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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沉(1 / 1)

人得意的时候,总会出现幻觉,就像办下这偌大的企业,我总以为是靠的我个人的能力。

1984年的春天,一个春花烂漫、欣欣向荣的时节,陈定邦退休了,他这几年眼睛可见的老去,爽朗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原来轻轻松松能喝上一斤白酒,现在只能喝半斤了,喝完还要睡上一整天来醒酒;经年的老公鸡他也啃不动了,往往公鸡上了桌,他急不可耐的抓起来,啃了两口就放下了,嘴里的肉也吐了出来…

临退休前,我们齐堆的围着他,感谢他为李家官庄全公社的老百姓做的贡献,他却摆摆手说:不要这么讲,哪有什么贡献,只是比别人少祸害些老百姓罢了。

我问他有什么打算,并邀请他去企业里当顾问,挂个名就可以,除去退休金还有一份收入,他依然摆摆手,说:哪也不去了,我烦透了这北方的天气,一到冬天,西北风一刮,黄沙遍地,冷风吹进屋里,摸哪里哪粘手,冻的人骨头缝生疼。他已经决定,全家迁回阔别已久的故乡。

新来的镇书记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中等身材,头发从中间分开,脸上挂副眼镜,逢人便笑,可也只笑半边脸,只有上级领导来了,两边脸才能笑开,好像多笑一边吃了亏似的。据说,他上面有人,只是来李家官庄这个全县第一大工业镇来镀镀金。

这时候的李家官庄,和两年前已经有很大的不同,镇子上罐头厂大大小小已经有了十来家,除了我们,还有三四家算中等的。

薛家也开了罐头厂,权和钱是一对孪生兄弟,岚松当着镇里的官,薛大强做着村里的官,还有个儿子当着县里工商局的官;当官的不好出面,就让薛家老五出面打头,可谁都知道是薛家老大实际在后面掌总。

从县城下北,过了故黄河,再走二十里,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个烟囱冒着或黑或白的烟,犹如庙里佛爷前一柱柱的高香…

进村前,先看到的是城南的苗王河,苗王河已经变成一池绿水,绿水上泛着油腻的气泡,离了二三里就能闻到刺鼻的气味,别说是鱼了、连鸟雀也一堆堆的死在小河边,河两边的村庄里,也莫名的出现了很多不常见的怪病,那些黝黑壮实的汉子,像苗王河翻着白肚的死鱼一样莫名其妙的死去。

过了苗王河,就到了李家官庄,东西街上依然是熙熙攘攘,商贩扯破了嗓子在街上叫卖,地上遍是烂泥和污水,这个时候猪肉已经涨到了两块钱一斤,面粉也涨到了四毛钱一斤。

赶集的人行色匆匆,再没有人拖着步子闲逛,人们不再像几年前把褡裢甩在身后,而是把挎包捂在胸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地上哭泣,扯着一把青菜诉说着自己被盗的经历。

再往前走,一位黑脸的大汉直挺挺的躺在大街上,眼里满是眼屎,嘴里说些含混不清的醉话,裤子褪去了半边,露出半青不红的屁股,要在以往总有人上前围观,可现如今都各顾各,谁也不愿意理会,只从他身前的外围走过去,只有三三两两的儿童,还依然跑呀、跳呀,在街上钻来钻去。

工厂也越来越艰难,一年干下来,算起来虽然还有盈利,但你欠我的,我欠你的,账面上依然见不着钱。

到了1984年的秋天,酥梨已经涨到了四毛钱一斤,工价也涨到了三块钱一天,资金越发的紧张,眼看着又到了结工资的日子,钱依然没有着落,我那女婿想出了个两全齐美的办法。

工人的工资先押着不发,平时发些生活费,年底了一块结账,这样一来可以节省大笔的资金,就是银行的利息也能省下不少;二来有些不打算干的,想着压的工资也不会轻易的辞职,第三,真有些中途不干的,年底了算账的时候,这里扣点,哪里扣点,也能剩下不少钱。

在利益面前,道德真是不堪一击!

工资孬好是解决了,可还没几天,天还没亮,看库房的老王就着急忙慌的来喊门,我披上衣服打开门,他说罐头被偷了,我只当又是谁家馋嘴的孩子砸碎了玻璃窗,隔着窗子偷去了三五罐…

那时候罐头厂挨着小学校,放了学的学生,没有家长管护,像解开绳的皮猴子,大的带着小的满村子里祸害 。有些胆子大的,嘴里馋的慌,就捡来筷子粗细的钢条,窝成一个圆箍,再用绳子绑了,小的在下面望风,大的爬上窗,先用小刀投开窗户,再把圆环续到屋内,来回的吊,巧不巧就吊在瓶箍上,随后屏住呼吸,慢慢提上来,隔着窗户掏出来。

