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到，x苦苦等待的好消息也到了！当好运来临时，过往的坏运气、坏心情一并向她告别，使她重新焕发生机。她对乐怡宣布她找到了一份心仪工作——她通过了面试，将去一家游戏开发公司任职角色原画一职！晚间，等乐怡抱着两件快递回到住所的时候，x就将这好消息告知对方——
“我找到了画画的工作啦，下周我就要去上班啦！”
“我能不能问一句，工资呢？”
“挺好的哦！我很满意。”
“真是了不起呀！原本我以为你电话都不接，看着是个不靠谱的人呢，我对你改观了！”荣乐怡乐呵呵地拍着手，她打量了x的一身，说：“我把卸妆水给你，你记得把妆卸了。”乐怡把肩上的挎包扔到布沙发上，脱下高跟鞋往鞋架那儿随便一扔，人也扑倒在布沙发上。
“乐怡，谢谢你愿意借我化妆品，等我给自己买的一套寄过来后，我马上就把那些还给你，恐怕还有几天……”
“不着急不着急，新公司怎么样呀？你给我说说吧。”
“我只注意到很多人在上班时间走来走去的，好像很忙碌。我直接被HR叫进接待室了，只远远看了两眼，不过，好像几乎没有女生……”
x这边说着，乐怡起身去厨房，在冰箱里翻了翻，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打断了x的话：“x你吃过了吗？今晚我们去吃烧烤吧？”
“好呀，烧烤！我还没吃晚饭。”x咽了一口唾沫，“能不能不去之前我打工的那家店，我会尴尬。”
“行的！你开心的时候表情都变活泼啦，真好。我还知道一家不错的烧烤店在街角的另一边，我也还没吃饭呢，也为你找到新工作庆祝嘛。这次我们要AA咯。”
“当然啦！当然，”x想起上次陪乐怡的朋友吃饭，她就没付钱，真是羞愧。
在另一家烧烤店里，荣乐怡熟门熟路地走进来和店家打招呼，去冰柜里拿菜。x去旁边的超市买来饮料和乐怡爱喝的啤酒时，乐怡已经帮x点好菜了。这个时间人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在店内就餐。炭烤炙热、肉香味扑鼻，煽动食欲让两人大快朵颐。乐怡喝酒喝得多了些，除了x给她买来的，她在店里也点了另一种酒，很快她有了醉态，脸红扑扑的，得用手撑住脑袋了才勉强清醒着。x在一边畅快地说话，说久了就发觉了身边人的一些不寻常。乐怡虽然也在回应着，却漏出了一脸的疲态。
“乐怡，你心情不好吗？”
“嗯，今天工作太累了。”乐怡撑着脑袋停了一会儿，又慢慢说：“我没事呀，你找到工作了，祝福你！你也要上班了，”她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你在家那段时间，有没有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男的出现在我们小区？”
“具体是怎样一个男的？”
“唔……不到三十岁的程序员。他高高瘦瘦的，脸长长的，平头戴黑框眼镜的。气质斯文，穿着朴素。对了，他下唇很厚。有没有这样一个男的在我们住处附近转悠呢？”
“我没关注，不好意思……我只能说我没见过这样的男人。”
“好啊。呀，我好像有点醉了，万一我醉倒了，你要记得把我扛回去哟！”
“啊？你再坚持一下吧！”
x结了账之后扶着乐怡走出店，她能正常走路，x还是尽力把她扶着。回到住处，x想把她整个人往房间里一扔就不打算再管了，x进了她的房间，环视了一圈——到处是堆得跟小山似的衣服堆，装饰物件和各种挎包堆叠摆放，日用品堆积在桌子下面的一个纸箱子里，凌乱的化妆台上摆着吃剩的半块蛋糕，穿过的衣物到处扔，让x几乎无处落脚……x把她放在床上就小心翼翼退出来了。乐怡没有醉得很厉害，她只是很伤心，一种明眼人能一眼目睹的伤心，当事人恐怕已经痛彻心扉。x把门关上的那一刻就听见了啜泣声。
x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刚才见乐怡心情低落，她不好意思尽情表达自己的欢乐，她其实很开心，因为找到工作的愉悦感延续到了这一刻！乐怡已经很疲惫了，就阻碍了x发散热情。她拿出手机想找人分享这件幸事，与谁分享呢……P吗？之前x早就将她拉黑，对这个人没有什么话可说了。x想来想去只想到两个人：杜诗茵和乔睿良。她想跟诗茵说这件事，但是诗茵先前并不知道x找工作的一番波折，跟她讲起还是少一分趣味。至于乔睿良老师，x肯定要向他报告喜讯！
x给杜诗茵和乔睿良两人发去了消息，简述了她找到工作的喜悦心情。
乔睿良很快就回复她了，从文字间足见他的惊讶：“什么？你找到工作了？这么快！”
“现在可以通话吗？”她不会用文字耀武扬威，要解释其中曲折还是语言更方便，x兴奋地拨通电话：“是呀老师！恰好是我想找的角色原画的岗位！工资很高哦！”
