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半晌，伸手问：“……要我找？”
神捕道：“你找得到？”
伸手摇头：“找不到。”
神捕道：“那便不用你找。”
说得倒是很干脆。
看来对她的实力十分清楚。
伸手问：“那……这东西总得有个地方能找到吧？”
就好像得知道街上有包子铺，才能去偷包子，不然去天庭也偷不来，这就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偷东西又不是种庄稼，能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
神捕沉默一瞬：“待事情查清，洛厌自会来找你。”
意思是叫她不必着急。但她毕竟是“戴罪立功”，总得显出几分诚意。
伸手壮着胆子问：“这事情查起来危险吗？”
神捕道：“对你来讲，危险。”
伸手马上退缩道：“那我就不去了……不过，我这些日子就什么也不用做？”
神捕在外面找人，我在客栈房间偷懒。怎么想都是件世上最美的差事！但是世界上的好事哪有那么多？
神捕言简意赅：“别偷东西。别惹闲事。”
伸手讪讪道：“好。但……”
神捕道：“但？”
伸手道：“但忍不住……我是说，有时候我自己就会忍不住偷东西，虽然我今天已经把偷了东西都还了回去。”
神捕问：“怎么才能忍住？”
伸手道：“……把手拷住？”
伸手把两手抬起来，做了个被木锁拷在脖子和双手上的样子，像个吊死鬼，神捕隔着斗笠看着她，忽地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给她：“你衣服很脏，买身新的。”
“多谢神捕大人！”伸手笑呵呵道，“灰的，不怕脏。”
这几天她进过铁牢，趴过草地，衣服湿了又干，最后还是能好好地穿着，看不出脏，这就是灰色的好处。白衣服就不行了，所以穿白衣服的人一定有钱。
伸手又问：“买什么样的衣服有要求吗？”
“随意。”神捕说完，迈步出门，黑鸽唤雨无声跟着他。
伸手正打算躺回床上休息，却听神捕问道：“你常穿灰色衣物？”
伸手答道：“是。有什么忌讳吗？”
“没有。”
神捕无言出门。
伸手转天就去集市上，买了一身新的灰布衣，布料比之前那身更好，她只花了半块碎银子，没用上那一锭银元宝。想来是神捕平日出手阔绰，吐口唾沫也能成雨，这银子当然就归了自己。
多待几天就待着呗，有吃有喝，待一辈子也没什么的。
诶，但真要说一辈子，伸手又觉得稍微有点无聊。她还没去过汴京和江南，其实这世上她没去过的地方多得是，但汴京是都城，有皇宫，江南有山水又有绸缎庄子，应该很有意思。以前她是小偷，去了也是干活，以后不做小偷了，就可以好好地游山玩水。
伸手躺在床上，两手背在脑后，天天想着这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常常一睡就是一下午，晚上睡不着，就接着想，自己跳下窗子时看到的神捕的那双金色的眼睛，那柄漆黑的剑。
嗯，等去地府之后，就这样说：我与“怪力”来来回回斗了三回，最终逃过了神捕的一剑。神捕不但不杀我，还叫我帮他完成一件事。我是谁啊，当然一口就答应下来！
这样胡闹的梦来来回回做了几次。
两日后，又一只纯黑鸽子衔着一根不知什么东西，从支起的窗子里飞了进来。它在这房间里到处盘桓，一直叫个没完。想必就是呼风。
呼风，唤雨，这鸽子的名字倒是很讲究。比自己的讲究。长得一模一样，名字也是对仗的。
等帮神捕做完了事，名字可必须要改了。至少不能比这两只鸽子差吧？奈何伸手不识字，不知道什么名字好。翡翠珍珠珍贵，但反而是丫鬟用的名字，有钱人要用有门槛的，穷人看不懂的名字才行。以后找个代写书信的先生，肯定能给自己起一个。
但是万一他骗自己，拿个不好的凑数呢？
伸手叹了口气，听到呼风一连叫了好几声，这才收回思绪，道：“呼风！有什么信吗？”
呼风飞到她的身前，原来它口中衔着的是一根短短的灰色手绳，像是棉线编成的，不粗不细，应该正好能系在她手腕上。
大家祈求吉祥，手绳大多是红绳子，也不知道这鸟从哪里找来一根灰色的。
“给我的？”
伸手想去摘这绳子，呼风却不给她，而是很通人性地在她手腕上缠了一圈，正好给她系上。伸手见它这样聪明，忍不住哀声道：“我也好想养只这样的鸽子！”