一群人像捡到了宝贝,呼啦啦的围上来,涌着拿罐头的人走向远处,吊罐头的功劳最大,把盖子撬开,用手抓了往嘴里塞,其它的小孩子只能流着口水、干巴巴的看着,等大孩子吃饱了,把罐子一推,其它的小孩子才敢围上去,你一口我一口的喝些糖水。

不过小孩子偷吃,顶多也就三五罐,这次却不一样,我穿上衣服去库房一看,整个屋子都被搬空了,库房东北角临街的一面墙,被掏了个井口大的窟窿,一看就是老手作案,这些人等人都睡熟了,用瓦刀先掏出一块砖,然后顺着空隙一块一块的揭,直到能进出人来,一股脑的全部搬出去。

看完我出了一身的汗,这一屋少说也有五六千瓶,价值上万块的货,这可比押工资,省的那点钱多多了。

事后报了案,中午的时候来了两个人,两人一胖一瘦,先四周看了看,又简单问了问,中午又喝了一场酒,千恩万谢打发走,临走前只说慢慢等着…

以前陈定邦在的时候,这些人虽然吃喝,但也办事,现在也是吃喝,但已不办事了。

就在罐头被偷的前后,又了一件事,不是厂子里的事,也不是家里出事,而是村子里的事,—张二狗死了…

张二狗自从把“白腚”大嫂撵走后,一个人实在是无聊,别人建议他养条狗做伴,他嫌狗不当吃不当喝,实在是不划算,也像其它农村老头一样养起了羊,养羊同样是打发时间,可到了年下,或卖或杀,总能见着实惠,实在是划算的多。

经过几年的发展,二狗的羊群已经发展到十几只,一大早呼啦啦的赶出来,像赶着自己的孩子,羊群里有大着肚子的母羊,有刚下生的羔羊,还有四五只半大的羯羊,都养的肥肥壮壮,也像吃了计划…

张二狗以前没钱的时候,日子过得十分的潦草,有钱了之后,人也勤快了,日子也过得精细了,沿街两间屋子,他一间当做厨房,另一间当做羊圈,每天把羊圈打扫的干干净净,晚上喂了夜食,添了夜草,看羊卧下了,才肯回屋睡觉。

可就是这一窝羊要了张二狗的老命,那些年偷盗的猖狂,二狗的那几只羊早就被人惦记上了。这天夜里,已经是后半夜,二狗模模糊糊听到门外有动静,再仔细一听,羊圈悉悉索索的不安稳,二狗一下警觉起来,几十年养下的习惯,二狗顾不得穿衣服,赤条条光着腚就出去了,二狗去到羊圈里一看,一下就吓傻了。

只见墙上一口大洞,地上麦草粘的黏糊糊满是血,墙角一滩黑泥,走近了一看,原来是掏出来的羊草包。

这帮偷羊贼实在是胆大,临街把墙拆了,眼看活羊不好带,一个个的先杀了,又把羊皮扒掉,草包掏出,只扛着净肉往外走。

张二狗顺着洞口爬出去,隐约看见两个黑影,正要追,那黑影立住,恶狠狠的说:再追,砸死你!二狗舍命不舍财的主,紧追了两步,那人扔来砖头,正砸在裆里,二狗捂着裆疼的嗷嗷乱叫,嚷嚷着抓偷羊贼,可吆喝了半天,愣是没一个人出来的…

二狗捂着肚子回到家,刚开始只是疼,随后就全身发烧,烧的像个火人,吃药也不管用,没几天茶饭也吃不下了,又过了几天,张二狗就像条一条狗一样死去了;临死前,张二狗没有其它话,只求死后别把他烧掉…

人生满是遗憾 ,没有来日方长,张二狗像条狗一样死去了…

就在张二狗死去的前后,上上下下又刮起了“火葬”风,县里一位少数民族的领导带头把自己去世的父亲烧掉,被破格提拔为主管殡葬改革的一把手,故黄县在这样领导的带领下,掀起了百日平坟运动,村外一个个坟包像采蘑菇一样被填平,故去多年的人也像野狗一样扒了出来,白森森的骨头随意的裸露在野地里,朽烂的衣衫像一幅扭曲了的旗帜滚来滚去。

上了年纪的老人,提心吊胆的想象着自己在烈火中焚烧的场面,他们把自己的子孙召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一辈子的辛苦,妄图给子孙安上不孝的名声来换取自己不被焚烧的命运,可显然没有什么用处,而“火葬”,也成为继交公粮,计划生育和学杂费之后,又一把悬在故黄县老百姓头上的利剑。

也有一些人的敢于顶风作案,但动机似乎并不是出于孝顺,就像张二狗的远房侄子。

张二狗一死,房屋地皮和厚厚一沓的钞票全归了他,而他只需烧几刀纸、摔一个盆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享有这一切,就这他也觉得太耗费了,他打着张二狗临终遗言的名义,想出了一个即可以省钱,又可以土葬的主意。

张二狗是中午死的,没有报信、也没有添棺,说是怕走漏风声,只在地里挖了一个浅坑,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用一架板车把张二狗拉了出来,车上的张二狗用席子卷了,连点白布也没有,拉车的为了省力气,把手抬的高高的,以至于半个身子滑了出来,那细柴一样的小腿耷拉着,在地上拖曳。

