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传来悠远的鸟鸣。
黑色小点挥动双翼，从黄昏的天际飞翔而来。云层鲜艳如火，天空是淡玫瑰色，落日还带着一抹黄金般的余晖，仿佛水彩画上最勾人的那一笔。
鸟儿越飞越近，从高耸的树木上空一掠而过。森林似乎没有被黄昏如画的风景浸染，仍然是那样沉默、冰冷、神秘。有飘渺的雾气像薄纱一样缠绕在树叶之间，缓缓流动着。踏进森林的时候，似乎一切声音都被隔绝了，耳边响起的是全然陌生的声响。就如同点唱机中被突兀切换了的唱片。
落叶在行走间发出喀嚓喀嚓的脆响。
举着提灯走在前面的是头发打结的巨人。他身边跟着一只黑色巨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你们也知道……把你们都带进来，这真的不符合规矩。但是那个邀请券不是骗人的，对吧？”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巨人偏过头，颇为忐忑地问。
“当然了！”
回答他的是一个男孩。和巨人比起来，男孩简直小得就像一只精灵。不过他显得比巨人要自在多了，詹姆环视着周围，那双眼睛几乎要迸出两道光束来。
“我跟你保证，海格！我爸爸的朋友送了几张罗马养龙场的参观券——这是他前几天来信特意跟我说的呢！你想要几张都可以，正好我对养龙场没什么兴趣。”
巨人兴奋又不知所措地笑了几声。
他们身后，黑头发的女孩哈了一口气。迷蒙的雾气盘旋而上，模糊了她那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
海蒂好奇地看着雾气消散了。
虽然能呵出水雾，但周围的温度仍然是正常的。或许这也是禁林的一个奇妙之处吧。
“……它会直接扯掉你的耳朵。”旁边，灰眼睛的男孩满不在乎地对另一个矮个子男孩说。看到矮个子男孩恐惧地颤抖了一下，他扬起一个恶作剧的笑容。
西里斯满意地抱住双臂，随着飞扬的笑声，黑色碎发在他苍白的颈后拂动着。
再远一点，棕发男孩无奈地摇了摇头。
“得了吧，西里斯。那就只是护树罗锅而已。”
男孩沉稳的绿色双眸对上海蒂的，他解释道：“护树罗锅就是生活在树上的神奇动物，它们长得和树枝很像。”
听到卢平的话，西里斯发出一声鼻音。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笑意：“可别小瞧护树罗锅，莱姆斯。尤其是彼得——他肯定会被护树罗锅狠狠教训一顿。”
海蒂从他的身边探出头去，可怜的彼得，他还那里瑟瑟发抖呢。
他们前面，詹姆和海格正相谈甚欢。这就不得不让人感叹詹姆讨人喜欢的能力了，他让巨人看起来像找到了知己，为不能请他们吃他自制的“岩皮饼和软糖”而大感遗憾。
越深入森林，便越难看清头顶的天空。交错的枝桠横在一起，几乎阻挡住了人目所能及的所有景色。只不过晚霞燃烧般的颜色仍然从缝隙中透露出来，让人多了些安全感。
突然，旁边传来沙沙的响声。
海蒂转头看去，一头鹿轻快地跳跃着，转瞬便消失在了森林里。然而树枝还在抖动着，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动物也在移动着。
她睁大眼睛看着那边，心跳砰砰跳起来。
“有可能是夜骐。”西里斯在她旁边开口说。
海蒂看向他，发现他的视线也停在那边，很有兴趣的模样。
“夜骐？”海蒂问。
“飞马的一种，据说只有见过死亡的人才能看见它们。”
就在这时，海格的黑狗——牙牙，发出了几声犬吠。他们往那边一看，似乎阴影中有多足移动的声音，很快便消失不见。
海蒂听到詹姆跃跃欲试地小声说：“酷！”
她眯起眼睛，只捕捉到一个轮廓，毛茸茸的，但很像蜘蛛——比平常大好几倍的蜘蛛。
海格举起提灯：“别害怕，牙牙！那是阿拉……那是我们的好朋友们，你忘了？没关系，好狗狗，别走——等等，牙牙！”
然而黑狗没有等巨人挽留，呜咽一声朝着反方向跑走了，一下子消失在树木中间。
提灯孤独地在空中摇晃着。
在这短短的寂静里，詹姆的眼睛转了一圈。
他飞快地和海蒂几个人对视一眼，然后开口说：“别担心，海格，我们帮你把牙牙找回来！”
没等海格回复，詹姆一跃而起，像离弦的箭一样追着牙牙离开的方向而去。紧跟着的是西里斯，他好像早就明白詹姆的想法，两个人一拍即合。
