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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州(1 / 1)

苏绾一直在房中等候,钟夫人不让她跟着过去,她也无可奈何。不过心中还是记挂着钟子林的安危,让迎雪找来知情的侍女旁敲侧击地打听,确认他并无大碍后便放下心来。

一直等到日落黄昏,才看见钟夫人携着几个侍女回来,面色算不上好,隐隐有几分阴郁。

苏绾看在眼里,压下心中的不安迎上去:“姑母……”

钟夫人拉过她的手,头一回如此郑重地打量着她,看得苏绾心里发怵,才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渊政王妃的话同她说了。

“也不知他们打的是什么算盘,怎么非要盯着你不放呢?姑母也是没有办法,你那混账哥哥偏偏在这时候弄出事端来,让我们家理亏……你且安心去玩几日,姑母知道你是个懂事守礼的好孩子,你只要好好听话,遇事机灵些,谅他们也不敢做得太过。”

又招手让身后的两个侍女上前来,仔细地吩咐道:“这两个丫头在我身边也有五六年了,做事老实,忠心不二,个子高些的叫红叶,矮些的是青霞,让她们跟着去伺候你……”

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苏绾却是听不进去。

东城的官员住宅地平日里寂静肃穆,如同最奢华的墓地,苏绾打心里排斥这地方,忍不住打断她,“是立即便要去吗?一定要去吗?我不想……”

“王妃让你今日跟她们一块儿回去……”钟夫人不忍直视她消瘦的脸庞,目光虚虚地下移,语气中有满满的惭愧,“若你在那里受了委屈,姑母定会想办法接你回来……”

她叮嘱了大小事宜,才携了苏绾的手走出门去。

府门前停着一辆两马齐驾的大马车,黑楠木制成的车身上雕刻着口衔红玉的金翅朱雀,仰首长啸,展翅高飞,是本朝王公贵族的御用标志。

绣着繁复花纹的锦绸帘子被人掀开,渊政王妃朝她招招手,神情恬淡柔和,那惯有的笑容如面具般嵌在脸上。

钟夫人轻轻地推了她一把:“去吧。”

苏绾极力克制住内心的忧虑,向她行了礼,迈开步子慢慢地挪向马车。

走了几步忽然又猛地顿住,扭头咬着唇望向钟夫人,眉梢低垂,一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流转着浓重的不安。

残阳如血,映出空中密密麻麻的尘埃,显得她身后的马车暗沉庞大,在夕阳下如同张牙舞爪的怪物。

钟夫人错开目光,朝她摆摆手。

苏绾只得转身踩上仆人备好的脚凳,弯腰进了马车。

苏绾那日惦念的弹琴老人早已离开京城,在一辆驶于崇州道上的马车中,官道虽平坦宽阔,连续十多日的赶路已经让他这把老骨头吃不消。

老人掀开帘子,向外望去,一双混浊灰暗的眼睛映出点点晨光。

崇州南部的二月天已迎来早春,夹杂着草木气息的东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道旁榆槐青青,间夹的清明柳垂下千条万条抽芽的绿枝,盈盈晨曦自柳梢头一路蔓延,洒落在他枯槁如老木的手上,带来细碎的暖意。

他虽看不见,却也能感受到那种微小而磅礴的新生力量,大地回春悄无声息,却是世间万物不可阻挡的。

不知什么东西被风刮来,落到他往外伸的手掌心上。

老人蓦地收拢手指,轻轻捻了下,猜想该是柳树的碎枝。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阖眼,神情恍惚,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良久,才放下帘子扭过头,对着一个方向道:“慕家小子,茶。”

坐在车厢主位的人闻言看他一眼,斟了一杯茶递过去。搭在黑瓷茶杯上的手指节分明,在那嫩黄鲜绿的梨花茶汤的映衬下,几乎有种玉石的质感。

老人一只手伸过去,精准无误地接过来一饮而尽,大爷似的往后一靠。

应離忧接过他递过来的空茶杯,轻轻搁在一旁吸磁的茶几上。

老人没话找话地抱怨:“我这一身老骨头哟,快被这车颠散了。”

应離忧将案上的册子翻过一页,抬眼看去,轻轻地笑了下:“竟如此,回去时走水路便是。”

老人一噎:“上了船我便头晕,不去。”

应離忧垂着眸看着面前的册子,语气没有太大起伏,“那只能请您多担待,再坐几日马车了。”

实际上老人晕船之事他心中早便清楚,又因老人年过古稀不便骑马,最后才选了最慢的马车。

老人吃了个哑巴亏,气得哼哼两声,下一刻又想到了别的法子来扰他,摸过立在一旁的古琴:“这路途实在无趣,小子,弹首曲子让我听听。”

应離忧道:“这几年来琴碰的少,技艺已然生疏。”

这是一种隐晦的拒绝。

老人却忽然记起了什么,脸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笑容,很快便反驳道:“那日路过你园中的亭子,我听见你弹琴给别人听,是个姑娘吧?哈哈哈你小子开窍了嘛,我还当你心思不在这处……”

又自顾自地喃喃:“不过这小姑娘声音熟悉得很,像极那个老带着糕点来听我弹琴的丫头……”

应離忧的目光动也不动地锁在书页一角,听到此处终于抬眼,不轻不重地打断他:“弹什么曲子?”

