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馆外面有一大片的林荫长廊，四季如春。
此时正值初夏，一年中最好的时节，天时地利。
但，人不和。
季茵不知道这是第几个，她在这里从清晨坐到近午的情形了。
树上叽叽喳喳不时飞来几只麻雀，和不远处几个大妈一样，在那看季茵的笑话。
再好的景色也抵不过此刻的无可奈何。
她不过就是想代替爷爷，当这群大爷大妈们的太极教练，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们要见季老爷子！”几个大妈像游行一样举起拳头冲季茵的方向喊。
季茵盘坐在地上，撑着单下巴，双眼不聚焦一样看着眼前这群大爷大妈们犯愁。
她好不容易把爷爷说服到了三亚，想着自己一定能搞定这群爷爷奶奶们跟自己练太极。
可这连着快一个星期了，这些人要么自顾自地练习，要么视季茵为空气，本来信心满满的她，经过这几天的魔幻经历，看着他们像看笑话一样看她，不免泄了气。
“小茵子，你别光坐着发呆啊，说句话，这到底怎么回事？”
杨大妈扯着季茵的胳膊，好声好气地问。
“杨姨，您还是叫我季教练吧。”季茵被他们吵了一上午，头昏脑胀。
“你说你这孩子，年纪轻轻的，还没我儿子大呢，去找个适合姑娘家的工作多好呀，非得跟我们一群老头老太太混一起干什么呀。”
“而且，你呀，不是我们不信你，主要是你这资历太浅，真没什么说服力，你还是把你爷爷叫来，咱们好商好量，行吗？”
季茵听这几句车轱辘话听了一上午，口干舌燥，一把站起来，抓起瓶水往嘴里倒，等灌完了，一抹唇，重生般长吸一口气：“呐，我说最后一遍啊，我初中开始就练太极了，未必比在座各位资历浅，而且大学也有选修这门，从理论到实践，没有我不会的，你们大家也不是没看过我打全套，要不，我再给大家演示一遍？绝对不比我爷爷差！”
大家起哄，没几个想看的，因为心里也都有数，但就是觉得被个小丫头教育面子上过不去。
“你这么厉害，怎么没见你拿个冠军什么的回来？”高大叔问了在座的都想问的心里话。
季茵嗤鼻：“高叔，我真对那个比赛没兴趣，我就是想一辈子练太极，把它当成一项运动普及起来，让所有人，让那些不管什么年龄的人都参与进来，如果真到了比赛竞技的地步，不也就失去了这项运动本身的意义了嘛。”
高大叔摇摇头，大家都跟着摇摇头，表示不信这话：“总之不管如何，你把你爷爷叫来，我们跟着他练了快十年了，说换就换啊？这老季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就撂挑子了，电话还都关机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季茵嘴一撇，一张嘴真说不过眼前这群人，正犯难之际，门口晃进来一个人影，大家扭头一看，季老爷子居然回来了。
季茵惊得嘴一张一合，这回轮到她不明白了。
上周是她亲自把爷爷送到的机场，这么快又回来了？不是说好的，等她正式上任，一切走上正轨，再回来么？
季茵还没来得及和爷爷说上话，这群人已经像看见救星一样涌了上去。她干脆两手一摊，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和爷爷吐槽。
“好好好——我懂，我知道，我明白——听我说、听我说......”
季喜文等他们都安静下来，这才慢条斯理地开了腔：“大家别激动。我也是真的想培养这孩子，大家也都知道，这孩子从小跟我练，她呢，也没什么大的志向，不想去当什么冠军，就想踏踏实实把太极当成事业练一辈子，也确实是希望让更多的人能参与进来，太极不是老年人专属，也没那么玄乎，就是一项具有中国特色的、强身健体的运动，你们觉得我说的对吧？”
大家都不吭声，季喜文笑了笑：“我知道你们的真实想法，但我呢，是已经答应了这孩子要退出了。要不这样，你们来提条件，怎么样才能接受季茵当教练？”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什么主意。人群里高安贵看了看季喜文，又看了看季茵，转头说：“小茵子，要不这样，也别说叔叔不给你面子，我家高扬，你认识不？”
季茵摇摇头：“听过，没见过。”
季喜文又道：“没见过关系也不大，他比你大个三四岁，高扬这孩子，一把年纪了，整日的窝在家里打游戏，跟我这亲爹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你要是能让他也来练太极，我就服你，怎么样？”
众人哄堂大笑，或许是都知道，高扬这人，出了名的宅，自从成年后，街坊邻居们就没几个人见过他，只知道他从大学起就靠打游戏为生，每天对着个电脑，为人阴郁沉闷不苟言笑，看起来就怪可怕的。
高安贵为了这个事，伤透了脑筋。这头几年还能听见父子俩吵个架，高扬便经常一出门几个月甚至半年不回来，后来干脆自己搬了出去，偶尔过年的时候，才能回来一次。高安贵也是真的怕了，怕万一这唯一的儿子真有一天不回来了，也慢慢地说得少了，甚至乎也去专门跟人了解了这个打电子游戏究竟是怎么个挣钱法，但最终还是觉得，虽然这玩意儿要智商，也锻炼头脑，挣得也多。但这人，不能光要头脑和钱，不要命啊。可惜呢，高安贵两口子说破天，偶尔到他家一看，高扬每天依旧像屁股长在椅子上一样，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不见挪窝的。
这要是能把他拉拢来跟一帮老头老太太练太极，那真是，母猪都会上树了。
