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念念刚刚回来，在家中还不算适应，你这么多年在家中享了许多你姐姐没有享过的福，如今为了你姐姐，让你去别庄上小住些时日，给你姐姐一段适应的时间，想必月儿也是能够理解的，对吗？”
同样的场景，在顾月重生归来五年之后，再次以另一种缘由重现在了她的面前，竟是一字不差。
沈氏心结即将纾解，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红润，面对顾月的时候竟也多了几分难得的耐心，主动握住了她的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顾兴为说了，为了让顾月能够心甘情愿的主动到别庄上去，须得她耐着性子放下姿态，好好地哄一哄，只要人哄到庄子上去了，要怎么样还不都是她说了算。
反正很快便可以永不复见了，还可以断掉这令她厌恶的母女关系，这一回的沈氏，很是痛快地应了下来。
于是便有了顾月眼前的这一幕。
顾念也站在沈氏边上，面上带着愧疚，“抱歉，妹妹，都是姐姐太没用了。”
但却没有替顾月求情。
一山不容二虎，顾念自己便是因着小心思冒充顾府真千金进来的，太清楚一个人在嫉妒之下可能对自己产生的威胁，是绝不容许与她同为假千金的顾月留在自己身边做隐患的。
只有顾月离开——彻底地离开，她才能安心享受身为顾兴为独女的荣华。
是以背地里，她也没少旁敲侧击地给沈氏吹风，以至于让她坚定下了将处顾月处置掉的决定。
她这个便宜妹妹恐怕还不知道，一旦去了别庄，将要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命运吧。
顾念的目光带着怜悯。
“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顾月默默地观察过她们各异的表情，自己的神色却比她们两个想的都要平静。
甚至也因为心情不错，她还反过头来比沈氏更为虚情假意地对着顾念嘘寒问暖：“姐姐这么多年在外边可真是吃苦了，既然母亲挂念姐姐，我自然也是要体谅的，毕竟要人死而复生实属不易，我也合该给母亲和姐姐多些独处的时间。”
这话乍然一听没什么问题，顾月态度又是难得的殷勤，沈氏虽然心里不大得劲，还是没有当场生气。
“其实有件事情，先前我和你父亲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舒坦，沈氏终于将这个真相当着顾月的面说了出来：
“月儿，其实你并非是顾家亲生之女。”
说完之后，沈氏只觉得浑身舒畅。
为了让顾月彻底打消挽回的念头，顾兴为与她商量之后，终于同意将真相告知顾月。
因为早知沈氏会这般说，顾月听了之后，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在旁人看来，这便是因为消息太过震惊而傻住了。
“妹妹……”顾念“担忧”地看着她。
“月儿，你我母女毕竟这么多年，我自然也是心疼你的。”沈氏笑了一下，打断了女儿的话，“你先去别庄住一段时间，等到念念适应了家中的生活，母亲还会再接你回来。”
再接什么回来？她的骨灰吗？
前世都不曾等到沈氏接她回去，这一世沈氏对她更加不喜，岂可能遵守承诺？
“月儿，我知道这件事情可能对你来说太突然了，”沈氏大度地道，“我会给你一些时间准备，明日再让人送你到别庄上去。”
随后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边上候着的春迎身上，“你这小丫头对你忠心，你便也一并带去别庄，让她跟着伺候吧。”
这个野丫头是全府上下最忠于顾月的丫头，平日便难搞得很，收买也无用，帮着顾月做了不少沈氏不喜欢的事，让沈氏暗恨不已。
既然要处理掉顾月，便连着这个丫头一起。
即便沈氏不说，顾月也是要带上春迎的，但沈氏主动提出来更好。
“是，一切听您安排。”顾月低声应了。
沈氏知道自己说出顾月身世的秘密之后，顾月不会有脸再强求留下，便不再和她浪费口舌，满意地领着顾念离开了。
“姑娘，我已经和前头的人打听过了。”沈氏走后，春迎低声跟顾月回禀，“老爷将您与晋王殿下的婚事换给了念姑娘，晋王殿下已经同意了。”
顾月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肚子里。
“好啊。”顾月释然一笑，“等到了别庄，让王妈妈给咱们做红豆薏仁粥喝。”
春迎看着笑得轻松的姑娘，心中酸涩有之，释怀有之，到底还是替自家姑娘感到高兴的。
*
翌日，顾月带着一早便收拾好了的东西，走出了梧桐苑。
来送她的不是别人，正是一早便被顾月渐渐疏远的思怀。
如今顾念已经被寻回来了，沈氏便也不再强求思怀留在顾月身边，思怀总算是能为自己另谋高就，心里别提多痛快了。
“多亏了姑娘不识人，才让奴婢如今再出去时，不必因为曾在一个假小姐身边待过而受人轻视，说起来，奴婢还得感谢姑娘你呢。”
一个不知身份的假千金，真论起来，还不如她们这些正经出身的奴婢呢。
顾月冲她微微颔首，什么都没说，径自出后门上了马车。
被无视的思怀咬了咬唇，忽然觉得又没有那么痛快了。
但她又狂什么呢，一个假千金，去了别庄，只怕这辈子便要烂死在那里了。
“妹妹，姐姐送你一程。”
如前世一般，顾念也坐在马车上，预备送顾月一程去别庄了。
路上也如前世一样，马车停在了半路，顾念下去和一对夫妻讲了话，大约是因为知道顾月再也翻不了身了，是以并没有绝对避着顾月。
顾月四平八稳地坐在马车上，纤长的手指微抬，掀开帘子将外边的情形一览清楚。
尤其着意记下了那一对夫妻的长相。