“哦？画了新作品吗？”
“没有啊，我没时间画新的了，我用原来的作品。”
“唔……”
“哈哈，老师你肯定不知道，面试我的项目主美对我的设计能力评价很高哦！之前我还以为自己在这个岗位上毫无竞争力呢，结果原来是因为我犯蠢啊，因为我没有听电话！老师，那些HR给我打来电话，我当做推销电话全部都挂断了！我把这些电话一个一个打回去，就发现了其实邀请我去测试的机会有不少呢！我这份工作是我在那些机会里挑出来的，我很满意了！”x自满地说着：“一开始我以为用‘环境科学’的专业去面试‘角色原画’的岗位是很难的事情，没想到真的通过了！还是用作品说话更有气势……”
“唔。挺好的，好好干。”
这就挂断了电话，x很疑惑，为什么她的老师的语音听起来没有很开心？“他不为我开心吗？”这多少挫败了x的好兴致。
“算了，先把借的钱还上。”x把母亲给她转账的事记得清楚，她把这当做“借来的钱”，要还的。现在她已经找到工作了，即使手上的钱所剩无几，也可以不那么拮据地生活。x给母亲发了两百元的红包，这就是“还钱”了。当生活有了指望，她即使透支自己都要把钱还给母亲，x一分钱都不想欠着。然后她静静地等着。其实她不用等很久，很快手机上就显示了“对方已接收”的提示。
x还期待着母亲收到钱了再对她说几句问候的话，她就等到了夜晚。x睡前等不到消息，想到也许不会有消息了，x反而气得睡不着：“她竟然一句话都不问我？……我再也不想给她钱了，去年我就该骗他们说我挣得不多，好给自己留一些钱，我应该给自己存一些钱的，哼，我往后都不再给他们钱！现在我有工作了，用自己的工资就能把自己养好，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我那老师，这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儿啊？”x看着给杜诗茵发出的信息，这段疏离的友谊让x能够忍受她已读不回。但是乔睿良和她的母亲呢？真气人！
紧接着抑郁的情绪袭来，x抱着被子越想越消极，“我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啊？我得到了什么，我得到了一个生存的机会？是吧，努力赚钱全为了生存。可是根本都没人看我一眼，我长到现在也很不容易啊！我迎合父母的要求、迎合学校的要求、迎合社会的要求，但我不想当一个纯良的人！我不像活着的，我像个死的！”
夜晚将过去。
又是新一天，周六——
x的新工作对外貌没有要求，“角色原画”这一岗位也不是靠外貌为公司牟利的岗位，x本来可以不修边幅地去上班，她面试时看见了那些员工都是脏兮兮的，许多员工在上班时间堂而皇之地挂着U型护颈枕头，脚上穿着拖鞋，恐怕他们真把公司当成家了。这份工作有加班的要求，听说一些常常加班的同事几乎住在公司里，恐怕他们的外表就更邋遢了。
只要见到那里的人，x就猜到没人会对她的外表多加评判。更理想一些，也许只要保证每日产出，谁都不会管她，毕竟大家都是那个邋遢样，这公司里的女性员工屈指可数。
但x被一个无良的HR训斥过，她对自己的外貌也变得敏感了。往日上班时来不及化妆，周六日的闲暇时间里她会学着使用那些化妆品。这个周六，她借中午的好阳光学描眉。尽管荣乐怡愿意借她化妆品，为了不麻烦她，x给自己准备了一套。x对化妆这件事本身没什么兴趣。竟然为了应付工作和人际，那还是得学一些。不过在每一次尝试化妆的过程中，她眼前总是浮现那个HR臃肿的身影，她就知道，无论之前对“化妆”这件事抱持什么样的态度，无论她能不能学好“化妆”，她已经完全厌恶这件事了。这时候她就在心中咒骂那个身影臃肿的HR：“哼，说什么‘我不化妆就是粗鲁，不尊重人’，瞧你长的那个样子！活着不觉得抱歉吗？”然后从中得到一丝丝安慰。
她忽然记起那个诡谲的梦魇，一时间呼吸急促。她叫自己安定下来，现在正在描眉，手不能抖，心应该稳。从x照镜子的余光中，她瞥见一抹白色。是那只活在梦中的小羊羔，眼前景象飘忽，它缓缓浮现在现实里，来寻她了。x慌得手一抖，险些将手持镜抖落。x出现了幻视。
“……你这阴魂不散的魔鬼！”它从梦里来了。
小羊羔的幻影踱步到她面前，抬首频频张望x的动作，似乎感到很惊讶。它开口询问：“是什么让你变得这样扭曲？”
“你也想来教训我吗？你闭嘴，走远一点！”
它依言走远了几步，但似乎嘴贱是天生的，“你也终于走到这一步，提升自己的利他属性，为他人所用，用精巧的糖纸包裹外表来美化自己。人类社会就是如此搭建的吧。可是你不知到自己的价值交由别人来称量，这是很幼稚的想法？”
“那不然呢？我能怎么办？如果我对社会而言没有价值，我何以为生啊？”到底是谁更荒唐？无论在哪个文明社会，没钱的人都活不下去。
“哦，祝你卖个好价钱。”
