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寐(1 / 1)

后台。

两组候场,高之妤和卫潇并肩而立。

因是慢慢转发起攻势,高之妤首先出场。

卫潇无语凝噎。才来这里将将一个月,她已经担任了两次压轴和一次开场。

两人一同看着屏幕上正在播放的备战视频,良久无言。

舞台完毕,高之妤她们即将上场。

皓腕一凉。

高之妤扭头过去,只见卫潇轻轻捏住她的手腕,望着她暖暖地笑:“全力以赴,不负今朝。”

甫开始,便是浪漫、童真、唯美的氛围。

像是在游乐场里,左手边是缓缓升起的热气球,右手边是人头攒动、香气扑鼻的美食摊。正后方是遥遥的,但单凭看着耳边便能响起尖叫声的过山车,如飞船般在虫洞穿梭。

孩提略过,童声阵阵,玩偶在人群中游走微笑,将爱与温暖释放。

一阵轻快的风铃声,女孩们悄悄睁开了眼,犹如穿越空间般来到这里,便万虑皆消地开始恣肆游览。

高之妤首先踩着节拍出场,灵动的双马尾随着她玲珑的身体有韵律地蹦跳。

她趴到摊位上,顾盼生辉,接过一柄动画人物软糖。

天马行空的无忧之旅就此开始。

卫潇在后台凝眸。

今晚舞台众多,可只有这一首,她在观看的同时,感到被幸福包围。

每个女孩脸上都洋溢着开怀清甜的笑,温软柔丽的嗓音令人如裹糖衣,飘飘然,晏晏然。

她突然想到,大家愿意去关注她们,支持她们,便是因为这样吧。

便是这样,从她们身上,感受到关怀、爱和力量。

恍神不知多久,采访已然完毕。

下一个登场的,便是她们组。

《寐》。

在场的观众已愈加神采飞扬,备战间的好友们似乎也已经开始振臂高呼地迎接她登场。

高之妤组缓缓从舞台侧面的阶梯下来。

她面上薄汗星点。

望着有些紧张的卫潇,倏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潇潇,能和你比拼,我很开心。你也要加油,不负今朝!”

“舞台布置,设备调试,灯光师、道具师、配乐及摄影人员就位,场务维持一下现场秩序。”

后台导演有条不紊地指挥。

身后是匆匆游走的工作人员。

喧豗之语,嘈嘈切切,渐行渐远。

耳畔一阵拥堵。

卫潇瞢忪地远眺。

备战视频,正巧播到她的采访。

“你如何理解《寐》这首歌的内涵?”

“寐……是一座囚笼。”

她怔忡着。

“寐是被操纵的无力顺从,是青空无望的自纾之所。”

“但……它还有一重隐藏的意义。”

“是自我的放弃。”

“我一直在逃避。心是静默的荒芜,才是真正的放逐。”

她目光一闪,逐渐坚定。

“让世界放过我之前,我得先放过我自己。”

卫潇回神。

她看了看专注观看的见证人,又看了看因为紧张而有些局促地队友。

心里的念头渐渐清晰。

七日茹苦,身心投入。

跨越百步九折的关隘,于一水深潭摸到曾投入的石璧。

寐的内涵,早已在她们之间体现。

这是她,第一次站在观众面前表演。

以后,也许还会有很多次。

那……就把这份成长的节点,告诉他们吧。

会……为我骄傲的吧?

她的耳朵神奇地不再堵。

意识清明,身侧是组员急促的呼吸声。

卫潇环顾,蓦地揽臂将女孩们圈在怀里。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不再逃避了吗。”

