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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5 章(1 / 1)

这个孩子本该在娘胎里待足十月,却因一场意外提前降生。

这还要从苏桓的生辰说起。

苏桓生在腊月,一年中最寒冷的时节。江夏在南方水乡,入了冬河面皆结了冰,风吹刺骨,裹再多衣裳都不得用,依旧遍体生寒,是以每年腊月都是最冷清的时候。

所以以往苏桓每年生辰都是一碗红汤面,后来被嘉宁知道了,娇娇小姐心疼得不得了,顶着呼啸的寒风敲响了他家的门。

一开门她便扑进他怀里,被风雪冻红的脸贴在他怀里,含着十足的欢喜对他说:“苏桓哥哥,生辰快乐,嘉宁来陪你呢。”

明明她冷得发抖,可他抱着她的身子却觉烫的吓人,怪她擅作主张,不知凶险就这般在雪天行走的话就在嘴边,可望着她那双孺慕欢喜的眼睛,责怪的话全都吞进了肚子,小心护着她去了屋里。

后来每年,她都会这般敲响他家的门,直到他们成了夫妻。

这是他们成婚后第一个一起过的生辰,可今时不同往日,苏桓已不再是江夏城内那个寂寂无名的书生,而是四方城中颇得脸面的新贵,多的是人要凑上前来为他祝寿。

周嘉宁知晓这场寿宴马虎不得,因而早早就做起了准备,可到底是月份大了,许多事都顾不及,好在苏桓料理好了一切,到了后来也根本不让她费心,只叫她安安心心等着便是。

周嘉宁从未见到如此多达官显贵,一个个名头大的吓人,就连那些送的礼也俱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席上众人见她身怀六甲,恭维的话一个接一个的往外冒,京城里的人讲话很是好听,那些漂亮话哪怕叫她学两辈子她怕是都学不会,未免露怯,她只好抱着肚子微笑示人。

苏桓却在此间游刃有余,他似乎换了副模样,恭谨自如,礼数周到,谦卑却又不觉刻意,推杯换盏间笑得畅快,尽显意气风发。

也不知他们论及了何事,苏桓摇着脑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而后做告饶状,笑道:“还是蒋大人高明,苏某自愧不如。”

那蒋大人却道:“苏大人,您这话说的,这可真是折煞蒋某了,罢了罢了,这杯酒我就笑纳了。”旋即也举起杯来,只是不知何故,那酒未进肚子,反倒与苏桓撞了个满怀。

“哎呀,苏大人,蒋某糊涂,见谅见谅。”

苏桓状不在意,摆手笑道:“醉墨淋漓,蒋大人好雅兴。”

众人大笑,周嘉宁瞧见那处的动静,朝他们望去,苏桓也在此时回了头,明明他笑得开怀,但嘉宁却莫名觉得他心绪不畅。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便只好时时留心着他,见他吃酒吃得脸都红了,不免有些忧心,所以思虑再三,还是托着肚子去寻了他。

周嘉宁并不熟悉京城的礼节,自然也不知此举多有不妥,待她行至他身侧,众人的眼神便全聚集在她身上,她强作镇定,摆出她练习过许久的得体微笑来迎接众人的打量。

她还未开口,苏桓便醉醺醺地搂住她,与众人笑道:“怎么把我家夫人引来了,罪过罪过,容苏某先告个饶,待我家夫人出了气,再与各位拼个长短!”

嘉宁一句话未说,便被他冠了个河东狮的名头,更被他带着走了出来,送进了屋子。

他那醉醺醺的眼睛也变得清明澄澈,握着嘉宁的手吩咐道:“嘉宁,别担心我,早些休息,可好?”

周嘉宁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点头,她很听他的话,他叫她休息,她纵有再多的牵挂,也老老实实呆在屋中,哪也不去。

她捧着书倚靠在小榻上,可书上的一言一字均未进得她脑子,她所思所想皆是在席上待客的夫君。

原来入了京城竟又那么多不同,苏桓要与这么多人周旋,她也要在如此多宾客中分清谁是谁,谁又与谁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她甚至很多时候都听不懂那些明明是好话却又让人生厌的机锋。

想着想着便又开始担心苏桓,他们在这京城毫无根基,而人又最擅长捧高踩低,可会有人欺他令他难堪?可她很快又觉自己真是糊涂,苏桓是陛下钦点的状元,不看僧面看佛面,他哪会受什么委屈?

她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乖觉等着他回来,又因怀胎困倦,等着等着便迷糊起来,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晓。

等她醒来时,却发现屋中灯火尽数灭了,如意也不知所踪,她心下惴惴,摸着桌角勉强站起身来,却听得窗外似有鸟鸣,可寒冬时节,怎可能会有鸟鸣呢?