得到准确的答复之后,他盘膝而坐,将古琴置于膝上,手指拨捻着冷冷七弦,澹若清泉的琴音在车厢中泛起层层回音。

老人在琴声响起的那一刻晃了神,微阖着眼,神情逐渐幽远。

他沉湎于久远的记忆中。在他肆意潇洒的少年时期,那时当朝天子还不是现下这一位,治理朝政也不只是用雷霆手段,百姓安宁,河清海晏,像是这个垂垂老矣的朝代的回光返照。

他少时曾与慕家的前家主,也就是慕盍的祖父慕丘结交,他们在春风拂柳的时节纵马长街,停留在澋水河面的跨桥上,看着绵绵细雨中的京城花团锦簇,天青水碧,燕子斜飞。

昨年开春时慕丘曾托人给他送书信,里面只有一张薄而发黄的纸,题写当年在京城酒楼上一挥而就的豪壮诗文,还有一段刚刚抽芽的柳枝。

终究是物是人非,不似少年时。

弦音低鸣,在一段短暂的过渡后蓦地抬高,那琴韵竟履险如夷,毫不费力地转了上去。

老人似乎陷入了困境中的回忆,花白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脸上沟壑纵横交错,微微发抖。

忽然间,琴音中夹杂着一声细响,清脆的金属质地,像是铜钱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嘣——”

随着一声突兀刺耳的杂音,琴声戛然而止。

老人蓦地惊醒,神情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异:“慕家小子,你怎么?”

“无事。”他的声音很轻。

老人的耳力远胜于常人,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他的气息稍稍不稳。

桐木古琴被轻轻搁置一旁,一徽处的断弦低垂,末端染了一点浅红。

应離忧弯腰拾起掉落在地的物什,注视良久,目光深沉难测,隐隐又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手指缓缓收拢,又慢慢张开,最终用一方洁净的帕子包起来,收入衣襟中。

第二日他们便抵达進阳城,在城中的一处私宅落脚。

老人休息一日,便在屋内沐浴更衣,焚香静思,午后出门,来到药室知会一声:“小子,我现下出门去,两日后此时归来。”

屏风旁的莲花立灯安静地燃烧,一侧的窗子敞开,流水一般的日光洒在大大小小的白瓷药罐上,却止步于案前,后面的人一大半都笼罩于昏暗之中。

应離忧抬起头,隔着一扇墨竹屏风注视着他,“我让几人与你同去。”

老人没有反对,他嗅了嗅空中淡淡的苦味,面有异色,“你找到天青血藤了?手脚忒快,莫不是着急回去见那个姑娘?”

天青血藤是种罕见的药物,对生长环境要求极为苛刻,只能在景阳城和進阳城内种植。这种草药自离开特定的生长地后,不到一日便枯萎殆尽,晒干保持又会丧失功效,所以只能在城内采摘制药。

应離忧没有理会他的调侃,不紧不慢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若无异议,十日后我们便启程回京。”

“你这小子,忒没人气。”老人丢下一句,踩着云端履匆匆离去。

夜色降临,这座古宅寂静无声。

案上的罐子草药已各归各位,摆放整齐。

案前的年轻公子侧目看了眼窗外,起身行至一高一矮两盏莲花灯前,垂眸拨着灯芯。

远处的黑暗中传来几声细响,像是利器相触的声音,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应離忧的眼神动了下,他从架上拿起那把断弦的古琴,缓缓走至窗前。

院中栽了株梨树,枝干上挂了盏青玉琉璃灯,在黑暗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照得周遭的簇簇梨花皎白明净。

树下放置着盛满水的石缸,有小小的花苞掉下来,安安静静,落水无痕。

侍女青芜停在门外,“公子。”

“进来。”

青芜走到他身后三尺处,垂着头禀告:“人都清理干净了,只是那领头的……缃桃姐姐没收住剑,割下了他的头颅。”

应離忧捻着琴弦的手顿了下,语气听不出情绪:“无妨,杀得好,替我赏她。”

“是。”青芜有些摸不透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应下,心中不免妒忌起缃桃来。

她正要退下,忽然瞥见那根断弦,迟疑着问道:“公子,这断了的琴弦要拿去修好吗?”

“不必。”

青芜不再多言,安静地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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