这场假寐,是时候苏醒了。

通明渐起。

神圣又昏黄的灯光自云顶倾泻而下。

女孩们手上缠绕着绷带,或盘坐,或舒展,或直立。唇角勾起完美的弧度。

轻风吹皱宽大的白裙。

她们却毫无回应,像一群……人偶。

像一群没有生气的……展品。

一阵惊呼。

而悬空,是一个女孩,被高高吊起。

白裙被风揉得更加虚妄。

她藻发斜陈,遮住半张素面。

笑靥华美,那眼睛里却杳然淌出一滴泪。

她两只藕臂,以向上四十五度角的姿势,诡异地被固定在后面。

身躯僵硬地直挺,头却丧气般地垂在一侧。

毛骨悚然。

就像……被钉住的标本。

她苍白的脸庞倏地扯了扯。

粉唇微张,那凄婉哀厉的长吟似是森森坟墟间地冤鸣。

眼眸仿佛要深骨透髓地,盯穿。

如魅如幻,不绝如缕,吹彻心寒。

神经末梢一冷,心里只密密麻麻地浮了一层疙瘩。

她缓缓落地。

身侧的女孩们也如鬼行般飘了起来。

低音悄声,似有怨怼,似有麻木,似是长睡。

不见天日的人头密影中,我困在了目光织成的网。

我……在闪光灯下安睡。

像蚌壳里新剥的珍珠。

蚌肉……还在疼着。

唏嘘和抚摸,是我价值的证明。

她们伸出左手,指尖相触,悠悠身转,便似被绷带死死禁锢,无力地,被牵引着去另一个展馆。

要去往何方……?

手上,腿上,已布满肮脏的手印。

更多手,在争先恐后地伸来。

像许久……未曾餍足的食人鱼,只本性地,追寻着血气。

“我似乎还要继续沉睡。”

第一段副歌已至。

卫潇从白影中蓦然伸出手,拚命地摩挲着,只能感受到雾气弥望,渐渐迷离了视线。

将观感,隐于黑夜的细微。

她们忧愁地渺渺弄影。

世上瑰丽的艺术品。

血肉……雕刻的傀儡。

她遽然一磕。

“哗啦——”

她伏在地上,任生命如抽丝。

什么东西,碎掉了。

是心吗?

……是心死了吗?

预料的魂飞魄散,形销骨立,并未降现。

她懵懂地,素手向上游走,扪在左胸处。

“这场冬眠,可以停止了吗?”

“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冬天,已经渐渐走远了呢。”

那里,很温热,很温热。

热得,把那道自困的冰锁,融裂。

“你的躯体枯毁。你的心呢?”

“什么时候……把被放逐的灵魂,召回来?”

眉间一凝,眼里倏地淌下热泪来。

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溪水已绕行过千沟万壑。

荡出山口,已是汤汤的号角。

Rudy言辞恳切,急促低沉地话语伴着鼓点如星火催促。

卫潇她们痛苦扶额,目眦欲裂,脑中噌吰,窾坎镗鞳,再无喘息之机。

要停下吗,不要再这样嗡嗡作响了。

磔磔悲号,直入云霄。

她们如无头苍蝇一般,混乱地在周遭游走,触碰。

这矛盾,这痛苦,这犹豫踌躇。

赶快面对,赶快解决。

不要……再逃避。

赶快,赶快——

停下。

光亮顿逝。

一片窸窣,似是狂风来袭的躁动。

那纯音乐没有止息,反而渐走渐扬,已是壮烈之势。

一片黑暗。

借着阑珊的灯火,那台上方,却猝然扬起一片杏云。

卫潇决绝地挥下那公主的发饰,侧手一扔。

珠玉委地,溅碎石凉。

灯火绽放,顿时转暖为冷。

“我不会继续沉睡。”

蓝色的火焰倏然喷薄。

几道暖白温柔的倩影,顷刻间成了蓝黑相间、凛意森森的恶鬼。

她面上那缕凄凉的温笑不再。

她眼眸那些脆弱的泪意无返。

蜷曲的十指,赫然亮出。

她阴狠地当空冷笑,当头一喝。

人齐齐猛跺,虬干齐折,坤舆颤抖。

森然野火,似要把整片世界烧尽。

厉然起舞,便如展翼高飞,穿梭于痴人行影中,看他们贪婪地蹦跳,却又如何都得不到。

任人宰割的浮萍,已被埋葬。

随玉笙与文柯高音二重唱,声声震撼,声声狂妄。

这个真实的我,已经被我释放。

她不想再压抑,不想再被掩藏。

卫潇闭目,弯腰畅喊,高音扪参历井,直要把穹顶掀翻。

火焰再现。

她们振臂齐吼,整齐划一地如跳动的焰火般舞蹈。

她是什么样的,就该以什么面貌被看到。

尾奏回剜,众人再次触手旋转。

而Rudy款款移步上前,目光冷劲,浑身散发出一种凛冽、狷介、张狂,令人不可小觑的气场。

透过镜头,便如与鹰眼对视。

她不再是那含羞内敛,唯唯诺诺的假象。

她撕开了自己的绷带。

她,不愿意再沉睡。

“哇……这名学员是谁?”

