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自有恶人磨”，
唐海若嗤笑一声，她想自己来做这个磨恶人的恶人，可惜没有天赋，接连两次栽得窝囊而迷糊。
她把邮件又仔细看了一遍，邮件通篇的“要、不要、希望……”，口吻感觉是个迂阔的中年人。
唐海若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心里却不再那么焦虑。
网络上靠金钱维系的关系，原本大可不必对他解释和唠叨这么多。
“‘等攒够一个爆点’。好啊，姑且相信你。”
她的心象解开了勒缠许久的绳索，突然透过气来，浑身轻松。
简单地收拾洗漱，爬上床睡了两个月来的第一晚好觉。
呆在收藏馆里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唐海若完成了“绕指柔”和“秋浦泪”的临摹，把柳新雨发过来的培训资料，打印出来拿到馆内学习。
心无旁骛的状态下，学习是件顺利愉快的事情。原本复杂枯燥的理论，在唐海若的大脑中，却不断刺激出灵感的火花。
她试着把那些突然闪现的创意，用画笔画出来，陆续设计出三款首饰。
曾经的屠龙梦想又回来了，她打开海眼网站看了看，最近一次的更新，还停留在两个月前。
收藏馆内梦幻般的感觉，令唐海若思如泉涌，她在草稿纸上记下故事线索和大纲，留到晚上回到出租屋后细写。
她仍然常常忘记时间，那个好听的磁性声音，总会及时响起。
渐渐的，唐海若开始习惯和依赖于这份提醒，以至于有一天中午，这个提醒语音没有出现时，她竟然错过了午饭。
“安保大哥今天休班了吧？”
她有些失落地想。
一整天没有听到那个声音，心里感觉少了点什么，好像日子缺了一块似的。
时间象挖开淤堵的渠水，快速流动起来，半个月很快过去了。
Leane看着唐海若提交的两张临摹作品，不禁哑然失笑，“你们中国人喜欢讲缘分，海若你知道吗？收藏馆内六十多件藏品，只有两件是DD Gavin设计的，恰恰全都被你挑了出来。”
唐海若听后也有些吃惊。
从数学概率上来讲，随机从六十件东西里，准确挑出两件的可能性为两千多分之一；但从设计风格上看，唐海若觉得自己选中同一个人的作品，是自然而然，百分之百会发生的事。
因为在一屋子高贵典雅、靠着宝石自身稀有度取胜的珠宝首饰里，唯有那两件，最具飞扬不羁的青春气息。
唐海若只是吃惊于这两件作品的设计者，竟然是日后要共事的顶头上司。
“原本你今天就该去35楼报到，可是因为临时有事，Gavin前天被紧急召回巴黎了。
他大约后天回来，这期间你是想继续呆在收藏馆内临摹，还是想去 Gavin的办公室，提前熟悉一下工作环境？”
唐海若有些喜出望外，“我还可以在收藏馆内再呆两天？”
延迟两天后，唐海若站在35楼的办公室门口，忐忑不安地敲了敲门。
一个疲惫沙哑的声音说:“进。”
唐海若轻轻开门进去，小心把门关上。
一张巨大的黑胡桃木办公桌正对着门口，办公桌后面的Elysium座椅上，坐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棱角分明的脸孔，深邃的五官……
雷翊上笑着跟她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唐海若僵立在门口一动不动。
“飞了十几个小时，我想先睡一会儿。”
雷翊上指着对面一张多功能桌说：“你的办公桌椅，先用那一套吧。自己随便找点事情做，有什么事，等我睡醒了再说。”
唐海若早从铺天盖地的新闻中得知，星耀总裁雷天飞的长子前几天与世长辞，自己眼前的这位上司，应该与死者有着极近的血缘关系。
她点点头，走到指定工位上坐下，抬头看了雷翊上一眼。
雷翊上已经把椅子调整到舒适的角度，侧着脸睡着了。
两排睫毛很长很密，眼敛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衬得脸色格外苍白。
唐海若呆呆望着这个把自己送回出租屋的人，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天的凌晨不是巧遇，能到星耀公司上班也不是偶然。
睡梦中的雷翊上皱起了眉，身子往椅子中间蜷缩了一下。
唐海若轻轻走去拉上百叶窗，又拿起沙发上的一张羊绒毯，抖开盖到雷翊上身上。
毯子一角用金线刺绣着颗五角星。
这张毯子，曾经在收藏馆内，盖在自己的身上。
唐海若画了一上午的设计图，期间连次洗手间都没去。
雷翊上则一动不动睡了一上午。
午饭时间到了，唐海若放下笔，盯着雷翊上沉思了一会儿，盘算着叫他起来吃饭，还是放任他继续睡。
最后觉得还是睡觉比较重要。
拎着打包好的餐盒回到35楼去，刚准备开门，就听一个压低的声音焦急喊他：“唐海若！”
