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她嫁给了沈淮。
而后就到了皇后自戕的日子，雾殊算着日子等在后山，上一世若是皇后没死，她的日子或许会好过些。
但当他看见温知意穿着一身白衣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太对劲，果然下一秒，温知意从悬崖边上跳了下去。
即便知道这是薄奚元的心镜，雾殊也无法坐视不管，他一跃而下，拉住温知意的手，直直往下掉，四周呼啸的山风突然消失了，周遭一切嘈杂都消失了，像是沉入水里。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看着雾殊。
雾殊面具后的眼睛有一瞬的慌乱，两人完好无损地站在悬崖下的山谷里，温知意看着这一切不可思议道：“你真的是神仙？”
雾殊松开手，“不是。”
他们没被摔死只是因为这是薄奚元的心镜，一切都是一场梦。
温知意跟在他身后，“我们这是要去哪？”
“王府。”
“我不要回去。”温知意停下脚步。
雾殊也停了下来，但他没有回头，他继续听温知意说道：“我知道你能听见我心里在想什么。”
他没说话。
他以为五年前的那场风雪已经把所有的事都淹没了。
温知意说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但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五年前我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当时我是小孩子，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我在做什么。”
雾殊不敢回头。
温知意继续说道：“我知道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温知意太聪明了，不，应该说是薄奚元太聪明了，连这是自己的心镜也知道。
她走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你带我走吧，我不想留在这里了。”
雾殊看着她，清澈的双眸毫无波澜，他有些恍惚，事情比自己想的容易许多。
雾殊从心镜中出来，温知意却慢慢消失了，黑披风还站在原地。
“尊上好了许多。”黑披风说道。
雾殊一看，果然薄奚元四周的怨气变少了，她闭着眼睛，低着头，沉沉地坐在湖中央，身姿单薄，肤如白雪，像大病初愈的病人。
雾殊转头进入下一个心镜。
这是慕窈之的世界。
天蒙蒙的，像是在下小雨，“有人落水了！”
雾殊这次等着慕窈之醒来，因为是救命恩人，慕窈之这一世对他的态度八十个大转弯，无论是大小宴席，只要是公开露面的，他都在慕窈之身边，崔少煜根本近不了身，直至崔少煜娶了尚书千金，雾殊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来。
慕窈之没有像上一世那样颓靡死去。
但雾殊却弄死了崔少煜，上一世崔少煜在新婚第七日便将慕窈之掐死沉入湖底，这一世该他来尝尝这其中滋味。
雾殊将慕窈之带回现实世界时，薄奚元周围的怨气已经消失大半。
第三世，他深深舒了一口气，这也是他心里的结。
“再多说一句，就把你的嘴给缝上。”绿衣少女骑上马，从一群壮汉面前走过。
突然，一男子拔剑而起直直向叶纨纨刺去，雾殊徒手一挥，剑从天而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男子的剑劈开。
他从暗处走出来，叶纨纨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是谁？”
他没有说话。
只听叶纨纨抱拳相向，“多谢。”说罢，命人将那名男子押走。
叶纨纨骑着马走远了，雾殊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他步行上山，果真又在山上遇到了叶纨纨。
只不过这一次，她知道他们不是初遇了。
她还是像上一世那样控制不了自己的命剑，雾殊没有像从前那样冷漠，他对她说：“从前有一个女侠，一开始连剑都拿不稳，最后却和剑一起殊死杀敌，她当时说了一句话，‘可败，不可降。’”
叶纨纨抱着命剑，笑得有些勉强，“打不过认输很正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位女侠还真是一根筋。”
雾殊被她逗笑了，“你说得对。”
两人一道上了山，他替兰郁庭赢了比武，他看见叶纨纨站在高台上，看见落在地上的葡萄，也看见了她眼里的震惊。
比武结束后，他主动找到叶纨纨解释了事情的缘由。
叶纨纨抱着剑，有些不好意思，“你……给我说这些做什么？”
雾殊一愣，只顾着解释，没想到这一层，他说：“我怕你误会。”
叶纨纨握剑的手更紧了，“我误会什么？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雾殊低了低头，“楚怜，我叫楚怜。”
“我是叶纨纨。”她笑容明媚，像山间的盈盈白雪。
雾殊猛然惊醒，黑披风站在他身旁。
雾殊捂着心窝，大口喘气，黑披风提醒道：“叶纨纨是尊上却不愿想起的一世，你要尽快完成任务然后回来，否则心镜会吞噬你，方才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尊上的不安，她不愿被他人窥探心中所想。”
雾殊点头，“我知道了。”
雾殊再一次进入第三世的世界。
彼时已经到了荑云镇。
“难怪这小丫头半夜不睡觉也要来这破地儿，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啊，还说什么捉妖，真是……”叶纨纨连忙捂住红宴的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看着叶纨纨紧张的样子雾殊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将叶纨纨拉到自己身边，“好了，你们俩别吵了。”
