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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与忆(1 / 1)

皮肤是什么味道呢?

是清新的皂荚香,是擦拭的油脂香,还是带着温热的奶香气。

宋实唯不知道。

唇瓣点在白色的新肉上,鼻尖像一只寻找食物的老鼠,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宋实唯的记忆是点状的,在她感兴趣的人或事物上,她会通过感受来确认他们独有的气息。人与人之间是有定数的,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相伴一生。哪怕是血缘至亲都不能够做到这一点。

离散是常态,不过度执求人与事是宋实唯的信念。她太知道无常了,或许是童年的经历使得她无法拥有一份‘属于’她的实物。她更能明白这些具体的实物究竟有多重要。它们看似轻若柳絮,却可成为一个人心中的羁绊。

羁绊不一定要与人产生联系,与物也是可以的。与人产生羁绊,变数太多。若是与物产生羁绊,你只要确保它能够平稳的待在你的身边就好,但同时不可避免则是也需要做好随时失去的准备。

人有生命,物也有。

若是能够在它们还在的时间里,记住他们的味道。或许在离散过后的重逢,就能准确的认出他们,而不至于再次回归于茫茫人海中。

遐观的皮肤有淡淡的桂花香,这是两人共通的生活习性造成的。随之而起的则是属于时代下的产物:皂荚的香味。这是洗澡的用物。宋实唯蹙眉,‘这都不是他的味道’,鼻尖挪动,再往深里嗅,淡淡的皮肤味跃入鼻腔,宋实唯终于嗅见属于遐观的味道。

人的皮肤会分泌出黄色的油脂,内脏的好坏会影响人的气味。例如:肝脏不好的人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恶臭味,肺部出现问题的时候痰液也会发生变化等。食物也会带来一定的气息,这需要观察也需要发挥你的感官感受。

我们在病人的身上会闻见各种各样的气味,在爱人身上也会闻见只属于彼此的味道。

遐观是什么味道的呢?

“你好香!”宋实唯惊喜地抬头看遐观,忽略他略微潮红的脸颊,肯定地说,“像草木。”

遐观慌乱地避开她热烈的视线,问出自己的心声,“你喜欢吗?”

“喜欢!”似乎只有行动才能证明她说的话,宋实唯俯身再次将自己送进遐观的皮肤里,“我很喜欢,若是得了你日日在旁,竹园便不用每年栽种那许多的树苗了。毕竟那需要几十年的光景,而你此刻就在我身旁。”

不知是宋实唯想要刻意避开回答自己为何会突然昏睡不醒的原因,还是她转换情绪的能力足够好。原本还有些沉闷的房间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

戏谑的眼神在彼此间无限拉扯出上胭脂的红晕。

宋实唯垂头吃着碗里软和的细面,将将咬下五根面条,才想起什么似的,将托盘中的一只空碗取出来,分了一半出去,推给对面的遐观,“我吃不完,你帮忙一起吧!”

“啊?”惊的遐观忙松开宋实唯刚吻过的位置,抬头瞧着桌面上分出一半的阳春面,“锅里还有呢,我特地多下了些。我······”

“我想你陪我一起吃。”宋实唯像只小猫似的睁着眼睛瞧他。

“好·····好”遐观喉头涌动,局促地端起碗,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仿佛坐在对面的不是他认识的宋实唯,而是会勾人心魄的妖精。

在瓷碗敲碰声中,两人度过一段静谧的时光。

更声起,月明亮,树叶悉悉。不知谁家的猫儿窜在墙头晒月亮。

在宋实唯再三的确认下,遐观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走入对面的厢房。与东厢房相比,这里有股想要渗入骨头里的冰冷。遐观脱下鞋靴,孤寂地坐在床檐,回忆晚间扈大娘说过的话。

“这是老毛病了。”

“我与小妹相识不过五余载,加上这一次,我总过见过四次。每次我想问缘由,她都顾左右而言他。我也不便再问下去,后来她只说做了梦。这些年,我也想不明白什么样的梦能使一个小姑娘生生绝了生念。”

“第一次是在她从庵堂回来不久后发生的,我寻着往常的日子去竹园看她。你们也都知晓,她不怎么爱进食,我就算好送菜的时间去看上一看。等我去竹园的时候,院门紧闭,唤她不应。原以为她是外出了,可我看正堂的屋门并未落锁,我就心生疑虑,拿出备用锁匙进了院子。”

“正屋里没人,我就四处转了转。转到了厨房,房门半掩。我就疑惑啊,不好的感觉促使我推开了门。”

