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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1 / 1)

破晓时分,那颗温热颤抖的心回归了平静,胸口余下淡淡的窒闷感,像是暴雨过后的林荫地,潮湿而阴郁。

原来这就是人的情感,有温情的时刻,有动人的瞬间,但更多的是无尽无穷的孤独与遗憾,镌刻在回忆的每个角落,时不时钻出来让人心疼。

虽不知这于我一妖而言是不是好事,但多少让我见到了补心成仙的希望,而我,也是时候离开江夏,去寻我的第二颗真心了。

渊临问我要不要与周嘉宁道别,我笑他笨,她已然忘了我,我再去找她岂不是徒惹是非?

可临别前,我还是见着了她,她坐在那个她喜欢的馄饨摊子里,小口小口吃着鸡汤馄饨,刚出锅的馄饨烫人得紧,她吐着舌头,扇着风,如意着急地对她说,“小姐,您慢点,如意才不会跟您抢呢。”

她眯着眼睛笑,好像那碗中的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宝贝,得她如此珍视。

周嘉宁原该是这样的女子,是青梅竹马困住了她,是救命之恩缚住了她,使她在爱的囚牢里求生不得。

若她不爱,自然无拘无束,自在逍遥。

“周嘉宁,再见了。”

我在心里默默与她道别。

她是个很好的人,不害怕我这个妖怪,反而很是信任我依赖我,会给我准备很多好吃的,会给我做衣服穿,送我布老虎,亲切又温柔的唤我木香。很像我阿娘。

或许是我的表情有些落寞,渊临有些担心地问我:“木香姑娘,要不……我们不走了?”

我摇摇头,道:“想什么呢,我的家当还在京城呢,走,咱们回家去!”

拉着渊临,我大摇大摆地踏上了返京之旅,他似乎有许多话想对我说,一路欲言又止的模样,还是我看那他样烦心得很,忍不住道:“行了,有什么你就问,别整这副模样出来。”

他偷偷瞧了一眼我的面色,方才斟酌着开口:“木香姑娘,你使了什么法术,为何周小姐独独忘了有关她夫君的一切呢?”

我道:“只是叫她做了一场梦罢了,一个爱而不得痛失幼子,一个自由美满家人康健,若是你,你会选哪个呢?”

“所以,现今的记忆,于她而言仅是一场梦吗?”

我笑了笑:“庄生梦蝶,但随心往,她是庄子还是蝴蝶,皆在她一念之间。”

渊临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逗得我哈哈大笑,我不再难为他,用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话告诉他:“我给她造了一场梦,她喜欢那个梦,将这梦认作了现实,那这梦便永远没有醒来的时候,这样你明白了吗?”

他这才恍然大悟,磨磨蹭蹭地对我说:“原是这样,那些痛苦往昔于现今的她而言反倒成了一桩骇人听闻的噩梦了。”

看来跟着我还是有些好处的,瞧着都没刚开始那么笨了,也算孺子可教。

摸了摸他的脑袋以资鼓励,他真像一只领了赏的小狗崽亮起了眼睛,见我闭上眼睛假寐,他蔫蔫地收回几乎快要翘起来的尾巴,老老实实给我当起了车夫。

这回我并不急着回去,有了免费劳力,便差遣着渊临这里看看,那里转转,没准运气好还能遇上我的第二位有缘人。

于是这原本一月的路我竟走了三月才回到京城。

只是我没想到,入京的第一件事竟不是回家,而是参加苏桓的葬礼。

*

苏桓是为救人而死的。

初听得这个消息,我是恍惚的,并且认为这传言假的不能再假,能在皇权中周旋又能步步为营的人,定当惜命,又怎会因救人而死?

但街头巷尾都说苏大人实在是个好人好官,竟亲自跳下水救那快要溺毙的孩童,那孩子是救上来了,可苏大人却为此丢了命,朝廷也失去了一大栋梁,可敬可叹可惜。

直到我亲眼见到棺椁中的苏桓,我才相信他真的死了。

他很安静地躺在那张尊贵的棺材里,因是落水而亡,他脸色青白,皮肤褶皱,不复生前的光鲜亮丽、清高孤傲。

我曾经说过想要他死,然而真的看到他死掉的样子,我却多少有些难过。

苏桓算不得一个坏人,他只是对周嘉宁不太好,但那不好原是有许多身不由己,例如他不能对她好,不能让别人知道他有多爱她。

不爱、不能爱、不敢爱,周嘉宁与苏桓注定是不幸的。

叹了口气,我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岂料有人竟认出了我,并交给我了一封信,我认出是苏桓的笔迹。

