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坏人(1 / 1)

吊脚楼上的响声像往深潭中丢进去一颗石子一样,荡起些涟漪便就又恢复了平静。楼下大坝人影重新开始忙碌起来,笼屉里飘起肉香,从院子后堂一坛又一坛的米酒抬出来,整整齐齐的码在屋檐下......

陆清河神不知鬼不觉的返身下楼,扎进人堆中凑热闹,尽管他根本听不同苗话,除了点头就是跟着笑。

不逾片刻苏明舟的两口箱子被搬下来,跟着银铃进了不远处大榕树下的吊脚楼,小姑娘钻进去很久不曾出来。苏明州稍晚些下楼,失魂落魄的模样。恍惚的看着坝子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竟觉无地自容,仓皇的钻进了田埂边的谷堆里。

“老先生.....”

陆清河好奇的跟了过去,毫无架子的在他身边坐下,手中揣着两个红鸡蛋。这是苗家的习俗,凡是出嫁女儿,主人家都会用苏木煮出红鸡蛋赠予宾客。寓意着喜庆安乐,子嗣绵延之意,谓之见喜。

他将红蛋分给了苏明舟,老人却不好意思接,推了回来起身拜别。

“多谢伯都来赴老朽之女的喜宴,在下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陆清河却一把拽住了他不松手,有什么事会比自己女儿成亲还重要,苏明州不过是想逃走而已。这里有最期盼他来的人,也有最厌恶他的人。他没有办法夹着尾巴,如坐针毡的留在这里。恨不得立刻遁地而去,心下却又难过。

“老先生就这样走了,银铃会难过的。”

苏明舟脚步一滞,不等反应过来便被陆清河拉回身,坝子的枇杷树下。

树下聚着四五名寨中德高望重的老人,见两人做来热情的推出竹椅招呼道:

“来来坐,两位是新郎这边的,还是新娘这边的?”

一口纯正的苗话,陆清河听不懂,苏明舟却是了然于心,颇为尴尬的坐下。

“是秀秀师父的朋友。”

他敢提及自己是银铃的父亲,害怕有人好奇问起女儿的事,再牵出当年的事来。

抽旱烟的老人敲了敲烟锅,看着两人的打扮很是意外,“秀秀还有汉人朋友?”

寨子里可是众所周知她最是厌恶汉人的,没想今日竟邀请了两个汉人来。不过人既然能够安然无恙的进到寨子里,便是得到了她应允。

几个话闲的老人便也不再追着问,乐呵呵的谈论起喜宴的事来。新娘什么时候出门,迎亲拦门酒设在何处.....

苏明舟并不健谈,有一搭没一搭的接话,更多的时候是在给陆清河翻译。像当年刚来苗疆的他对什么都感到新鲜,跟着哲秀秀穿行各处山寨见识于中原别样不同的风俗。

那短短的一年,于他来说更为珍贵的并不是那两段糊涂混乱的感情,而是苗疆的风土人情。像是中原来的采风使,将所见所闻整理编撰成册,用十年的时间写成《乾州风闻录》。

说起这些苏明舟一下就轻松了很多,接亲的队伍被盛装的苗家姑娘拦在门外时,还会拉着陆清河站在一旁瞧热闹。

告诉他那是苗疆的拦门酒,新郎的队伍只有吃完了年轻姑娘手中的酒,对歌对赢了他们才能进门来。

因为银铃和巴东都是矮寨里的,所谓的迎亲不过是将新娘从一座吊脚楼接到另外一座吊脚楼罢。但该有的仪式和规矩却不能缺,巴东带着数十个苗家汉子一早便到山寨外兜圈子去了。算准了时辰回来,山寨口已经设下拦门酒,等着年轻的小伙过关斩将将新娘接走。

除了对歌吃酒,玩的也有些疯。一个个年轻小伙子叫姑娘用锅灰抹成了花猫,笑声响成一片引得藏在吊脚楼的银铃也钻了出来。

第一眼看到的还是站在一旁瞧热闹的苏明州和陆清河,忍住嘀咕道:

“爹爹是笑了吗?”

驱云扶着栏杆踮脚望着,“是啊,你都要成亲了,你爹爹怎么不高兴。”

是啊,她要成亲的话,爹爹怎么不高兴呢?

想起哲秀秀适才在议事堂的那顿莫名其妙的火还是觉得难过,其实她没想过要让父亲来的。是师兄来告诉她师父同意让爹爹参加婚礼了,她才会亲自写下请帖送去的。

说话间,陆清河和苏明舟已经被推桑着到了山寨,起哄声更大也更热闹了。

“不好,爹爹被推到人群里去了!”

银铃见怕有人故意刁难父亲,急忙转下楼。

驱云立刻闪到楼梯口堵了道,“今天你是新娘,没到时辰不可以下楼。而且现在跑过去像什么话,不知道的以为你多恨嫁人,着急忙慌赶着嫁给你师兄呢。”

银铃:“......”