“我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从前没注意到,没想到表现力这么惊人……”

大幕渐息。

七人聚拢,前列半蹲,左右屏藩。

卫潇站在中间,长发散乱,微喘吁吁。

她依旧望着前方。

只是,这时,眸里倾露的,并非神伤。

而是一把锋利的,淬着荧荧毒液的匕首。

她微微歪头,阴冷又猖獗地一笑。

“不寐。再也不寐。”

……结束了吗?

卫潇一片恍然。

台下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这是她今天……听过最炽烈的掌声。

很多人高声呼喊着“《寐》”。

喊着……她的名字。

卫潇噙着泪眼。

“最难的事情,便是突破。突破他人的束缚尚且容易,真正突破内心的囹圄,才最难得。”

魏森乔眸中含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卫潇总是觉得,魏森乔对她,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青眼有加,恳切教诲,每每望向她的目光里,都是那样,流露出未曾察觉的目光。

就像,眼前的她……就是当年的自己。

“前路依然未卜。但至少,不会成为预料中的覆水。”

他如桐叶温和清爽的眸,一刻都不曾偏离地注视着她。

陆启尧在大场面上从不吝惜对她的赏识。

他……亦是这样,深富哲理的源头活水,才正当青年,就有了这般的创作成就。

朱曼与安然点评过后,组员们开始逐个介绍自己。

“大家好,我是文柯。”

“我是随玉笙。”

“你们好,我是殷盼。”

“我是李秋怡。”

“我是……董婧鸳。”

董婧鸳的声音只有在面对观众的时候,才会这样没有底气。

毕竟……她如白纸的名声上,早就是一团洇墨了吧。

她垂下眼眸,意识到,观众面前,不应该这么做。

她忧心忡忡地抬头,怯于对上任何一道……可能恶意的目光。

但……董婧鸳突然就释然了。

也许她的性格……并不投人心扉。

但他们,都会为自己的实力喝彩。

这就足够了。

董婧鸳眼前忽而升起一片雾气。

她屏息,真心实意地粲然一笑,哪怕笑靥与颦眉并不十分和调。

她复又举起话筒,抖擞地、大声地,再说一遍:“我是董婧鸳。感谢你们的支持!”

“你们好,我是Rudy。”

场下掀起欢腾。

她知道,很多人,已经看到她了。

看到了,真实的她。

Rudy眉眼弯弯,破涕为笑,却仍捂着嘴,喜不自胜地落下泪来。

“我是Rudy。是那个,习惯于披着乖巧的外衣,可能现在还没办法将它完全褪去,却终于勇敢地,让真正的自我,迈出艰难一步的人。谢谢你们……喜欢真实的我。真的,非常感谢。”

最后,终是轮到她。

卫潇颤抖着素手,巍巍地抬起话筒。

她已经看到绝大部分席上的岁月见证人,都已起身,为她欢呼。

在她不见的纤毫之处,也许,亦有人落寞如雪,转身离开。

她打湿的眼,是泣露的芙蓉。

“见证人们,你们好,我是卫潇。”

“谢谢你们的鼓励。希望今天,表现出来的这面自己,能被你们认同。”

采访过后,卫潇依然沉浸得无法言语。

到后面,是本回合投票。

魏森乔和陆启尧餍足地抱在一起,安然与朱曼惋惜却又坦然地为大家鼓掌。

欢呼声经久不息,亮片彩花倏而悬空弥漫,似一场为她们而落的春雨。

高之妤已然噙着泪水向她走来。

“祝贺你,潇潇。你们同时,也是本次公演的最佳舞台获奖者。”

她怔怔地。

疏云淡月中,走出一位娉婷袅袅的少女。

正是当年的自己。

她挥手,朝她微笑,复又隐于苍茫夜色中。

有痴障,有跌宕,有妄想。

然而她还是踱步过去。

像从前一样,越过无限打量、失望与慨叹。

慢慢踱出,她那方四角的小天地。

她似乎一直在选那条最坎坷的路。

“舒服一点不好吗?”

耳边是焉逢重逢时的叹息。

是啊,她是一直在找不舒服。

舒服一点,未尝不好。

顺流而下,随遇而安。若有快捷之法,来者不拒。

溯洄从之,道阻切记。

可是,那滥觞之地,才是她想要成为的自己。

结果?未卜。

靠近?是的。

每一步血肉淋漓,都是一步靠近。

现在,她快到达那个地方了吗?

她与组员们相拥。

耳边只有低低的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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