直到顾念回来，再陪她一路去了别庄，顾月与她都再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
“妹妹，无论你与我是不是有血缘关系，姐姐都认你是我的妹妹。”顾念倒是很会收买人心，到了此刻还不忘在下人面前美化自己的形象。
“不必了。”顾月却摇了摇头，拒绝得很干脆，“既然你我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正经相处过几日，便不必说这些了。”
一个真的被人占了十几年的位置，代替着享受了多年荣华富贵的真千金，一朝回来，真的能做到这种宽容的地步，毫无芥蒂地容忍顾月的存在，还说出这样的话吗？
不是没有可能，但可能性太渺茫。
顾念就是太过心急于稳固自己的地位，才会露出这样的破绽。
但是顾家夫妻不介意，顾月也没什么必要替他们去操这个心。
“顾姑娘回吧。”顾月直接出言赶人，倒像是入了别庄，才是回了自己家的主人一般。
顾念扫了一眼远远比不上顾府奢华的别庄，终于彻底信了沈氏是的确厌恶这个养女，而不是为了暂时讨好刚寻回家的女儿。
她很是放心地离去了。
“姑娘，您……”
王妈妈一早便得了知会，已经等在了门口，看着顾月的目光踌躇不已。
顾月眼尾余光扫过别庄之外，暂且抬手止住了她的话，“王妈妈，此事我容后再与你细说，我要先出去见一下朋友。”
王妈妈点了点头。
于是顾月便就这么转身又出了别庄大门。
看守的仆役全都是昨日得过沈氏交代的，此刻却全当看不见一般，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顾月大摇大摆地出了大门。
到底顾月这些年的准备都不是白做的。
若是让沈氏看见这一幕，只怕眼珠子都要气得瞪出来了。
顾月出了门，径自往方才看到人的方向走去。
果不其然，正是满脸担心的徐元信和徐瑶曦二人。
顾月笑了，“你们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她看起来笑得十分轻松，可是徐元信二人都知道，事情并不是像她的状态看起来一般轻易。
徐瑶曦担心了两日，此时终于见到了人，心里一松，眼眶便不由自主地红了。
“月姐姐，你没事吧……”
见徐瑶曦担心成这样，顾月忙安慰道：“你瞧我这样子不是挺好的吗？自然是没事的。”
她身着一袭淡绿素裙，腰无配饰，明显比平日的打扮更素净些。
徐元信默了默，在一旁接道：“我们昨日听说顾府寻回了那个亲生女儿，便打算去看你的，只是守门的一听说我们是去找你，直接便关了门，我们猜测你定然是出事了，果然今日就接到你要被送来别庄的消息，这才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徐瑶曦闻言，也眼巴巴地看向顾月。
顾月看看徐元信，再看看徐瑶曦，知道坦白早晚是要的，抿了抿唇，终于将真相告知了面前的两人。
“先前一直没与你们说过，其实我并不是顾家亲生的女儿。”她说出口的语气云淡风轻，事实却像是一记惊雷，炸响在空旷的郊外。
“什么？”徐瑶曦简直以为自己是听错了，懵懵地看向兄长。
徐元信凝眉反应了片刻，一切便拨开云雾，在脑海中勾勒成线。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问。
看顾月平静的反应和事先做好的准备，真的不像是才知道。
“元公子真敏锐。”顾月抿唇轻笑，“其实当初与你们相识的时候，我偷听过养父母的谈话，就已经知晓了。”
徐瑶曦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月姐姐……”
“其实也没有什么，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早晚也是该还回去的。”顾月握了握徐瑶曦的手，“刚好今日你们来了，也算是我与你们的告别。”
她也不知自己此来是否能够等到亲生父母，或许当真便需要去外头暂且避避风头，提前告别一声，也免得离开得太过突兀。
徐元信看了看远处的别庄，意识到什么，心中涌出许多复杂的情绪。
“你要走了吗？”
这几日他才刚刚重新审视过顾月在自己心里的位置，好不容易隐约摸着点边际，可是顾月却说，要与他们告别了。
这让徐元信心中刚刚萌芽的情愫一面猛地疯涨一刹，一面又被重重地按回了土里，让他怔忪一刹。
“其实我早就为自己做好打算了，只要能够被打发来别庄，从今往后便远走高飞，去个无人识得的地方定居。”顾月将自己的计划简单讲了，沉默一下，破而笑道，“也没什么值得伤怀的，待到一切随时光沉寂了，或许我们还有相见之期呢。”
无论如何，等到她寻到父母，总还会回来的。
但是徐元信和徐瑶曦并不清楚这些。
有一种即将失去什么的感觉在渐渐充斥内心，徐元信凝视着顾月，忍不住问：“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要是能帮衬一番，好歹不至于一下便失去所有的音讯。
只是顾月却摇了摇头，“既然决定要走了，便不想牵累你们，倒不如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竟是真的无比干脆地要抛掉一切了。
徐瑶曦哭了，猛地抱住了顾月。
“月姐姐，我舍不得你。”
顾月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了好久的气，才让她停下了眼泪。
松开了徐瑶曦之后，顾月看向欲言又止的徐元信，笑问：“元公子是有什么话想说？”
被点到的徐元信双手猛然握拳，在妹妹和顾月两个人带着询问的目光之中，抬手掩在唇前，轻轻咳嗽一声。
“那个……我也可以抱一下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