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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1 / 1)

“二十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只要你心悦于我,我便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我关心的从始至终都是你可曾心悦于我,我不贪心,对我而言,转瞬亦是喜欢。”

“事到如今,绾安才发现,原来我一直活在自己的臆想中。”

“是时候,该做一个了断了。”

竹林深处,寂寥空阔的山野,偶尔传出几阵乌鸦长嚎声,直叫人悲戚。

乔绾安面前,站着个手持鱼鳞断剑,肩披灰色短袍,短发利落洒脱,身姿挺拔的男人。

以前从没仔细盯着他的背影,今日看了很久,竟觉得他那个人冷漠极了。

他甚至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乔绾安生的漂亮,柔情似水的一双杏仁眼格外吸睛。

她自幼精善琴棋书画,说话温吞,行事温婉,一颦一笑竟显闺秀之风。

可谁知道,本该嫁一良缘的乔氏嫡长女,竟爱上东厂第一杀手,那个曾救她于山贼狼窝,曾日夜教她江湖武术,她不顾双亲反对亦要私定终身之人。

更没想到,他还是灭她满门的负心汉。

乔绾安拾起地上那把鱼鳞短刃,剑指男人,轻轻笑了一下:“楚尘,你们暗夜会费尽心机想要得到的东西,在我手中,若你想要,便杀了我。”

一瞬间,楚尘的断剑架在她线条流畅的脖项,锁骨凹陷处落下一片殷红枫叶。

乔绾安温柔潋滟地看着楚尘,晃神间,她的眼底透出狠戾杀气,挥动短刃一下掀开鱼鳞断剑,刀刃笔直戳向楚尘的心脏,却被他灵敏躲闪。

两人打得激烈,不像仇人,像是一对闹脾气的小夫妻。

只是这一次,竟严重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楚尘的剑刺向她心头,乔绾安的刃割裂他脖子,顷刻间,双双倒在血泊中。

乔绾安以为先闭眼的人会是她自己,没曾想,而今躺在楚尘怀中,感受他的胸口温度,从炙热沸腾渐渐转向阴冷平静,到最后,僵硬得像块巨石。

那样明媚的天气,雪堂而皇之地飘下来,两具冰凉的尸体消失于雪山之下。

她与他,他们算两清了。

“爹娘……”

乔绾安从无尽的梦中抽离出来,她穿着素秀衣衫,半坐床塌,大口喘着气。

梦境中的濒临感稍纵即逝,只觉得满屋子沁着枣泥糕的甜味,她擦了擦额角冷汗。

忽地一个女郎从外面推门闯进来,嘴里叫唤道:“安姐姐,安姐姐。”

乔绾安听着那阵熟悉的稚嫩嗓音,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红着眼眶,看向那个活泼肆意,无时无刻不在笑的女郎。

女郎个头不高,约莫十六七岁,圆圆的脸蛋,一双圆眼水汪汪的,着半身淡粉色对襟,衣裳上绣着几朵雏菊,配上一件月白色石榴裙,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

安姐姐……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见自个儿的妹妹这么叫她。

她这个妹妹打小深受父母偏爱,不必精通琴棋书画,热衷什么便学什么,自由闲散惯了。

记得乔绾棠年少时,喜欢研究美食,总是待在厨房终日不出门,做得一手好菜,整得一锅香甜点心。

心思单纯,却也因此没落得个好下场。

如今再见棠妹,乔绾安惊喜万分,不顾往常温婉姿态,怀病冲下床塌,紧紧抱住棠妹,一刻也不愿松开。

她怕,这一切会再次离她而去。

乔绾棠愣住了,她只问:“安姐姐,你怎么了?”