驱云指着寨子口的人群又道:“而且你看,苏伯伯被护得好好的。你师兄马上就要是他的女婿了,怎么可以让自己老丈人吃亏,你且只管放心吧。”

果然如小姑娘所言,苏明舟虽然被拥到了寨子口的拦酒桌旁却安然无恙,根本没人闹他。而陆清河就不大好了,巴东看见上前来的两人先是一愣,对着苏明舟拱手躬身行了一礼。用的还是标准的儒家拜礼,说着字正腔圆的官话。

惹得苏明舟很是喜欢,不过接下来看着陆清河却高声喊道:

“这位是乾州来的陆大人,从中原远道而来。来者是客,亦是亲人。当要用苗家最甜美的酒,热情的歌来迎接我们的客人!”

他将苗家姑娘手的酒碗递到陆清河跟前,“陆大人请!”

陆清河推辞不掉,只得接过,豪迈的应了声“好!”,一口饮尽碗中醇香的米酒。不如白酒那般辛辣,清酒清爽顺滑。入口醇厚,带着米香,像是在吃酒酿圆子一般。

当他以为吃了这一碗可以退开时,巴东又热情喊道:

“我与陆大人虽只有几面之缘,但却觉得亲近如手足。今日是我与铃儿大喜的日子,我以这碗酒诚挚邀请大人成为我的迎亲兄弟。帮我一起闯过这拦门酒,迎娶铃儿。”

这.....

“这不行,在下不胜酒力,还请巴东兄弟见谅。”

陆清河连连摆手,没到打算来抢亲现在竟要当上兄弟团了。但巴东根本不理会他,一口干尽碗中的米酒,招呼着众人示意自己请到了帮手可以接着战接着喝。

拿着酒碗的姑娘立刻就抓了陆清河在他白皙的面颊上糊上黝黑的锅灰,默认了他的身份。将人一起和新郎拦在门外,唱起拦门歌谣。

陆清河无从拒绝只能一碗接着一碗的喝,以为只是米酒而已当时有些涨肚罢。等撑到了姑娘们放人进门时脚步已虚浮了,强撑着走几步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苏明州赶紧上前扶住他,担忧道:“伯都没事吧,苗家风俗向来如此,不要见怪。马上就要开席了,去吐一下吃点东西缓缓就会好很多。”

“无碍,老先生不用担心。”

陆清河摆摆手,还算清醒,自制力也不错。借了些力气靠在苏明舟身上,好奇的摸着自己脸上的锅灰问道:

“先生这是何意?”

“苗家习俗,在迎亲和送亲亲友脸上抹锅灰,寓意新娘成后心灵手巧,染出美丽的布匹,漂亮的绣花。也是祝福新婚夫妇多子多福,万事如意之意。”

苏明州将适才陆清河放在自己这里保管的红鸡蛋还给他,耐心的解释道:

“这红蛋也是,子嗣绵延多子多之意。”

“原是这样啊。”

陆清河感慨了一句,将两个鸡蛋揣进手中,忘记了适才他打算分与苏明舟一颗。闷头闷脑的跟着闹嚷嚷的队伍走回寨子里,有些醉意但酒品似乎还不错。

没发酒疯,吐过一回后老实的跟着苏明舟入席用膳。给夹什么就吃什么,叫人误以为是苏明舟带来的儿子。

此时有人影走了进来,陆清河猝然抬头,驱云还没穿过热闹的酒席他就看到了她。

但不记得这姑娘叫什么了,只记得银铃认的小姐妹。

“陆大人还好吗?这是醒酒汤,喝了您回好受些。”

驱云将托盘里的茶碗放在桌子上,也不多说放了碗转身就走。

陆清河的目光好奇的跟着她,一路转到了榕树下的吊脚楼。二楼檐角的蟠螭灯在黑夜里晃呀晃,晕出橘黄色的光。

灯同楼上别的竹灯都不一样,铜制骨架,外面罩着琉璃。烛火稳稳地在里面燃着,要从白日燃到了清晨丑时末。然后驱云会提着蟠螭将楼上的新娘引下楼来,交给等候的新郎。提灯为他们照亮黑夜里的路,回到新房中。

陆清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习俗,听苏明舟讲起,记得很深。

手掌撑着脑袋并未去喝桌上的醒酒汤,却是哼哼的笑出声来,抬手触上空虚的幻影。

喝醉了,心里头的怪物就苏醒了。

他想要将那灯摘走,把楼里的姑娘揣进兜里弄下山去。

像是幼时在山上看到的小狐狸,他弄了一个“很大的”陷阱套住了它。但是那狐狸不听话,不吃不喝地求死。

现在他不能再这样地冲动了,不能叫那姑娘和小狐狸一样觉得自己是坏人。

其实啊,陆清河就是个坏人。小时候是个坏孩子,长大了是个坏人。

但是他不能叫别人看出来,因为大家都觉得他是好人,所以陆清河要藏起来。

“老先生,我有些难受,去去就来.....”

苏明舟忙得起身搀扶,“伯都要去哪儿?”

“去树下透透气,有些闷,老先生不用担心。”

他拂开手,晃荡到坝子里地枇杷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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