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往正堂方向指了指：“二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福隆安还疑惑呢：“不就是你媳妇跟额娘关系好么？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不是不高兴……”
是有一种准备了千百种方案，最后发现一个都用不上的感觉。
就，很茫然。
福隆安：“你难道不知道吗？这门婚事虽然有为阿玛冲喜之意，可本就是额娘做主定下来的，人也是额娘相看好的，阿玛也并非不知情。一开始阿玛有些不喜你岳父明山为人，但考虑到你媳妇确实样样出挑，才同意了婚事。这几年你虽然不在，但额娘没少让你媳妇进府说话。”
他继续说：“我虽然是不怎么关心女眷之事，对这些也有所耳闻。她虽说当时是你未婚妻，在府上却处处谦和待人，从不以你未过门的妻子自许。每次来也会备礼，虽然简薄，但是用了心的，府中老老少少的主子都有。这么一个周全人儿，额娘怎么会不喜欢她？”
就是唱戏，能硬撑着唱了五年，也是本事。
福康安看着他二哥：“……二哥你也有？”
福隆安点头：“对啊。”
什么都没有的福康安：“……”
给傅夫人敬过茶，又一起聊了会儿天，靖瑶就见福康安身边的长随过来给几个人打了个千儿：“见过太夫人，两位奶奶。”
傅夫人含笑道：“是你们爷有什么事吗？”
“回太夫人话，是四爷请四奶奶回府了。”
傅夫人看着靖瑶：“你们这才大婚后头一天，只怕屋里还有许多事情不曾料理明白，日后说话的时候还长着，你且先回去。”
靖瑶离座，屈身行礼：“是，儿媳省的。”
道了告退，靖瑶走出去，遥遥望见负手站在正堂外，背对着她的福康安。
靖瑶犹豫片刻，唤了一声：“……敬斋。”
福康安这才转身：“来了？那就走吧。”
靖瑶敏锐地捕捉到男人的情绪不对，轻轻地应下了，跟着他上马车，回到新府邸。
见二人回府，萧管事上前：“爷、太太，这府上对牌和账本……”
靖瑶转眸看向福康安，对方只是神色淡淡地点点头：“都交到太太这边吧。”
福康安冷眼看着她有条不紊地接收了对牌和所有的账本和钥匙，在靖瑶发号施令之前，捉住她的手：“我们谈一谈。”
靖瑶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又迅速垂眸：“……好。”
将人一路带到卧房，把所有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关上门窗。
福康安这是继雁栖湖后第三次，这么认真地打量眼前的女子。
她身量并不高挑，娇娇小小的，洞房花烛的柔情，又会让他恍惚忘记，靖瑶是一个有过惊世骇俗言论的姑娘。
这么一个嫌弃家中兄弟、孤芳自赏的姑娘，会因为自己是她的丈夫，权势煊赫而对自己柔情婉转？
他还没自恋到那个份上。
靖瑶受不了他炽热而直白的目光，想避开他的目光，却被福康安捉住不放：“……敬斋……你做什么呢？”
看着靖瑶依旧温婉和平的面孔，福康安却觉得自己好像从未认识过她：“……你和我额娘早就关系甚笃，之前为何从不提起？”
靖瑶柔声道：“敬斋，你我成亲不过一日，我如何提起呢？”
……这倒也是。
“再说了，你我夫妻一体，我与额娘关系甚笃，你后院清净和宁，为万岁爷办差事时你不是更安心吗？”
福康安听着她婉转的语调，垂眸，情绪复杂莫辨：“是啊……”
“既然阿靖如此体贴，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雁栖湖那个泼辣敢言的靖瑶，和昨夜温婉动人的靖瑶，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靖瑶察觉到他不是很对劲，轻柔道：“孰真孰假，敬斋何必计较？”
福康安微微收紧了靖瑶的手腕：“我额娘虽然素来喜爱好性子的孩子，但若是温吞弱懦之人，也决计入不了她的眼。”
——换言之，如果是昨晚那个好欺负、胆小怕事的靖瑶，是不可能和傅夫人打好关系的。
也更入不了傅夫人的眼。
靖瑶挥了挥手，没挥开：“……所以，你在怀疑什么？”
“……你何必在我面前装柔弱怯懦，明明是心中很有城府的人。”福康安紧盯着靖瑶的眼眸，不让她有逃避的机会。
靖瑶垂眸，想躲避他的目光：“所以呢？你想听到什么？”
两个人对峙片刻，福康安才道：“……我想听，你做这些，究竟意欲何为？”
靖瑶再次甩开他的手。
还是没甩开。