呼风又叫了两声，示意伸手去取他腿上信筒中的信，伸手从那小小的信筒中小心地取出一块手掌大小的白纸，纸上写着三个很是端正漂亮的字——
但是伸手不识字。
没文化的人，生活起来往往就是这样的不方便。
伸手想着找个人帮自己看看，但街上的人肯定是不行的，这都是机密的东西。但是只有三个字，能有多少机密呢？
她来来去去看了半天，最后把纸片揣进怀里，学着洛厌的样子道：“去吧，呼风。”
呼风果然顺着窗子飞走了。
但过了一个时辰，伸手总是安不下心来。她想着可以把这几个字拆开来找人看，一个字总不会惹出什么大事吧？
她立马上街买了笔墨，想把字挨个抄下来，但是不论怎么写，都歪歪扭扭的，只像是鬼画符。
为什么人非要用这么难用的笔呢，拿小树杈在地上划拉，不比这方便得多？
门外有人叩门，伸手正写道难处，听着这脚步声熟悉，只说“进”。
果然是洛厌进了门，看着这小桌上铺满了白纸张，墨迹浸透纸背，不是写得太好，而是墨明显蘸得太多了。而伸手攥着一只笔，依旧在皱眉沉思。
洛厌好奇道：“你画画呢？”
伸手道：“我在写字。”
洛厌奇道：“这写的什么字？你会写字。”
伸手摇头道：“不会。”
洛厌：“……”
这么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伸手放下笔，问洛厌：“那个……洛厌，你识字吗？”
洛厌不满道：“呵，你瞧不起谁呢！”
伸手刚打算给他看看，洛厌道：“只认识几个。多了的都不认识。”
伸手：“……”
伸手还是道：“你帮我看看，这纸上写的是什么。”
她从怀中拿出那张字条，递给洛厌，洛厌看了看，道：“第一个是姓氏‘莫’，最后一个是个‘手’字。中间的字，右边是个‘申’。”
伸手琢磨道：“那么合起来就是……莫伸手？”
莫伸手。
伸手心中一凛。
这灰手绳，就是神捕给她的镣铐了。只要戴着这手绳，她就不能再偷东西。这东西就像个仪式一样，譬如僧人剃光头发，官员戴好帽子，自己心里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以后自己每要伸出手，就记住自己手上还有这样一根绳子在。想来是很有用的，虽然伸手并不喜欢。但手绳总比镣铐好吧。
伸手正端详着这手绳，洛厌又道：“对了，我是来和你说一句，你这几日也进罗家好了。”
伸手问：“事情有进展了？”
洛厌侃侃道：“没有。但休花说，她看你是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了。所以还是让你也进罗家，大家一起查案才好。”
伸手讪讪道：“我哪里会查案？”
洛厌摇头道：“但是你偷东西很准。说不定你随手一偷，就破了我们的案呢。明大人该和你说过，关键是要找到一张银票，这银票八成就在罗家。”
伸手不再推辞，毕竟这也是她自己答应过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她现在跑不了。她问：“我怎么进罗家？”
洛厌道：“罗家这几天招丫鬟进府帮忙，你过去帮忙就好。但切勿和别人说我们的身份。”
伸手知道，神捕他们还没对外说出身份，街上的人议论他们时也只说是“不知哪里来的大官”，便点头道：“好。但如果罗家有事，为什么还敢让来历不明的丫鬟进门？”
洛厌道：“他们都敢让我们进门了，当然不怕什么丫鬟。不过，事情到底如何，如今还没人清楚。”
伸手道：“那……罗家里有什么要小心的吗？”
洛厌被勾起了话头，愤愤道：“他家有个狗屁少爷很不讲理，是个一身横肉的恶霸，你一看就知道！”
伸手道：“我记住了。”
转日，伸手早起去了罗家门口。罗府果然气派，仰头看去牌匾高挂，里面宅院宽敞，仆从成群。
门口果然有个婆子，正吆喝着：“就要一个丫鬟，包吃包住！伺候好了还有钱拿！”
伸手凑上前道：“婆婆，您看我行吗？我是桓州人——”
“好！”婆子有气无力地点点头，“那就你了。”
活活地把伸手昨天连夜背熟的自我介绍噎了回去。
没料到这么顺利，伸手跟着婆子，正迈步进门，身后却传来一声：“等等！”
伸手回头看去，正是那天递给她一朵花的小女孩，停下步喘着气，双手撑着膝盖看着二人：“我、我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