乔绾安听着这活生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再也绷不住泪,哽咽的嗓音有些沙哑:“棠妹,长姐……想你,答应长姐,不要……”

不要入宫参加选秀。

她到底是没说出口。

乔绾棠挣脱开她的怀抱,把桌上那盘糕点端起来,捧在手心上,笑脸盈盈地看着她:“安姐姐,你快尝尝,这是棠妹琢磨一早上的新鲜点心,还是你最喜欢的枣泥馅儿,快尝尝。”

棠妹拎起一块送到乔绾安的唇边,她瞧了一眼,白色云朵状的,小巧玲珑,叫不上名儿。

她轻轻咬下一角,顺手将点心接过来,又咬下云朵一块小角,甜口的,细腻绵密。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乔绾安夸赞道:“棠妹心灵手巧,长姐尝着甜,却不腻。”

乔绾棠则吃着自己做的糕点,一双眼看着她,心满意足地道:“长姐若是喜欢,小妹日后天天换着花样做给你吃,长姐不要嫌弃才是。”

“不会。”

乔绾安的话音刚落,侍女青梅走了进来:“两位小姐,老爷夫人请两位小姐去大堂。”

父亲母亲还活着……

这算得上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乔氏世代忠贞,她的父亲乔也乃当朝太傅,任吏部尚书一职。

乔绾安记得清楚,在她八岁那年,先皇因病驾崩,年仅十岁的萧清辞登基为帝,位居文官之首的父亲受命入宫教其谋略。

平日里,萧帝见到她的父亲会礼貌称他一声先生,有别于其他君臣,反倒像师父和徒弟的关系。

可上一世,父亲死于非命,他和母亲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在尽力保护手中罪证。

乔绾安不知道是什么,她的眼中只有楚尘。

后来,她厚着脸皮和楚尘私奔,隐居山野,楚尘却夜夜不归家,也不接受她的付出,她才知道原来民间有一群勾结朝中官员的江湖人士,一个叫“暗夜会”的帮派,里面有十几个身怀绝技的武林杀手,楚尘便是其中一个,他是最厉害的那个。

而今她重生了。

重生回十八岁。

乔氏被楚尘灭门前夕。

扑通一声,乔绾安跪在父亲与母亲面前,双手持着一根枯木残枝,如荆条般长满刺。她的头垂得很低,低到看不见流转于眼眶的眼泪,她的头上还插着母亲送她的珍珠玉簪,缀着的流苏一动不动。

她没资格埋怨。

以前总想知道父母为什么逼迫她学这学那,为什么同样是女儿身,棠妹却可以随心所欲,而她虽一辈女流,却有习武为官之志,可身为乔氏长女,却要变成一个琴棋书画温婉娇柔的绝世才女。

“京城第一才女”这样的封号,重活一次,她还是觉得厌恶极了。

但这一世,乔绾安不希望父母再次因她失望。

她的目标很简单。

她要远离楚尘,她要揭露那些尔虞我诈的阴谋。

她不要再当一个披着才女外衣的武者。

谁说女子不如男,谁说女子非要嫁个好人家才是一生归宿。

她要为自己活一世。

她只道:“爹娘,女儿不孝,让你们失望了。”

乔绾安不知道父母此时是什么神情,但一想到上一世那么叛逆的自己,两行眼泪猝不及防地滑落冰蓝色的纱裙,她吸了吸鼻尖,轻声道:“女儿不想再失去爹娘,亦不敢再去没有爹娘的地方,更不愿再经历过往种种……不堪。求母亲,用这木条,打醒女儿。”

她闭上眼。

不知是谁夺走她手上的木条,使劲一丢,长满尖刺的木条摔在檀木椅上断裂一根枝丫,那根枝丫甩在她身上,清脆一声,冰蓝薄纱之下,众人可以清楚看见,那只胳膊红了一道狭长的血痕。

而被打之人,仍无动于衷地跪在地上。

良久,乔绾安睁开眼,母亲淡寡的嗓音从上面传下来:“行了,起来吧,不知你今日犯什么病,这打也打了,起来坐那儿,娘有事情要交代。”

站起来后,乔绾安踉跄了两步,许是跪得太久,双膝早已没有知觉,差点一头栽下去。

“姐姐小心。”

棠妹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身,直到搀扶她走到檀木椅上,才松开她,坐在她旁边那张椅。

父亲放下手中刻有青花瓷图案的茶杯,长叹了一口气,语气怅然:“眼下圣上年已二十,福康太后前儿个提到为圣上选秀一事,听太后的意思,凡家中有适龄女眷者,都要安排进京面圣,圣上选中的,留牌子,看不中的,就许给朝中未婚配的男儿。”

宣娘笑了笑:“这是好事啊,咱们栽培绾安,本来就是为了进宫服侍圣上,如今终于逮着机会,乔郎为何面露愁容?”