唐海若转回身，只见雷翊上的特别助理邬海波，踮着脚尖从另一部电梯里跑出来。
“你怎么走这么快？我在后面直喊，你也听不到！”
邬海波喘着气，压低嗓子说：“你刚来不知道，雷总不让把食物带进办公室，你为什么不在餐厅吃完再上来？”
唐海若慌忙解释说：“我看雷总没吃饭，想着……”
邬海波伸手拉她，“别进去。雷总受不了屋子里有异味，再说地上铺的都是手工真丝地毯，不小心滴上油，处理起来很麻烦。”
唐海若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办公室的门就打开了。
雷翊上站在门口，视线落在邬海波拉着唐海若衣袖的手上，声调里带着起床气，“说没说过，没有我的传唤，不准任何人到这层里来？”
邬海波收回手站好，低头答了声“是。”
“还不进来？我饿了。”
雷翊上瞟一眼唐海若，转身走回办公室。
邬海波吃惊地扁了扁嘴，打手势示意唐海若赶紧进去。
唐海若拎着两手饭盒，局促地站在屋子中央，犹豫着把饭盒放哪。
雷翊上从洗手间出来，见唐海若茫然的囧相，笑着指了下茶几。
茶几是与办公桌同材质的黑胡桃木，后面摆放着乳白色的真皮沙发，整个房间以白、金两色为主调，洁净高雅，的确不适合坐在里面吃盒饭。
唐海若抽出摞纸巾，在茶几上铺了厚厚一层，才把饭盒放到上面。
雷翊上坐到沙发上说：“过来吃饭，你在那儿梦游呢？”
唐海若摇摇头，“我去餐厅吃。”
雷翊上叹口气说：“坐过来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不下。”
唐海若心底软了一下，乖乖拖过自己的座椅，坐到雷翊上对面。
两人相对无言开始吃饭。
唐海若吃得非常难受，咽下去的饭好像都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从雷翊上僵硬的咀嚼动作来看，他也自在不到哪里去。
“我们两个，怎么像在演默片。”
雷翊上打破沉默说：“听Leane讲，你临摹的两件首饰，都是我的设计？”
唐海若咽下嘴里的食物，抬头看了雷翊上一眼。
雷翊上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问：“为什么选中那两件？”
“说不好，就是凭感觉。可能是……情怀？对，”
唐海若笃定地一点头说：“就是情怀。满屋子的珠宝里面，就那两件最具理想主义色彩，最容易让人燃起武侠梦。”
雷翊上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你很懂我，是我的高山流水钟子期。”
唐海若瞬间脸红，掩饰地拿起一杯水来喝。
雷翊上继续夸道：“你聪明灵气，性格又认真，想做的事情都会成功的，我很看好你。”
唐海若更窘迫了，耳朵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
雷翊上差点脱口问出来：怎么线上线下，性格差别这么大？
网络上阔刀怒马、快意洒脱的沧浪濯缨，和现实里敏感自闭、悲观厌世的唐海若，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明明是反差极大的两种性格，雷翊上却觉得都很可爱。
“以后我们就是共处一室的同事，你不用拘束自己，想说就说，想笑就笑，不想说话就不说话，不用刻意改变。
我这个人，也不太会与人打交道。保持自我挺好的，以后咱们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工作上有需要你配合的地方，我会主动告诉你。”
唐海若沉默地点点头：不管这人出于什么目的，起码对自己没有恶意，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表达友好。
吃完饭，唐海若把餐盒和纸巾收拾进垃圾袋，拿到屋外去扔。
从室外回来，进门就闻到股饭菜味。
唐海若赶紧把门窗打开对流通风，雷翊上则恢复了凛然不可侵犯的冷漠模样，坐在椅子上看笔记本电脑。
屋里味道散得差不多了，唐海若关好门窗，坐回自己的座位，拿起本《系统宝石学》开始看。
忽听一阵“嗡嗡嗡”的噪音，唐海若刚要抬头，就被一件西装外套罩住了脑袋。
她把衣服拉下来，就见雷总监穿着件短袖T恤，一只胳膊挡着脸，一只手抓着个文件夹，满屋追着一只大黄蜂打。
唐海若跑去把窗子打开，抓起一本杂志，也加入到驱逐大黄蜂的队列。
“啪啪啪……”
雷翊上接连十几下打空，大黄蜂疯了一样满屋子狂飞乱撞。
“你，你不要过来，用衣服把脸蒙好。”
雷翊上战战兢兢的，自己明明怕得要死，还一个劲儿把唐海若往身后推，锲而不舍地追着大黄蜂打。
“啪。”
大黄蜂终于落地，世界清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