说到这里,扈大娘沉默了很久。

“看见她靠在墙壁上,两眼无神地看着厨房窗子的方向。我问她发生什么了,她只沉默不语,任由我将她带回正屋里躺下。原以为她就能安生睡一觉了,可她盯着窗樑一动不动。眼神空洞的就像······像一个死人。”

“我没法,只好一直守着她,拉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想把她从阎王爷手里拉回来。早先初相识的那年,也有过那么一回,她在院子里独自喝酒,喝多了问我‘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我也不知道她在问谁,声音嘶哑的像灌了毒药的罪人,罪人尚且还要挣扎一番,她倒好,一点求生的念头都没有。”

“第二日醒来,她又向没事人一样跟我打趣,只说是酒后胡言乱语,让我不要当真。两个人交情不深,也只是点到为止。我也没当回事。后来回想起,这应该才算得上是第一次。”

“我拉着她说了半宿的话,我实在是太困了,就睡了过去。第二日天大亮,我舒展臂膀的时候发现床榻上无人,吓得我脸色惨白,你们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后怕,生怕看见不是她,而是······而是······幸好我在厨房寻见了她。她当时披着一件青色外衫站在灶台前蒸菜。我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尖硬的石子扎在我脚底,我才发觉自己紧张的鞋子都跑掉了。”

说完,扈大娘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似嘲弄似悲苦。

“她和我提过她有机缘在京畿,就是要花些时间等。”说到这里,扈大娘抬头瞥了遐观一眼。旁人因她的暂时停止,也看向了遐观。或许在场的人都一致的认为遐瓜就是宋实唯的机缘,不然寻常女儿家谁愿意与一个寺人搭上一点干系。

遐观记得他们看似平淡却有无限暗流涌动的视线,让他的心为之震颤。

他从未听宋实唯提起过这些。

捏着隐隐作痛的眉心,遐观盖上锦被,想要歇息会儿,可脑中一直不断回想起扈大娘那双晦暗不明的眸子,她说,“有一年她说要学做棺材,学了大半年。某天晚上像失了魂似的回到芭蕉园,站在院子里看我做饭,足足半个时辰都没挪动一步。我问她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她说遇见了个人。再想问点什么的时候,她像是遇到难题般,茫然的反问我‘我们有没有机缘?’。”

“一开始我以为是在问我。后来才发觉她问的是她和谁。知晓她不会说遇见了谁,只好压下疑惑,转问她是什么机缘,她摇摇头不说话。便说起了与她师傅给她卜的卦。”

“我不知道那天她遇见了谁,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便猜出来了。”

此话一出,遐观惊恐似的抬头看着扈大娘。有时候你越是想要躲避就越是躲不了,他看见扈大娘朝他点头,他就知道了。他就知道宋实唯曾见过他最为难堪的一幕:于红粉街当街而跪。

“那天是我们一起吃饭的日子,她一直心神不宁的模样,连小二跟她斗嘴,她都不反驳。饭吃到一半,她就借口离开了。我就知道,她提起的那个人便是你:遐观。”

半支的窗子并未全然放下,飘着的冷风吹动搭在床侧的薄纱,床榻上的人裹紧被褥缩在床里边,半梦半醒的低喃,“是我。”

残月是常态,冬日的夜晚就像裹了一层粘灰的面团,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且异常生冷。

睡过够了时辰的宋实唯披着大氅,站在四下无人的院子中央,仰头张望触不可及的天空,喃喃低语。

低喃了什么,只有她与月知情。

泠冽的寒风刮的窗子呀呀作响,宋实唯侧身才瞟见西厢房的窗子半支窥月色,挪步走近,悄声取下支起的木条。

借着月色,恍然瞥见床榻上人形状似是担惧什么,来回在榻上翻滚,尤为不安。宋实唯敛目思忖片刻,合上窗子,走入厨房。

木头经过高温烈火的灼烧后会形成炭灰色的炭块,这是白日里烤火的用物。晚间里用这样的炭块是极容易生烟的,宋实唯蹲在摆放炭块的角落里挑选从外间高价买来的银骨炭,一块一块的摆放进火盆里。

燃起来的银骨炭,外层似染了霜般,无烟环绕,是顶好的室内烤火的物什。宋实唯端着火盆轻手轻脚的推开西厢房的屋门,将火盆置于靠窗的位置放下,静坐了会儿,见床/上的不再翻动,起身出了门。

许是这样折腾一番,困意再次席卷上来,宋实唯打着哈欠进了卧房。

直到被褥不再悉悉作响,夜晚再次回归属于它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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