x震怒，她扔了手中的眉笔，想和那只羊羔扭打在一起，“你到底想怎么样！说得好像只有你懂，你知道得最多，那好，你最好给我指明一个解决方向！不然……不然我就撕了你！”x朝羊羔扑过去，伸手去摸却摸不着它，只好将双手手指深陷发丝中，双眼紧盯着那羊的幻影，浑身竖起鸡皮疙瘩。“……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别再说话了，我不想听！你只会在一旁冷言冷语地讥讽我，你跟其他的任何人都没有差别！”
x的排斥不影响它发声，所以它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我不是来给你解决问题的。那些问题只由你解决，假如我是恶魔，如你所愿，看你的惨境，我只负责笑哈哈，是不是很合理？”
才一会儿，x就累了，她由心而发感觉到累，颓然坐下，她不看它，她不敢看。她滑坐到地板上靠着床角休息。中午的阳光很好，x却躲着那片洒进来的光。这片阳光让她想起茅草修的鸡棚，观景移情，不知为何竟觉得这意象很恰当。阳光晒在草铺的棚子里的颜色和现在洒在黄色瓷砖的颜色相近。谁是母鸡，x是母鸡？
她想起年幼时有一次和弟弟回到了母亲的老家住过一段时间，x和弟弟住进外公外婆家里，那时几个舅舅还没分家，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晚上x、母亲和外婆睡一个房间。
她想起一只老母鸡不再下蛋之后被外婆提去宰杀，又烹饪好端上餐桌，x目睹了外婆杀鸡的全过程，过程中那只鸡没有挣扎。她摸过那只母鸡的冠，摸她背上滑腻的毛，因为它花色在鸡群中最好看。x不知道它是抑郁了还是真的和自己有什么情感交流，或者它变得太老了，它总是那么温顺，它甚至很少“咯咯咯”地叫，x见过一眼就喜欢那只母鸡。但是它被宰杀的过程中毫无反抗。母鸡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吗？x是知道自己的命运的，而且无力改变命运。她也不过只是一只母鸡，也许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一只母鸡。x觉得很难过，也有点想那只母鸡了。
幸好，x终于获得了一份工作，在黑暗中摸索着她终于走到了墙角下，有一处避风的角落暂时让x安身，她仍感觉没逃出去。她早耗尽了心力，手上也没钱用了。
不过总算有希望了吧？她有了一份工作。
这只会说话的羊什么都不懂，它自以为是地胡言乱语，又有什么用？对x的现状有什么用？毫无作用。
……
一次测试和两次面试之后，x向另一位HR提供了入职体检单和她的毕业证和学士证的复印件。那位HR问她：“你的体检单没问题，你没有带证书原件来吗？”
x说：“是啊，这复印件不行吗？”
“复印件也行。”其实x的父亲告诉她“带复印件就行了，”她就把原件留在了J市。她获得了一个工位、新配备的电脑和一块数位板，她就成了一个“职工”。
从一个工作日的清晨开始，x跻身人群中。每天早上挤进人潮汹涌的地铁站，一路站着打瞌睡到公司去上班，通勤时间不长也不短，够她在地铁上站着再补上一觉了。睡眼朦胧中，x感觉着，好像这跟以前去上学的日子差别也不大。“现在我就和挤在这趟地铁上的每个人都一样了，”x自鸣得意。她没有期待过将自己留在童年，更何况她的童年没什么好的，因为曾经太过无力而被管控、压制着，处处受制于人，今天x觉得她已然换了身份。证明自己有力，能做成一些事，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实，这是更强大的好处。
一个初入职场的新人，凭借非专业的作品集获得了一份对技能要求高的工作，称天方夜谭也不为过吧？但x得到了，为此她有些自满。那天面试时，项目的主美，也是她将来的上司夸奖她的设计能力，她突然就意识到自己的价值，原来她是有能力的！可不能骄傲哦，x把翘起的尾巴压下来，劝说自己：我毕竟是个门外汉，还得加油啊。
她在岗位上兢兢业业。和她同一时期进入公司的新人不是同一岗位的，她也没有对比的人，她拼命做的工作算好呢？还是算坏呢？x她不知道，只能从他人的评价中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然后她就会知道自己“做得太慢了”，别人如此评论她。
有很多都搞不懂的，只好慢慢学。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每天努力工作，与人谨慎地交往、学习待人接物，每天累极了，时间过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