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护卫一样，威廉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克莱曼汀的身后——不会距离太近显得过分亲昵，也不会距离太远以至于看上去是不相干的人。
艾维沃的领地里并不是如他想象的那样，如同地狱在人间呈现一般的景象，恰恰相反，这里比起英国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好——或者说，都要符合他想象中那个理想国的样子。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他便马上更改了计划，找了个机会混进了艾维沃府邸成为了管家。
——却没想到，仅仅只是利用学识解决了几个领地里的问题，克莱曼汀看向他的眼神便带上了一丝不可言说的意味。
因为事实过于荒谬——就算再怎么秉持着“人人平等”的观念，但在选择未来配偶的时候，人到底还是只会把目光放在和自己同等阶级甚至于上层的吧——他一开始都觉得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在确认不是错觉之后，另一个问题便浮现在他心里：深知自己背负的到底是什么以及认为自己已经准备好迎接他应有的“结局”的威廉一向都是拒绝发生恋爱关系的，无数次拒绝那些往自己涌来的女性很大一部分是这个原因。
可是在面对克莱曼汀时——
或许是“差点错杀好人”的愧疚感作祟，威廉下意识拒绝做出任何会对克莱曼汀造成伤害的举动，更何况即便从来没有想象过，但对方确实是他渴望的那种女性。
他是为了这孩子好，等遇到可靠的人再放她离开才是最优解。他这样自我安慰道，这么轻易就喜欢上一个人，这种单纯的孩子太容易上当受骗。万一遇到糟糕的家伙，那么下半生就等同于生活在地狱里了。
在等馄饨上来的间隙里，威廉一边听着克莱曼汀和艾莉诺插科打诨，一边思考着自己那封信莫兰到底收到了没有。鼻间萦绕着热腾腾的香气，木头相击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传出好远，没多久就有其他人听到声音，三三两两地过来。
与以前表现出来的孤僻不同，克莱曼汀并没有对这种拥挤的环境表现出不喜。威廉来到这里的时间也不算短，当然知道克莱曼汀最喜欢的就是晚上这家“敲馄饨”，甚至有过刻意减少晚饭的量就为了夜宵的馄饨。
身旁两人的话题不知道怎么聊到了最近伦敦火热的“犯罪卿”，威廉收回跑远的思绪，凝神细听艾维沃家两姐妹的对话。
如他所料的那样，这两人都没有对“犯罪卿”的事迹表现出反感——艾莉诺倒是有些担心这事闹得太大可能会很难收场，克莱曼汀却有些不嫌事大希望动静越大越好。
“要是我，我就把那些人的脑袋挂在伦敦钟顶部，以警后来者。”克莱曼汀振振有词地说道。
意识到对方不是反讽而是真这么想并且有这个实力的话绝对会付诸于行动的威廉：。
“那样做的话，会被当成连环杀人犯的。”他不得不开口，试图将对方有些偏激的想法掰回来，“而且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人命，‘犯罪卿’的做法并不是完全正确的。”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做法是错误的吗？
他当然知道——他是在知道自己在犯罪的前提下，选择背负起罪孽前行的。
明显艾莉诺也赞成：“重要的是中间派的支持，要是搞成那样的话不就所有人就得罪了吗？”
克莱曼汀却不以为然，甚至举例道：“古时那些义士侠客也会杀贪官，但从来不会觉得他们是错误的，而且将人头挂城墙不都是普遍做法吗？”
这话涉及到威廉的知识盲区，他只能选择闭麦。
但没事，他说不出话了还有艾莉诺：“你知道你说的是小说对吧？”
——小说？
那就难怪了，毕竟克莱曼汀是个沉迷于小说情节，还会对里面的人物产生崇拜憧憬的孩子。连对于他的“迷恋”都是来自于对于才子佳人那些故事的向往，会对“犯罪卿”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难免的，即使对方完全不了解自己的行为背后的深意，他还是对这种完全是小说故事投射的感情而产生愉悦的情绪。
于是在艾莉诺的持续输出“而且就算是小说，也有‘侠以武犯禁’的说法呢”中，看到克莱曼汀因为找不到反驳的语句而微微蹙眉的时候，威廉跳了阵营：“就算是小说，也是基于现实才会有的情节。”
没有一点预防就被“队友”背刺的艾莉诺：？？？
得到了支持的克莱曼汀对姐姐得意地轻哼一声。
威廉低下头，错开艾莉诺投来的难以置信的眼神，装作研究木桌上的花纹。
艾莉诺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僵持多久，深知克莱曼汀性格的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对方：“算了，好歹阿瑶你是不反感，要知道外面那些人可是超级讨厌‘犯罪卿’，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刨了祖坟呢。”