她一手抱着肚子,一手扶着墙,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慢慢往屋中最里侧躲。

她很是小心,但还是不察碰到了屏风,那声响虽小,可在这样落针可闻的环境下却如平地惊雷,周嘉宁慌乱地抬头朝那扇窗子望去,那鸟鸣霎时消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影,映在窗纸上,像是长着一张血盆大口的恶魔。

“何人?”周嘉宁稳住心神,假作平静,问道。

那人影顿了顿,忽而消失不见,紧接着门口传来女子的声响:“回夫人,苏大人尚在前院,醉得有些糊涂,可否请夫人移步前院,劝他一劝?”

周嘉宁忽而提高了声音,道:“劝什么劝,既然醉了抬回来便是。”

那女子顿了顿,却道:“夫人,您说笑了,您与大人鹣鲽情深,旁人岂可插手,奴婢恕难从命。”

周嘉宁作出怒意,道:“你是哪家的丫鬟,竟敢如此张狂,连主人家的话都不听。”

外头静了下来,周嘉宁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扇门,她不知那扇门背后的女子是谁,她怕极了,肚子里的孩子似乎察觉到她的恐惧,也开始挣扎起来,她疼得厉害,竟在寒冬腊月里出了一身冷汗。

她一点一点往里挪,手抖得厉害,艰难地去安抚她未出世的孩子,心里默默念道:“会没事的,不怕,有娘亲在。”

忽而,那扇门被撞了开来——

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周嘉宁的双目,她尚未睁眼,便被抱住了,抱住她的那人手都在抖,颤着声喊她嘉宁。

是苏桓。

周嘉宁的眼泪方才颤巍巍地落了下来,她在苏桓怀中哭着说:“苏桓哥哥,我怕。”

苏桓紧紧地抱着她,一遍一遍对她说不要怕,他来了,他在她的身边。

周嘉宁在他怀中看到了那名女子,她躺在地上,鲜红的血从她身下汩汩流出,瞪圆的双目如死不瞑目那般朝向她所在的方向。

周嘉宁抖得越发厉害,她艰难地从苏怀身前抬起头,颤抖着发问:“苏桓哥哥,她……她是谁……”

说话间,她的羊水破了,血从身下流出,浓重的血腥味铺散开来,周嘉宁抓着苏桓,她是那般用力,就好像……就好像这是她所余的全力……

“苏桓哥哥,孩子,我们的孩子……”

苏桓的面色霎时变得惨白,他甚至都无法行动,像失去知觉被疼痛裹挟着僵立在了原地。

“嘉宁,别怕,别怕,不会有事的,你看着我,大夫马上就到了。”

周嘉宁不停落着泪,她像交代后事那样对苏桓说:“苏桓哥哥,千般万般都是我的错,可他是你的孩子,你要对他好些,多爱他些……”

直到此刻,苏桓才明白周嘉宁对他意味着什么。

她陪伴了他整个生命的女子,从他有记忆以来,她便从未离开过他。

小时候她就喜欢跟在他身后,即便困得厉害,也迷糊着一张脸待在他身边与他看那些她看不懂的字;

她很喜欢喊他苏桓哥哥,抓着两个小辫儿摇头晃脑地喊他,他应声,她也只是笑,说他的名字要这样念起来才好听;

她长大了,书院里的所有儿郎都喜欢偷偷瞧她,说她笑起来就像那树上的蜜桃,他在众人的嫉妒和艳羡中成为她的独一无二;

她冒着大雪来给他庆生,她那么小的人却又那么大的胆子,他甚至不敢去想这一路她有没有摔着冻着;

她知道了李淑华的所在,她哭着倒在了地上,哭着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她,哭着嫁给了他,他待她并不好,可她还是愿意为他做银耳羹,为他缝制一件合身的衣裳;

她有了他的孩子,明明是他的错,是他欺负了她,可她醒来后却仿佛自己做错了那般,愧疚而惶恐,连头都不敢抬;

她跟着他来到了京城,她什么都不懂,又怕给他添麻烦,所以她守着这个家一直在等他,从日升等到月落,等到他回到她的身侧才会眯着眼进入梦乡;

她的喜欢直白而纯粹,她的爱热烈而明媚,他何其有幸拥有了她,又何其罪孽令她吃了这么多苦,甚至还要因为他而遭遇如此危急。

苏桓抱着她,颤抖着对她说:“嘉宁,求你,别睡,别离开我。”

他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周嘉宁血色尽失的脸上。

我竟不知,他原是爱着周嘉宁的。

我也不知,他既然爱着周嘉宁又为何要那样薄待她。

苏桓死时告诉了我答案——

他只是不能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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