听着母亲毫不掩饰的说出心里话,乔绾安默不作声地低下眼睛,虽然同样的话,以前听了很多次,却一直难以释怀。

只是今日不同,难过一阵儿便忘记了。

父亲的眼神淡淡掠过乔绾安,落在棠妹身上反倒多出几分柔和,语气也尽显不舍,他道:“年满十六的女眷……”

“什么?”宣娘猛地站起来,“怎么是十六?咱们棠儿刚满十六,什么都不懂的一个丫头,进宫能干什么?”

“我比你还急。”父亲的情绪高涨了些,但仍然保持冷静道,“朝中百官谁不知道,我乔太傅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既不能入朝为官,亦不便骑马打仗,空有两张皮囊,不进宫服侍圣上,她们还能干什么。”

“爹爹!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和别的姐姐共侍一夫,我要等到那个只娶我的人出现。”

上一世,棠妹亦是如此。

父亲和母亲为棠妹想了一个办法划去选秀姓名,而乔绾安只能孤身一人入宫面圣,可意外来得太快,乔氏一族灭亡,乔绾安没有进宫选秀,她遇到了年少时不告而别的楚尘,她抛下一切随他而去。

棠妹入宫面圣,被选中封为贵人,而后三年,又被封为昭仪;年仅二十,封妃;虽未诞下一子,亦没生下一女,却被萧帝破例封为贵妃;直到二十二岁那年,棠妹怀上龙嗣,就在萧帝即将封她为皇后时,她与腹中胎儿双死宫中。

那一年,不止萧帝,乔绾安也一度陷入悲伤。

而今,乔绾安害怕棠妹再次重蹈覆辙,于是她向父亲提出划去棠妹姓名的建议,主动请缨孤身一人面圣,虽不知萧帝能否看上她,总好过棠妹那般至纯至善之人被困于那样深不见外的宫墙。

倘若萧帝看不上她,那便是极好。

母亲拉住她手,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道:“绾儿,你当真愿意一个人进宫面圣?你也知道,棠儿她太善良,没有心眼,她进不了宫,不如让她嫁一王侯将相,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你进宫,争取有朝一日封后,才能为咱乔家添光。你觉着,娘说的对不对?”

乔绾安很想说,对个屁。

但她忍了,她装出温婉恬静的模样,浅浅道:“是,娘说的对,入宫本来便是女儿应当承担的责任。”

“乖女儿。”

短促的三个字。

这是宣娘第一次夸她。

她门儿清,宣娘不是真心的,却觉得心里淌过一泉热流,暖和极了。

回到房间关上门,乔绾安从衣橱中拿出一身蓝色刺绣长袍,她将长发高高挽起来,戴上一顶银白色的发冠,而后擦去脸上多余的胭脂水粉。

她的肤色不算白,若不施敷面的妆粉,看着还有点憔悴。她用骡子黛将眉毛画粗了些,顺手在左侧面中点上一颗黑痣,最后用胭脂在太阳穴涂上一圈伪装成胎记,不仔细看,在铜镜中还真有几分男儿相,像一个二十五六丑陋的混蛋小子。

乔绾安站起来,她的身子扁平,看不出女儿身。

她把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里拿着一把水墨折扇,扇上有一首她亲笔题的诗词,大抵是关于她抑郁不得志的那些年罢了。

日落西山,夜幕悄然而至,有人看见一个英飒男儿从乔公府的内墙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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