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我以顾家四小姐的身份警告你，若你敢在外边编排顾府的任何一个姑娘，让我听到了一个字，这个女学往后你便不必来上了。”
顾月没有理会沈诚，一句一顿，清淡的语气带着十分的威慑，目光定定地落在沈凝的脸上。
前世今生，她已经听了沈凝太多的编排了。
不光是她自己，甚至是顾萦，乃至顾家的其他姑娘，或多或少都被沈凝为自己铺路而编排利用过。
她借着顾家的光彩、沈氏的支持，自诩是与侯府小姐同样等次的身份，凭借自己的几分才情和旁人对弱者的同情，通过编造自己被侯府小姐排挤，向外人若有似无地卖惨，营造了自己单纯而无枝可依的形象，收获了一大批的忠实拥趸，在云京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
只是她犹不满足，总还想着更进一步。
顾月也是在自己的善意受到一次又一次的重伤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意识到这个表妹并不像是沈氏始终维护的那样天真单纯。
无论她是嫉妒自己也好，轻视自己也罢，若是她仍像上辈子那样口无遮拦，以至于影响了自己过上想过的生活，那沈诚不管、沈氏不管，她就要替他们好好管管了。
沈凝被顾月眼中的冷肃给唬住了。
“表姐，你，你这是干什么呀……”她下意识用了撒娇的语气说话。
“你说方才看见我举止不当，是亲眼所见？对方是谁？有何证据？”顾月不吃她这一套，“若是只凭一张嘴信口开河给人定罪，表妹，别怪我不顾亲戚情面，是你没有做到祖母先前提出的要求，结果会怎么样，可需要我提醒你一下？”
顾老夫人曾有言，沈凝若要留在女学，须得做到品行端正才行，沈氏也是同意了的。
顾月这么言之凿凿，半点不心虚的表现，叫沈凝的眼神微微闪烁，反有些心虚了。
她的确什么都没看清楚，只是瞧见了顾月慌里慌张关门之后有些发红的脸色。
她瞧着分明有鬼，可是顾月这样理直气壮……莫非真是她猜错了？
在顾家说这些话，若是没有真凭实据，顾家老太太偏袒的人肯定不会是自己。
沈凝心中在权衡利弊，一时没有出声。
“月儿表妹，你别着急。”沈诚自然也看出了点东西，一边是心上人一边是妹妹，只好他出言打圆场，“或许只是阿凝看错了，太关心我才好心提醒一声，她年纪还小，既然都是误会，说开了便好了，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年纪还小？”顾月真是多一句话都懒得跟沈诚这个拎不清的说，只问了一句，“那我如今年方几何？”
顾月与沈凝，生辰只差两月。
沈诚也已经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漏洞，一时赧然。
“你们毕竟是表姐妹……”
这是想说，她是表姐，所以就该毫无底线地任由表妹欺负？
“沈公子，从刚才到现在，似乎沈凝没有一点想要跟我道歉之意，沈公子也没有想要让她给我道歉吧？”顾月的语气像是数九寒天的冰凌，带着嘲意的目光落在沈诚身上，“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不知悔改，我却没必要心宽至此吧？”
听见顾月连表哥都不叫了，沈诚才发觉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
“月儿，是我的疏忽……”沈诚懊恼地压了压眉心，语气中带着歉意，“这样，你拿着这个簪子，就当是我和阿凝给你的赔礼。”
他说着，从沈凝手里拿回了簪子，递给顾月。
顾月平静的看了一眼那根簪子，没接。
“沈公子，簪子不是可以随便送人的礼。”她也给沈诚一句忠告，“既然表哥表妹都是来顾府读书的，便好生读书罢，其余的事情少放在心上，利人利己。”
“月儿，你……”沈诚迟疑。
怎么忽然瞧着跟变了个人似的。
从前的顾月，从来没有这般伶牙俐齿的时候。
沈诚印象中的顾月，该当是温和平善，小意温柔的。
顾月却已经不愿再和他们多费口舌了，“告辞。”
她丢下一句告辞，转身就走了。
沈诚没有追上去，凝着顾月茕茕孑然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她转过墙角。
明明方才是吵架了，此刻沈诚却觉得面前的顾月变得更加鲜活，让他的心不由地更加悸动。
看来是还没消他的气。
也对，方才是他维护错了妹妹，数日不见一见面便被质疑，月儿生气也是应当的，大约是在气他方才没哄她罢。
“大哥，人都走了，你还看什么啊。”沈凝被威胁了一番憋屈死了，又见自家大哥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心中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沈诚回过神来，看着妹妹微微蹙眉，“阿凝，这回的事的确是你不对，凡事没有证据便不要信口开河，你看看月儿都气成什么样了，下回再见到时，过去道歉，知道吗？”
“道歉？我才不会去和她道歉！”沈凝闻言炸了，“她说是我胡说，大哥就相信她了吗？我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真看见她和外边的人说完话之后红着脸回来的！她肯定是在外头有人了，就是仗着她有个顾府小姐的身份才威胁欺负我，还蒙骗于你，大哥你怎么还能信她？”
沈诚又愣住了。
他目光迟疑地看了看妹妹，又看看顾月的方向，低头沉吟起来。
*
顾月去找郑氏看好了在侯府暂住的院子，便要先回一趟顾府。
她需将此事告知沈氏，也得回去收拾些常用的东西过来。