他看着叶纨纨，“抱歉，让你担心了，我没事。”
叶纨纨的脸霎时间像煮熟的大虾，她连忙挣脱开，“我……没有，我没有。”
红宴在一旁撅着嘴学她，“我没有，我没有。”
叶纨纨一脚踹过去，红宴吃痛跑开。
叶纨纨抱着剑，“我……我确实挺担心你的，你既然没事，那我们就……走了。”
雾殊拉住她，“别走。”
叶纨纨的脸更红了，心想楚怜怎么突然之间转了性子，这么……直接。
雾殊听到她心里的嘀咕，会心一笑。
“你笑什么？”叶纨纨对上他炽热的目光。
雾殊解释道：“你为我而来，我很高兴，你担心我，我很高兴。”
叶纨纨眨巴眼睛，“我没有，你可别胡说。”
雾殊低低笑了一声，“好好，是我说错了，是我自作多情。”
叶纨纨又道：“那倒也不是。”
雾殊有点可怜地看着她，“那是什么？”
叶纨纨看着他，认真地说：“楚怜，你觉不觉得你现在有些不正常，是被方才那只鼠妖施法了吗？”说着，用手背去探雾殊的额头。
雾殊却握住她的手，“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我只是想和你多待一会。”
叶纨纨一愣，收回手，“看来是被鼠妖下药了。”转头想去叫门外的红宴。
雾殊拉住她，“我们成亲吧。”
叶纨纨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能塞下一个鸡蛋，她结结巴巴道：“成……成亲？”
她的确是因为担心他才来找他的，她也的确喜欢他，可这也太快了。
他们从相识到现在不过见了三面。
雾殊听到她心中所想，说道：“我喜欢了你很久，很久，恰好你最近也喜欢我。”
叶纨纨听得一头雾水，红宴听墙角听得正起劲，见没人说话，连忙开门进来，“我赞成，我举双手赞成，这门亲事本王同意了！”
叶纨纨还直愣愣站在原地。
“等你想好了，可以随时告诉我。”雾殊又道。
叶纨纨迟疑了一会，脑子已经从爹娘到了婚宴酒席，她深吸一口气，“我得回千荀山一趟。”
喜宴定在四月中旬，叶纨纨只觉得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了，好似话本子写的故事。
她时常觉得楚怜有些说不上来的奇怪。
正如他所说，好像他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很少很少，过一日就少一日，她常常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悲伤。
好在准备婚礼的过程很繁琐，叶纨纨总是累得倒头就睡，对旁的无暇分心，只要楚怜喜欢她，她也喜欢楚怜就够了。
婚礼是在黄昏，日薄西山时天边飞过三五只白鹤，祥云迟流，融进夕阳里，喜纸席卷漫天，好像落了一场红花雨。
叶纨纨坐在铜镜前，镜中人凤冠霞披，左手抚面，右手持了一只四月的红荷，还没出门便累了，她像小鸡啄米似的不住地点头打瞌睡。
侍女摇醒她，“小姐，时辰快到了。”
她眼皮都快抬不起来，半阖着眼，“好，我知道了……”
头却不由自主倒下去，下一秒，被一只手稳稳托起来，侍女连忙退了出去。
叶纨纨也感受到了手的存在，一下便醒了。
见是雾殊托着她的脸，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我没睡着。”
雾殊抚了抚她的鬓角，“让你受累了。”
叶纨纨拉住他的手，指头在手背上摩挲，“真的很累……”
雾殊眉眼微微，牵着她的手往外走，“现在反悔已经来不及了。”
“快到时辰了，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这里。”叶楹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纨纨，你的盖头呢？”
叶纨纨眨巴眼睛，莞尔一笑，“可以不盖吗？”
叶楹皱眉，“这不是胡闹吗？”
叶纨纨抬头看漫天繁星，说道：“阿姐，这辈子就只有一次成亲的机会，盖上了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也想看看我成亲时，你们是何模样呀。”
叶楹一愣，看了看雾殊，又看了看叶纨纨，自知自家小妹脑子里的想法不同常人，无奈道：“随你吧。”
叶纨纨高高兴兴被叶楹牵着出门了。
天已黑透，四周点燃烛火，一片昏黄光亮中新人缓缓走进来，叶父叶母正坐高堂等着他们前来跪拜。
与寻常成亲不同，兰渊山的人娶亲拜堂是在新娘娘家，以表新郎对新娘娘家的重视。
叶楹扶着叶纨纨穿过人群走到雾殊身边。
随着几声炮竹响，漆黑的夜空烟火漫天，恍如白昼，雾殊看着眼前的叶纨纨愣了神，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叶纨纨，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新娘。
她为他而穿上大红喜服像一团火灼烧在他心上，她的唇如粉蔷，眸似清泉，她的眼里映着漫天烟花，还有痴愣的他。
“楚怜……”她轻声提醒道。
雾殊回过神来，一切彷佛像是在梦里一般，他握紧叶纨纨的手，牵着她走进高堂，在众目之下行跪拜之礼。
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他们紧紧相拥，他听见叶纨纨在心里说，楚怜，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轻轻说，“好。”
他感觉到叶纨纨的吃惊，他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更用力抱紧她，像要将她嵌入生命里。
“尊上醒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刺激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