海蒂忍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她拉了拉卢平的胳膊，从海格旁边擦肩而过。
微凉的风从耳畔飘过，脚下的土地很坚实，回荡着脚步踏过的声音。女孩喘着气，树木从眼前一一退去，景色交替着，唯有天边西沉的落日永恒不变。
似乎身后传来了海格的呼唤声，但模模糊糊，听不清楚。
更清晰的是前面两个男孩的笑声。
那声音朗朗，伴随着上气不接下气的停顿，显得如此滑稽。
滑稽，却让人印象深刻。
这两个人终于停下，他们互相击掌，转过身来。两双眼睛停留在海蒂身上，此时俱弯起一个弧度。
詹姆和西里斯朝着她伸出手来。
在黄昏朦胧的背景下，拥有一头乱发的男孩大声道：“快点来，海蒂！”
海蒂冥冥中有了一种直觉。
这一幕，哪怕过再多年她也不会忘记。
·
“所以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森林深处，一切都变得寂静起来。草木被微风吹过，响起如交响乐般的沙沙轻响。空气蕴含着一种很清新的味道，中间夹杂着不知名花朵冰冷的香气。
卢平坐在一个树桩上问。
他仰头看着詹姆，后者正上蹿下跳地向远处眺望着，确认没有海格的踪迹。
西里斯手里提着一盏备用的灯（本来这是彼得拿着的，但他正在一边喘气呢），和海蒂闲聊禁林里可能出现的神奇动物。
气温开始变低，海蒂低下头，看到脚边萦绕起一股白雾。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双腿，不过那些白雾像是有生命一样，一直跟随着她。
西里斯把提灯又往这里举了举，亮黄色的光芒出现在周围。
“被人盯着太不方便了，”詹姆说，“我跟格雷森打赌我能弄到夜骐的羽毛，或者独角兽的尾巴来着。”
似乎没看到什么值得警惕的东西，他转过身来。海蒂仔细端详了一下他的神情，发现他还是和平常一样——充满自信和希望。
就仿佛他不是要去取夜骐的羽毛和独角兽的尾巴，而是要去冰激凌车上买两个冰激凌一样。
“你真要这么做？”卢平有点不可思议地问。
“当然了，兄弟。”詹姆的眼睛发亮，“好不容易来一次禁林，当然要抓住这次机会。我已经能想到格雷森那张臭脸上的表情了——到那时候，我们绝对会成为风云人物！”
他好像已经想到自己大出风头的模样，颇为沾沾自喜。
海蒂敬畏地向后仰了一下。
不过西里斯对这一切接受度非常良好：“我们动作快点就行了。夜骐难说，不过我们应该能看到独角兽。”
詹姆吹了声口哨。
卢平陷入了沉默。其实海蒂很能理解他，毕竟如果詹姆和西里斯都在，那他们就是两个横冲直撞的定时炸弹。她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能赞同鼓励彼此的两个人呢。
“牙牙呢？”彼得怯怯地问。
“噢！”詹姆懊恼地一拍脑袋，“我忘记问海格要那个铃铛了，可以叫来牙牙的那个。”
“你是说这个。”
海蒂把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
她细瘦的手指正握着铃铛粗粝的木柄。这个铃铛相当巨大，大概也是为了符合海格的身材。不过它整体看上去很简单，就是一个木头把手加上一个黑色的铃铛本体。
其他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你怎么拿到它的？”詹姆问。
女孩垂下眼睛，看着手里的铃铛。
她晃了晃手腕，满不在乎地说：“哦，很简单。刚才路过海格身边的时候，我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来的。”
她的手指灵活地转动着。
这其实很简单。
以前的时候，几乎大部分孩子都会这么做。只要动作够快，在人群中总能捞到什么。
海蒂回想起那条凌乱的街道，昏暗的天空，戴着贝雷帽吸着烟、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穿着打满补丁的衣裳，四处笑闹，好似天真无邪的小孩们。
那时候，他们会一拥而上，制造声响转移注意力。而同时会有一个孩子和成为目标的路人擦肩而过，假装不经意地和他撞个满怀。每每这时，目标口袋里的钱币亦或是什么稀罕玩意就会变成他们的战利品。