她收起了先前的温婉，冷冷地看着福康安：“就为了这个？”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却这样处处隐瞒，处处示弱。”他面色凝重。
要换做一个对后院不关心，也很平庸的世家子弟，早就被靖瑶这一套给收服了。日后也就沉湎于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夫妻恩爱的假象，男的还在为自己的珍重发妻而沾沾自喜。
“你为什么不知足呢？我处处示弱，当然是要顺理成章迅速接过我的掌家权，对牌一天不到手，我这个当家夫人就一天不稳当。”靖瑶竟然反问他。
福康安觉得荒谬：“我这么喜欢你，你就为了这个而对我示弱？”
靖瑶面色古怪，说：“……你的喜欢？能值多少钱？能撑到几时？能保住我一世无忧么？”
福康安愕然：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不然呢？——好吧，咱公平起见，你守孝三年不说。我等了你五年，这五年里不是没有人追求过我，可流言蜚语纷纷扰扰，时有时无，那些前一阵追求时说愿意求到皇上面前的人，之后听到流言，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靖瑶一点都不顾及福康安那几欲杀人的目光：“我才不会相信你们这些男人的鬼话。匪我愆期，子无良媒。你从前心中从来没有我，我怎么可能相信，只凭一番话语，一面之缘，就能让你倾心于我。”
他呼吸一滞：“为何不能？”
明明他就是被这样的靖瑶吸引住的。
靖瑶觉得莫名其妙：“……如果只是一面之缘就能让你倾心于我，那我前面守了五年算什么？算个笑话么？”
“……”
福康安哑然。是啊，如果这样就能轻轻揭过，那如何面对靖瑶过去的五年呢？
权当它不存在吗？
“我当时在金川，无暇顾及……”
“你就是对我无感。”靖瑶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
若是福康安心中惦念过她一分，这五年来不至于晾着她，不管不问。
这五年里福康安连过问一句未婚妻的存在都没有，权当她不存在。若非前面的断簪，皇帝的授意，外头的流言，自家的败落，傅夫人的关怀……这些东西乱七八糟地纠缠在一起，靖瑶不得脱身。不然，她早就想不管不顾地扔下这门亲事跑了。
就是他长得是貌比潘安，靖瑶也觉得难以消受美男恩。
他沉默良久，粗粝的手掌摩挲着白皙的柔荑：“……阿靖，我当初确实是建功心切，疏忽了你。可你也当想一想，我们之前未见一面，情愫又从何而来啊？”
“是啊。正是因此才显得可笑。”靖瑶讥讽，“如果我早知道见你一面能少受五年的苦，说什么我都要追到金川去。”
福康安的脸色格外难看。
“我知道这五年里你从未对我有过感情，所以我也不指望你接下来对我有什么感情。我就想乖乖扮演好四奶奶的角色。你喜欢我，我就跟你夫妻情深，你不喜欢我，我就客随主便。你喜不喜欢我跟我一点关系没有，难道你现在跟我说喜欢我，我就得对你的喜欢感动不已、痛哭流涕？你怎么不对我苦守你五年先磕一个？”
福康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手直发抖。
靖瑶看着福康安，神色冷淡：“我只要这个四奶奶的位置稳当，外有面子内有里子，其他的一概不要。你看，够了吧？”
“你也别说我嫌贫爱富。五年来，我到底从这里得到了什么？这五年，我像一头前面吊着萝卜的骡子，永远看得到美好的未来，永远得不到美好的未来。”说着，靖瑶眼眶微红，“人人都艳羡我成为你的未婚妻，说凭借你的圣眷，我以后能享尊荣无限。可以后呢？我看不到以后。是，我一开始是幻想着我会和一个意气风发的贵公子相携一生……可这五年我也吃够教训了吧？那些个情情爱爱的话，你说出来的，你觉得我会信么？”
福康安看着她眼眶红红的，以为她被说中了伤心事落泪了，刚要伸手揩去她的眼泪，却被靖瑶一手拍开：“我才没掉眼泪！”
福康安很想问她一掷千金还难以对她过去五年稍作补偿吗？可转念一想：
用千金买一个姑娘的五年，他又把靖瑶当成什么了？
他被靖瑶气得头疼，头脑也乱得很，半晌才终于问道：“……你既然不喜欢，为什么昨晚又愿意和我洞房？”
明明昨晚她也很热情温柔，一度让福康安以为她真的对自己欣慕已久。
靖瑶怒意稍敛，脸甚至有点红。
她悄悄上下扫了福康安一眼：“……咳，好不容易等到了，我还不能用用吗？”
福康安：“……”
他愣了半天反应过来：“伊尔根觉罗靖瑶！”
这种虎狼之词她怎么敢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