围观的人远远的看着,不时挤出几滴眼泪,感叹张二狗这可怜的人生,又想想自己,实在是不值得,哭的就更伤心了。

张二狗终究是没逃脱火葬的命运,下葬二个月之后,在线人的举报下,张二狗又被挖了出来,再地头上浇上汽油,一把火烧了…

张二狗和我差不多的年纪,平时一口气能吃下两碗饭,却突然像条老狗一样蜷缩着死去了,一缕青烟飘过,没有了任何痕迹,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

我想想二狗,再想想自己,我的下场不会比二狗好多少,恐惧和忧虑让我一次又一次在苏华哪里寻找慰籍,她确实是个合格的女人,滚烫的身体和面团一样的胸脯让我可以像婴儿一样熟睡。

正在我忧心忡忡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苏华牵着我的手,吞吐的说自己可能怀孕了,我先是一惊,后又想了想,我已经五十岁的年纪,怕是她在说笑。

直到三个月后,她的肚子渐渐隆起,我才相信这是真的,至于孩子到底是鲍二的还是我的或是其它人的,我已经顾不得了;我抚摸着她的肚子,像看护着即将熄灭的火苗,看着火苗在我的双手围护下,重新燃起,我按捺住自己的兴奋,生怕微小的气息都要把这珍贵的火苗吹灭。

鲍二是个老实人,他已经有四个孩子了,虽然四个孩子们长的四个模样,但他也只能默默承受,老实而不能挣钱的农村男人,像抽掉脊骨的野狗,除了在漆黑的夜空中,低声沉吟两声,没有任何的反抗;他知道他的老婆是个心野的女人,只有委屈求全,才能保证这个本已经破百不堪的家不至于零散。

我和苏华的这段不伦之恋,几乎是人尽皆知却又不好公开秘密,就像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有的可以做的,不可以说;有的可以说,不可以做。

而聪明人总有办法,不知何时流行起了认“干女儿”,五六十岁的男人搂着和女儿一般年纪的女人,可以名正言顺的关心、爱护;我也理所当然的认苏华做了“干女儿”,这实在是一件合适的遮羞布。

自此以后,我给苏华放了长假,让她安心在家待产,又给了她一笔钱,这笔钱足可以把房屋重新翻盖,再添置完家具,我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拎着着大包小包表示我的关心。

我唯一忌惮的是村前村后的流言蜚语,可让我出乎意料的是,大家对于这件事情出乎意料的宽容,就像见惯了在地里把人烧掉,已经见怪不怪了。

旧的秩序已经悄然崩塌,新的秩序还没有建立起来,以至于在以后的几年里,男人们以有婚外的女人为荣,而女人也不再觉的羞耻。

苏华先前生过四个孩子,即便生孩子的那天,还要在地里干活,生老四的时候,上午干着活,突然觉的肚子疼,拉着板车往回赶,紧赶慢赶前脚刚到家,孩子就从□□里漏了出来,她一手托住孩子,让鲍二拿来剪刀,自己硬生生的把脐带剪断,又掏了半盆炉灰,埋在孩子身上,捡出来扑打扑打,孩子就活了…

坐月子的时候,鲍二也只是在邻居家借了二十个鸡蛋,苏华一口气吃了十个,抬头看见自己的四个孩子眼巴巴的看着,狠心把脸转过去,又吃下了另外十个…

苏华怀着我的孩子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用乡下人的话说,她算是掉到福窝里了,她本身就是个馋嘴的女人,白水煮的猪肘子,一口气不用喝水就扒进了肚里,她把焦黄的鸡蛋糕放在床头,夜晚爬起了也要吃上两口,她的四个饿狼一样的半大孩子,经过一月的填喂,头发也不再枯黄,脸也红润起来,齐堆围着我喊爷爷;就连鲍二顿顿也能吃四个菜,还要再喝上二两酒…

每当看到苏华胖大的身躯和气球一样隆起的肚皮,我都兴奋异常,她吃的每一口都有我孩子的份,看完苏华我心情愉悦,做起事来也越来越有劲头,这不,紧接着又有一件大喜事…

这年的五月,薛家老五在南方的广交会上带来了几位客商,几位客商是香港人,操着一口浓重的广东话,据说他们的生意遍及港澳台及整个东南亚地区,先批要订购五万瓶黄桃罐头,现款现货,合适的话,后期还可以长期合作…

香港人的的到来,顿时传遍了整个李家官庄,薛家兄弟忙前忙后,县里和镇里的领导也是高度重视,一遍一遍的陪着吃喝,就是为了拿下这个大订单…

可香港人比较务实,酒要喝,工厂也要考察,对比了一圈,无论是规模,品质还是价格,薛家罐头厂都和我们没有办法比,在最后的罐头,港商抛弃薛家,给我们签订了订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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