——何止是讨厌。
虽然在贵族“娱乐至上娱乐至死”的精神下，产生了一些针对“犯罪卿”的所谓聚会游戏，但本身就不认为自己有犯错的贵族们理所应当仇视着作恶的“犯罪卿”，甚至于自欺欺人认为这不过是下等人的妄想。
“我倒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出乎意料的，克莱曼汀竟对这种想法表示支持，“不如说，这样才‘正好’。”
艾莉诺茫然地看过去，便看到克莱曼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不这样的话，你不还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幻想么？”
意识到对方说什么的艾莉诺嘟哝道：“哪里不切实际了？”
“贵族难以接触到普通人，因此也很难观察到他们对普通人的想法，但是对‘犯罪卿’的态度却很容易试探出来。”克莱曼汀托着头，笑起来的样子无辜又可爱，却莫名令人联想起正跃跃欲试做什么坏事的猫咪，“按你这找法，一个月也淘汰不了多少人，到头来还是自己难受。别的姑且不论，要是连‘犯罪卿’都无法忍受，就别说什么将普通人当成同等的人来看了。”
听完对方说的话，原本露出尴尬笑容的艾莉诺陷入了思考：“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旁边的威廉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听得有些茫然，但看着艾莉诺暗含着憧憬的神情，也大概能够猜出对方想要找这种人的目的。明明是涉及到自己、理应感觉到不悦的算计，但或许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太过光明正大，看上去更像是小猫小狗商量着要恶作剧一样，令人没办法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不过这么说的话——
两人的话正好说到他想到的那个人。
“不过说真的，倒也确实应该加快速度了。”艾莉诺想起什么，脸垮了下去，“最近斯通维尔伯爵都开始念叨了，我感觉再不给个结果他都要强行配对了。”
“斯通维尔伯爵的动作确实越来越频繁了，不过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克莱曼汀转眼就想出一个法子，“你最近经常约的那个莫里亚蒂伯爵，上次茶会你不是说他很受伦敦城贵妇小姐们的欢迎吗？我想这种高岭之花应该也不会在意自己多一个‘仰慕者’的，先拿他堵斯通维尔伯爵的嘴，之后再从长计议。”
威廉用手握成拳，挡住快要掩盖不住的笑容。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提出自己的疑问：“之前我听说过，那位大人对平民的态度并不像其他贵族那样，据说家族的慈善活动基本都是他负责，还有过对方幼时会去贫民学校的传闻。”
——不过不是传闻，而是事实罢了。
作为亲身经历者，威廉当然有发言权，从而也感到奇怪——阿尔伯特做这些事并没有遮掩，按道理来说艾维沃家应该听说过才对。
“那是装出来的吧？”克莱曼汀轻飘飘地说道，“这种传言只要有金钱和权力，想造多少都可以。别忘了，他的姓氏可是‘莫里亚蒂’。
“莫里亚蒂怎么了？”
“远的就不说了，老莫里亚蒂伯爵的事迹我可是听了一耳朵——那可是出了名的，觉得普通人是蟑螂老鼠的家伙；那位老夫人也是，老伯爵好歹还愿意做个面子功夫，她可是觉得慈善活动是浪费钱的事情；更不用说那个幼子，这几年没有什么奇怪的传闻，早年可是听说他一言不合就拿佣人出气。”艾莉诺解释道，“虽说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不也还有‘龙生龙凤生凤’的说法吗？那种污泥一样家庭里又怎么可能会有高洁的凤凰诞生。要是有两个人是正常人还勉强能够说一句‘歹竹出好笋’，全家都是坏的，独他一个是好的，你信吗？”
——反正她是不信。
被连珠炮一样的话语堵得说不出话的威廉：……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莫里亚蒂的“历史遗留问题”导致的后果会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毫无疑问艾莉诺和阿尔伯特兄长的理想型就是对方，只是兄长那边的问题容易解决，自己给莫兰的信件被兄长知道后，他就会对艾莉诺印象改观；只是艾莉诺这边——
想起未来发生的事情，他心里不由浮现看好戏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