眼睛，多么坦然！。
“看！出太阳了，”善雅欣喜万分，“把你的被子晒晒太阳吧，你也到院里好好晒晒太阳。”善雅对着阳光拍打着被子，秦雷坐在院子里，天空变得蔚蓝无云，阳光一扫连日来的阴冷、潮湿，他闻到了太阳的芬芳。善雅拿来绒毯给他盖在身上，温暖如春的感觉，她微笑中带着甜，“中午包混沌，可以吗？”
“可以呀，小时候都是妈妈包混沌，你也会呀？”
“当然会，就怕你不吃呢！”善雅很开怀，在秦雷面前没有那么局促了。
“喜欢喜欢的，那都是妈妈的味道啊！”
“哈哈，你真是不挑食，好养活。”善雅看着他，完全没有平日里的肃穆，蓬松的头发沐浴在阳光里，一脸书生气。她去拿来药、温水，让他服下，“你再休息一下，好好养养精神，我去准备包混沌了。”
秦雷躺在椅子上，整个人被阳光温存，眼见树上的红绒球开得正红，丝绒一样的飘逸，像舞者的裙。头上的飞鸟欢快而过，秦雷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他透过落地窗看见善雅在餐桌前忙碌着，他们隔着玻璃窗，不说话，却能感觉到彼此，这不远不近的距离刚刚好。善雅准备好肉馅，正在逐个地包混沌，元宝一样的混沌一个个摆在圆盘里，很喜气吉祥的样子，她笑起来了，再看看窗外，阳光那么好，他也好起来了，她开心地一口气包了66个混沌，三大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