这些战利品又很快转变成孩子们手里的玩具、一顿大餐、或者是新的武器。
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不过海蒂从来不是他们的一员。她从学会这么做之后，只实施了一次，也是失败的一次。
抓包了她的是一个老先生。他的头发花白，抽着烟斗，脸上流露出一点怜悯来。
——“不要再这么做了。”他说。
海蒂确实没有再这么做过了。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再这么做了。但是当情况紧急时，她的下意识反应却还是这个。就好像有什么已经烙印进了她的血液里。
女孩细白的手腕上翻着，淡绿色的血管在其中蜿蜒。
“海蒂，你示范一下！”
她抬起头，却看到詹姆兴奋的脸庞。
环顾周围，大家也只是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海蒂把铃铛收了回去，耸耸肩说：“好吧，其实只要……”
她看向旁边，西里斯举着提灯，对上她的目光时歪了一下头。
海蒂向着他走去。
在擦肩而过之际，她的身体猛地晃了晃。两个人的肩膀撞在一起，西里斯打了个趔趄，海蒂一边低着头，一边说着“对不起”。
这么说的时候，她的手探进对方的口袋。从里面，她摸到了西里斯的魔杖——他一直放在这里，海蒂清楚这个。
海蒂握住魔杖的尖端。冰凉的木柄贴在她的皮肤上，她稳稳地把手收回去。
得手了。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玫瑰色的天空渐渐变浅，黄昏的阳光也变得更加飘渺了。
就在这时，海蒂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的触感。
她回过头，正对着西里斯的灰色眼眸。他好像在笑，依旧带着点目空一切的意味。
西里斯微凉的指尖轻轻搭上她的皮肤，在半空中捞住了她的手腕。
“我发现你了。”他半开玩笑地说。
男孩吐出的呼吸似乎也变成了雾气，他挑了下眉，好像在说“就这样？”。
抓住海蒂的手指很快松开了。
海蒂也学着挑起一边眉毛。西里斯的魔杖滑落在她手心里，她一边把它物归原主一边抱怨：“那是因为你早有准备了。”
清风拂过她耳边的发丝。
海蒂不禁想，也许自己在这方面真的很差劲吧。
这样也好。
“起码你把我骗过去了，海蒂。”詹姆拍拍她的肩膀。
他又有点不甘寂寞地转转眼珠，问：“你觉得我能学会这个吗？”
“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学比较好，詹姆。”卢平在旁边回答道。
海蒂装作无可奈何地蹙起眉，但很快又破功了。
她脸上绽开一个轻松的笑容，映衬着背景里温柔的黄昏。
她说：“要我说，谁都不要学比较好。”
詹姆那双闪闪发亮的褐色眼睛凝视着她。似乎是确认了什么，他轻快地宣布自己放弃了这个想法。而后，他拉上海蒂，招呼着其他人，准备去寻找今晚的主题——独角兽去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
宝石般的深蓝色浸染大半天空，森林似乎更加安静了。
海蒂已经有点分不清他们来到了多远的地方。詹姆叫停了其他人，准备给每人再施加一次之前的幻身咒。
“……彼得好了，接下来是莱姆斯？”
打断他的是草丛剧烈的簌簌声。
一双散发着莹莹绿光的眼睛在黑暗中亮起。
接着是两双、四双、六双。
从草丛里缓缓踱步而出六匹野狼。它们看上去还未完全成年，但已经足够庞大。灰色皮毛随着动作起伏着，从那露出来的尖利犬牙上，缓缓滴落几滴涎水。
嘀嗒。
首当其冲的海蒂、西里斯和詹姆退后一步，握住了魔杖。
这六匹狼发出一阵低低的嘶吼声，前爪在地上留下深深的抓痕。
下一秒，它们飞一样穿过海蒂身侧，向着其中一个小巫师扑去。
“莱姆斯！”詹姆喊道。
被叫到的男孩转过头来。
纷乱的气流掀开他的额发，露出那双相似的绿色眼睛。
莱姆斯·卢平愕然地立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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