众人又像看笑话一样看季茵，季茵倒是无所谓，她反正只听说未亲见，到底高扬是个‘何方神圣’，还需要去会一会。反正，只要能说服他来练太极，她在这太极馆的地位，就能坐稳了。
大家见季茵答应得爽快，笑容里又多了几分不明意味，杨姨道：“那可说好了啊，要是一个月之内，你说服不了老高他儿子，就另谋高就了啊。”
季茵连忙点头，高安贵却面色复杂。
杨姨怼了一下高安贵：“怎么？你是希望小茵子成功，还是不成功呀？”
高安贵想了想，一脸较真的表情：“我说话算话啊，既然小茵子觉得自己能把太极发扬光大，那我们就看看她收徒的本事了，大家也都没意见吧？”众人忙道：“没意见！都听安贵的！”
高安贵给季茵写了个地址，还把高扬的电话一并写上，往她手里一塞：“给，看你的了啊。”
众人笑着散了，临走前所有人一反之前嫌弃的表情，个个笑意盈盈，一副等着看好戏的表情鼓励道：“加油！”
等到人都走完了，季茵拿着那张写着高扬地址和电话的纸条，问季喜文：“爷爷，你见过高扬吗？”
季喜文笑道：“见过啊。”
“那你帮我引荐一下呗？”
“二十多年前见过。”季喜文拍了拍季茵的头，笑开了怀。
季茵撇着嘴看着季季喜文逗她：“有意思嘛，真是的。”
“你怎么不找你高叔引荐？害怕啦？”
“我、我、我害怕什么！我才没有！我明天就去，谁怕谁！”
季茵眨巴着眼连忙否认。
她倒是没有多害怕，只是这不认识的人，贸然找上门这事，她还没干过，心里没什么底，想着有人帮忙引荐，后续应该会少很多麻烦，可如今看来，确实只有靠她自己了。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呢，再怎么不好相处，也总归是一个人吧。
季喜文又道：“看，你这一个星期了，也没当上教练，灰心不？”
季茵道：“我还没问您，说好等我当上了您再回来的，怎么说话不算话呢？”
季喜文哈哈大笑：“我就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我太了解这些人了，要想让他们服你啊，并需要你太极练得多好，你基础理论了解得多深。但你又坚持想撞个南墙，我不得不如了你的愿啊。”
季茵眉头一皱：“反正你们这帮老头老太很麻烦，不过现在不是说好了嘛，只要我把高扬拉来练太极，他们就服我！”
“那你尽管去试试吧，哈哈哈！”
季喜文迈开步子准备回家，季茵跟在后头仔细回味了这爽朗的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嘲笑她，她扯了扯嘴角，翻了个白眼，又捏了捏那张纸条，鼻子里哼了一声。
第二天一大早，她自顾自在楼下打完全套，余光瞥见那些老头老太太时不时转头看着她笑，等着都练完了，看见季茵要走，跟哄三岁小孩似的笑着问她：“小茵子，一会去找高扬吗？”
季茵大步离开，扔下一句：“去，你们就等着吧。”
她饭都没吃，换下太极服，从桌上拿了个煮鸡蛋就出了门。
导航了下地址，不太远，隔壁那条街的新小区，便打算走过去。接着又把电话输了进去，存上，想了想，还是没打，总归要亲自上门才显得更有诚意。
到了门口，保安瞅她眼生，季茵立刻摆了一副我是业主的表情，跟着一个买菜的大妈光明正大地混了进去，头也不回，心想，只要我不看你，就管不着你是不是在看我。
事实证明，这招挺管用，季茵在小区弯弯绕绕看了半天楼栋号，找到了12栋一楼，前面还有个大院子，里面稀稀拉拉几根野草，不像一路看过来其它的小院，花草芬芳，就差上面飞着几只蝴蝶了。
这还是个独栋，院子居然还有个铁门。
季茵来回看着，有个门铃，她抬手就按了下。
等了快半分钟，没人应，又按了下，又等了一分钟，也没人应。
没在家？不应该呀，要是不在家，高叔应该告诉我了吧？
她低头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八点半了，该起了呀。
又按了一下，里面的门终于动了下，接着门被打开，一个顶着个一头枯草，明显还没睡醒的男人眯眼看着她：“找谁啊？”
季茵瞄了眼，心想，这高扬也得有个二十七八了吧，看着竟然好像比她还年轻，忙道：“找你找你，我是高叔叔介绍来的，他跟你说了吧？”
男人一脸迷糊：“高叔叔？哦，那你进来吧。”
季茵心里暗喜：还不错嘛，没预想的那么不好相处。
男人走上前，给她开了铁门，一边把她往里引，一边说：“你这够早的啊，先坐会啊，我去叫他。”
季茵一愣，还没来得及问他是谁，就听见男人冲楼上喊：“老大，新人来了！”
新人？是说她？
季茵怔怔然抬头。
楼上最里面一间房门打开，从里面又出来一个男人，穿着身纯黑睡衣，浓眉俊眼，神态一脸孤傲，看见季茵那一刹，慵懒的眼神突然显出阵阵冷厉。过了半晌，他嘴角微扯，眼神斜睨：“新人？”
季茵莫名一阵心慌，料想这人应该才是高扬。
她顿了一下，弯唇接话道：“不是不是，我是高叔介绍来的，那个、有事情跟你商量，你能下来一下吗？”
高扬眉毛扬了扬，换了副不信的表情看她：“老高让你来的？”
“对对对！地址和电话是他亲手写的，你看！”季茵把纸条展开，举得高高的。
“这大清早的，你有病吧？”高扬似乎是看了眼纸条，拾起眼神冷笑声。
季茵：“........”
“赶紧走，我没心情跟你相亲。”
高扬眉头越发紧皱，脸上也越发不耐烦，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进了屋。
季茵眼看着他咣一声关上了门，余光又瞥见给她开门的那个男人张大了嘴看着她，瞬间在空气中凝固成一樽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