“木香大夫,大人吩咐小的,若是有幸能再见到您,便将这封信交予您。大人还嘱托我要对您道谢,感谢您能救下夫人,也感谢您能不计前嫌,来这一趟。”

我翻开那封信。

那也并不能算作为一封信。

木香大夫,我不知该如何感激您,也不知该如何向您致歉,我这一生过得清醒而糊涂,细细想来竟写满了亏欠。

孩失其怙,旁无兄弟,母亲将我养大,义父教我谋生,我不敢懈怠,终日苦读,只盼出人头地,有所作为。

然,终有遗憾。

我自少时便知,父亲为我许下一门婚约,定的是周家小姐,名唤嘉宁。

第一次见她是在学堂,扎着两个小辫的女郎跌跌撞撞向我走来,举着手中咬过一口的糖葫芦,眯着眼睛同我说,哥哥,你真好看,嘉宁喜欢你。

原来她便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我拿走了她的糖葫芦,她仿佛又后悔了,眼巴巴地跟在我身后,直到我蹲下身,将那缀满了糖丝的糖葫芦送还到她手中,她方不好意思地露出笑脸,却又异常大胆地扑进我怀里,颇觉歉疚地亲了我一下,仿佛这样便可以将自己的出尔反尔一笔勾销。

自那之后,她总喜欢跟着我。

我若读书,她便也捧着书懵懵懂懂地守在我身边,我若下学,她便如蹁跹的蝴蝶萦绕在我身边同我讲她今日的趣事,我若归家,她便垂着脑袋哀哀切切地问什么时候可以再见到我。

她是如此依恋我。

可我终是辜负了她。

于她,我实是罪无可恕。

她嫁我为妻,替我操持家务,为我孕育子女,我却并未好好待她。直到失去衡儿,我再也留不住她。

衡儿……

枉为人父……

木香大夫,我的罪责罄竹难书,但愿您能看在她一片赤诚之心的份上,许她一份没有我的来生。

苏桓。

这是苏桓写给我的信,他不知我治好周嘉宁的法子就是让她忘了他,却盼着我能叫她的世界再没有了他。

他既这般爱周嘉宁,为何不早点看透自己的心,早点对她好些呢?

他有这么一颗洞晓世事的心,却独独察觉不了自己的心意呢?

我实在难过,却也分不清究竟是为谁难过,只觉这颗刚补来的心泛着酸酸麻麻的疼,令我从头发丝到手指尖都不好过。渊临见我面色有异,偷摸摸地瞟向我手中攥着的信,恨不得将那薄薄的纸翻来覆去探几遍,瞧瞧是不是暗藏什么玄机。

我把那信折了又折,叠成手心大小收进了包中,他遗憾得很,瞧着我的眼色,试探着开口:“木香姑娘,可是那苏桓留了什么不中听的叫你生气了?”

我摇头,他又问:“那是……”

“无他,叫我照顾好周嘉宁罢了。”

他不太信,但他怕我得紧,见我不愿多说,也就扁扁嘴就此作罢,我便领着他为苏桓上了一炷香。

爱也好,悔也罢,他与周嘉宁的情爱恩怨终究随着他的死亡长眠于地下。

周嘉宁的世界里没有苏桓,她再也不会为他流泪了。

*

我又回到了我在城外支的摊子。

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无赖偷了我“包治百病”的牌牌,现在我那小摊空落落的,许久不坐人的小板凳还沾着鸟屎,叫我气不打一处来,插着腰就吼道:“哪个不长眼的臭王八蛋敢来惹你姑奶奶,若叫我逮到了,我定要你知道什么叫活阎王!”

渊临小媳妇似的缩着脖子躲在一边,见我如此威风,脑袋恨不得塞进宽大的衣服里,以防被我发现了一顿臭骂。

他跟了我一顿时间,多少晓得我的脾气,见我因那沾了鸟屎的小凳子生气,连忙用衣袖掸了掸身旁那块原石,毕恭毕敬地伺候我坐过去,还特意对我说:“木香姑娘,我试过了,干净着呢,你快坐下歇歇。”

我刚坐下,他便又变戏法似的从兜中掏出一罐子水,殷勤说道:“喝口水润润嗓子,别气着自己。”

我被他一连串狗腿子的做法逗笑了,他一见我笑,那生人勿进的高洁高洁面庞便泛起了红,白嫩嫩,俏生生,好看得紧。

“渊临,我有没有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他脸更红了,可那坚定点头的架势一点也看不出他的害臊,反而我夸他的样貌是件多么令他骄傲的事一般。

这会儿我也不嫌他累赘了,毕竟这下一颗真心也不知还要等多久,万一又是一百年,我岂不无聊?

不过,很快我就遇到了我的第二个有缘人。

一个年轻的,爱上自己养母的,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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