只不过马车行进到半路，她又被人给拦下来了。
春迎替她掀开马车的帘子，看见外面眉清目、凤表龙姿的少年，顾月的心漏跳了一拍。
徐元信看清了车里的小姑娘，露齿一笑道：
“月姑娘，别来无恙啊？”
……
到底顾月还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围观，应邀下了马车，坐进了边上的酒楼里。
“这位……公子，有何指教？”
徐元信会再来堵她，虽然看起来有些突兀，却也算是在顾月的意料之中。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顾月也就重新好好端起了身为世家贵女的架子，外露的表现看不出丝毫的破绽。
“你可以叫我元公子。”徐元信体贴地给她递出了一个合理的称呼。
只一句话，顾月便心中有数了。
看样子，这位殿下非但不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还自己也起了玩兴。
正和她意。
“元公子。”顾月从善如流。
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虽说是他自己提出来的，徐元信还是觉得有些新奇。
“哎。”徐元信目光殷切地看着顾月，“不然……你再叫一声呗？”
顾月的神色中流露出一抹怪异。
早听说过这位殿下行事不羁的性格，如今一见，倒真是有这么个意思。
“你有什么事吗？”
既然徐元信不是用着皇子身份来和她对话，顾月倒也没必要对他一味迁就，便直接按照常理，语气淡然却不客气地询问。
不过九岁小姑娘的语气，即便有些不客气的意味，在旁人看来也会有些独属于女孩子的娇俏。
尤其是当这个小姑娘，还长着一双水润的大眼睛，梳着两揪可爱的花苞头的时候，所谓的不客气，根本就不会给人带来任何被冒犯的感觉，反倒是心都要被萌化了。
是以坐在顾月对面的徐元信看着小姑娘的头顶，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想揉。
明明都这么不耐烦他了，还能耐着性子坐在他跟前听他说话，换了小九可做不到。
这么一想，徐元信倒不舍得再逗顾月生气了，万一把人气跑了就没人听他说话了。
“我替小九给你送东西来的。”于是他直接点明了来意，还顺便解释了一句，“方才你把门给关上了，东西没送出去，小九要是知道了肯定得生我的气，我就只好失礼了。”
这话听得边上的阿随一阵惊讶。
他们家三殿下，什么时候还会跟旁人解释起自己的来意来了。
须知在皇城里，他家殿下可是连陛下的面子都懒得给的。
顾月暗中观察到了阿随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小九是说姚曦吗？”她故意问，“你是她的哥哥还是……你们的姓氏并不相同。”
一个告诉她姓姚，一个告诉她姓元，的确是不相同。
徐元信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月的意思。
看样子小九和他一样，都使用了名字直接做化名，说自己姓姚。
云京高门里面虽没有姓姚的，但是小贵之家里还是有的，顾月会这样误会倒也不奇怪。
徐元信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拆穿自家妹妹，便淡定道：
“嗯……我是小九的表哥。”
听见“表哥”二字，顾月的眉头下意识微不可查地一皱。
倒不是针对徐元信，只是她刚被沈诚恶心过一回，现在对这两个字有些应激。
但她很快调整好了表情，正要说什么。
却见对面的人盯着她看了一眼后，一本正经地改了口。
“哦不对，记错了——是堂哥。”
顾月：？
见顾月没有向方才那样露出什么一闪而逝的厌恶神色，徐元信的神情重新松泛下来。
“嗯，我是小九的堂哥。”他将手里的东西从桌上推了过去，“这是小九让我给你的东西，说是糕饼没有给钱，便用这个抵了，算个心意。”
说起来，他家小九可是很少给谁特意送什么东西呢，通常是能用钱打发的就不会用心。
这回倒是难得。
徐元信其实挺不想替妹妹做这个嫁衣的，但是看先前顾月对自己的防备，这样合情合理可以和她接触的理由，他也就只好纠结着接下了。
顾月看了眼桌上的荷包，不知道里边放着什么东西。
但是这毕竟是徐瑶曦给她的东西，不管东西是什么，都是传闻娇蛮的九公主一份难得的心意。
顾月示意春迎将荷包拿着，眼见着气氛要冷下来，便适时地递出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元公子也能在外边行走，不知瑶曦妹妹当时为何没有直接请公子帮她带回酥饼，而是应了我的帮忙呢？”
因着重活一世，顾月说起话来一本正经，不像个九岁大的姑娘。
徐元信盯着顾月笑了，“自然是因为我也不是时时都有空，这回不过是个巧合。”
他也学着顾月的语气回她：“其实……我也有件事想要拜托你帮忙。”
顾月微怔。
徐元信也有事请她帮忙？
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元公子说说看？”
“我想让你帮我照顾一下小九。”徐元信正经八百地道，“她平日里不怎么出门，脾气又臭，一向没什么朋友。若是你觉得和她还算投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玩的时候多照顾她些？”
瞧顾月对自己看起来不是多感兴趣的样子，但若是他能帮小九把这个朋友给留住了，往后不也就合情合理地有了相互交流的借口？
看在这个份上，他便大度地让小九捷足先登一下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